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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2

慕一洵开车送曾好回去,到了庄乡,他停下车,却没及时开锁,曾好下不了车,密闭的车内,气氛低而紧绷。

他的手放下方向盘,侧过身,对她说:“曾好,我这次没有开玩笑,无论有多大的麻烦,你必须和我去面对。”

“你应该知道我的事情了吧。”曾好的声音顿了顿,将难堪的事实说出来,“我指的是我的身世……我是陈鸳和其他男人……准确地来说,我的存在证明一个女人所受的羞辱。”

车内很安静,她的声音如初雪消融,在这个狭小,逼仄的车内,缓缓地透出凉意。

“我不是曾明熙的孩子,我亲生父亲是一个瘾君子,你确定你要我?”她回过头,直视他的眼眸,平静而坦白。

“那又怎么样?”他靠近她,伸手轻轻按了按她的眉心,“那些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静默,只感觉眉心一阵温热,他的手掌在她眼眸上方,近在咫尺,她可以看到他的掌纹,每一条清晰可见,简单又刚硬。

“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这就够了,对无法选择的事情,何必多想?”他低声,“曾好,你就是曾明熙的女儿,自你出生,他养育你,疼爱你,那些才是真的,你怎么能敢说你不是他的孩子,他不是你的父亲?”

她目光愣怔,在他手掌覆盖的黑影下慢慢地失去了焦距,脑袋轰的一声,关于曾明熙的画面齐齐涌现,他手拉手教她走路,帮她穿小衣服,扎辫子,抱她转圈圈,她哭的时候,他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哄她……所有父亲该做的他都做了,一样没少,甚至做到了最好。

她怎么能再怀疑曾明熙不是她的父亲……?即使她的出生和他无关,但她后面的人生,每一步都是他亲自牵着她的手走的,她记忆都是他给予的,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竟然怀疑过这个事实。

“陈鸳说的不是真的。”他缓缓地摩挲她的脸颊,掌心贴着她的侧脸,“你的记忆才是真的。”

她的眼泪直直地掉在他的手上。

“懂吗?”他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

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哽咽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如果你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说的话,否定自己以前拥有的一切,放弃自己的初衷,值得吗?”他反问。

她吸了吸鼻子。

“你有资格追求真正想要的,你要怎么样的生活,成为怎么样的人,权利都在你手上。”他说话的同时,伸手将她轻轻带入怀里,“包括我。”

……

“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这些问题,但这次容不得你自作主张。”他怀里是柔柔软软的她,鼻尖是属于她馨软的香味,他垂下眼眸,很轻地碰了碰她的额角,“你得听我的。”

……

那天和慕一洵分开后,曾好连着几天呆在家里,不看书,不听音乐,也不做点打发时间的闲事,大多时候就在……发呆。一开始会想很多,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窜来窜去,后来就平息了,什么都不想,一个人对着房间的墙壁可以发呆一整天。

“好好,你在想什么呢?”爷爷扣了扣门,推进来,笑着看她,“都好几天了,想出什么了没有?”

曾好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拔了拨头发:“没有,也没想什么。”

“是不是慕先生回来了?”

曾好“啊”了一声,万万没想到被爷爷猜中了。

“哦,那天我从棋室回来,看见他的车子就停在路口,你们在车里说话。”

原来是被撞见了,曾好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放下盘着的腿,挂在床边,看着爷爷有趣的神情,问道:“你喜欢他吗?”

爷爷笑了:“慕先生是个好人,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但是我和他差距太大了,他家很复杂,他的母亲很强势,她不喜欢我。”

“那慕先生本人呢,他是什么想法?”爷爷反问。

“他无所谓那些……他一直是个不在意别人看法的男人,就算是他的父母,只要他不愿意,他们都不能勉强他。”

“那不是很好吗,既然他能解决问题,你还需要担心什么?”

“不是那么简单的。”她低下头,“爷爷你不懂……”

“我怎么会不懂?我知道你在怕什么,男朋友的父母不喜欢你,不接受你,这是很令人遗憾的事情,感觉难受是很正常的,你当时和他分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但是,这两年你过得好吗?没有他,你真的轻松,快乐吗?既然不是,那证明你的决定是错误的,你为什么不尝试另一种选择呢?”

“另一种选择?”

“如果你完全信任他,就和他一起去面对,就算困难再大,路再不好走,也比一个人撑下去的好。”爷爷慈眉善目,沧桑的脸上唯有一对眼眸是清明的,“好好,你要明白没什么比找到一个相爱的人来的重要,你既然找到了,别轻易错过,这世上哪有两全之策呢?你要得到什么,一定会失去什么,重点是你选择要哪一个。”

曾好安静地看着爷爷,若有所思。

“现在换我来问你,你喜欢慕先生吗?”

曾好一怔,随即的表情泄露了全部的心意,她慢慢点了点头。

“这点才是最重要的,你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不在的这两年多时间,你显然过得不快乐,既然答案显而易见,你何苦每天为此发愁呢?”

“爷爷,你说得太简单了……”曾好轻轻叹气。

“因为是你将问题想复杂了。”爷爷坐下,伸手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好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很乐观,直爽,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不会东想西想,但从你爸爸走了后,你变化不小,如果这是所谓的成熟,我倒希望你不要它。”

曾好顺势依偎在爷爷怀里:“那你会帮我吗?”

“当然,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会不管你。”

“对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和……那个女人的事情?”曾好试探道。

“终于想起问这个了?”爷爷笑了笑,“当年啊,你爸爸回乡下对我和你奶奶说,他要结婚,而且要立刻结婚,我们都很意外,他红着脸说那个女孩怀孕了,他要对她负责,我当时就狠狠抽了他一顿,骂他混蛋,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欸,你可不要笑话爷爷,二十多年前,男女交往很传统,好多都是领导介绍的,结婚之前都规规矩矩的,你爸爸一直是个老实人,我对他很放心,压根没想到他对待感情如此肆意妄为,当时气了两天,两天后就将他叫到面前,将准备好的钱交给他,让他赶紧去对方家里拜见长辈,尽快定好酒席……后来你出生了,我和你奶奶特别高兴,因为你特别可爱,看到我们就笑个不停,大冬天抱在怀里像个小暖炉一样。”

曾好的心一提,原来自始至终,爷爷和奶奶都不清楚真相,他们一直当陈鸳怀的是曾家的孩子。

“你妈妈呢。”爷爷叹了一声,“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因为太年轻,没做好当妈妈的心理准备,加上生产后有些抑郁,和你爸爸一直吵来吵去的,就没一天太平的日子,我们看着都累,不出意外,撑了不到两年,他们就离婚收场,你妈妈就一个人飞去美国了。”说着,他又拍了拍小孙女的脑袋,微笑着说,“不过我们都没记恨她,因为她留下了你,你简直就是你爸爸的小福星。”

“小福星?”

“你爸爸当初就是为了让你能生活得好一点,离开了机械厂,跟人合伙一起做电缆设备的生意,他赶上了好时机,一切顺风顺水,发展得很好,等你六岁的时候,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买了大房子和车子,也送你去外国语小学念书,一切都如愿以偿。”爷爷说着又笑了,“你说你是不是他的小福星?如果不是你,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机械厂,到老都是一个庸庸碌碌的车间工人,不会有那些拼搏,奋斗和精彩。”

“但他还是这么早离开了我们。”

“生死在天,由不得我们做主,看淡一些会好受很多。”爷爷淡淡地笑。

“嗯。”曾好点了点头,这一刻,她突然想明白了,何必去在意那些真相,她只要知道,曾明熙是自己的爸爸,她有爷爷和奶奶疼爱,他们永远是她的亲人,这就够了,足够了。

*

三月,夏奈大婚,曾好去参加婚礼,亲眼见证了她的幸福。

夏奈依旧美丽,优雅,是最美的新娘,而习焕文在台上激动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感谢所有人见证这一刻,他会照顾,疼爱夏奈一辈子,决不食言。

等他说完,夏奈的眼眶也红了,哽咽道:“我也会好好爱你一辈子的。”

敬酒的期间,夏奈举着果汁来到曾好身边,拉了拉她的手,微笑地说:“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这辈子要遇到一个令自己全心全意爱慕,崇拜的男人才肯嫁,否则宁愿单身一辈子?”

曾好笑着点头。

“可是他,”夏奈说着温柔地看了一眼正被一群兄弟取笑得团团转的习焕文,“我半点都不爱慕,崇拜他,我还是嫁了,嫁得心满意足。”

“奈奈,你会幸福一辈子的。”曾好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

夏奈今天特别容易被感动,听到曾好诚心实意的祝福,眼眶酸酸的,随即轻轻在她耳边:“你也会幸福的……我收回以前说的那些混话,好好,你不比任何人差,如果喜欢就不要放弃。”

曾好走出酒店,天色已黑,她站在门口打车,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拿起一看,屏幕上是慕一洵三个字。

一行短信上显示:抬头看前方。

她立刻抬头,看见对面那辆深银色的车,在黑色中泛着低调,清冷的光,随即车里的主人摇下窗,对她示意。

隔着霓虹万千,人潮涌动,这影影绰绰,浑浊难辨的世界,他清黑的眼眸是唯一的光源。

唯有他,能带给她这样的一道光。

“怎么在这里?”

“来参加奈奈的婚礼。”

“陪我去吃点东西?”

他带她去了一家铁板热炒店,亲自炒肉类和小海鲜给她吃,桌子下的炭火发出兹啦啦的声音,餐具在白炽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道温润的光芒,开放式厨房的厨师正在处理活鱼,动作很慢,神色困顿。

一切都带上了俗世的温暖。

“要喝点酒吗?”他晃了晃玻璃瓶。

未等她说话,他已经给她面前的小杯子倒上了:“放心,水果酒,酒精成分很低。”

她喝了口,果然除了舌尖微刺,其余都是甜味。

他放下玻璃瓶,一手轻轻转着杯子,一手横搁在桌上,安静,专注地看她的耳朵一点点地红起来,顷刻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有没有和你提过,去英国前的那个圣诞节,我在街上闲逛,路过一个热闹的地方,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舞台上,举着话筒对底下的人表白,大致的话是,你愿不愿意等一个小姑娘长大,她长大后会陪你走全世界,陪在你身边……很有意思。”

曾好震惊,她不会忘记那是自己在高二那年的圣诞夜,站在闹市区的舞台上,对越锡廷的当众表白。

“很有勇气的小姑娘。”他看着她,微微前倾身体,气息带上了清冽的酒香,“还记得最后一句是怎么说的吗?”

她记不清自己最后说了句什么。

“你说很多话今晚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很多事情现在不做,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做了。”

她的回忆逐渐清晰,那天她和越锡廷去吃圣诞大餐,喝了点酒,一晚上像打了鸡血一样,后来他们逛到闹市区,看到舞台上有活动,她就跑上去参与,举着话筒唱了首歌,再对越锡廷表白,最后她的确说了那段话:

“很多话今晚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很多事情现在不做,这辈子都不会再去做了,我叫曾好,我会真的很好,我会越来越好,努力成为配得上越锡廷的女生。”

那一年,是他和慕从诫矛盾最激烈的时候,慕从诫明确表示,如果他弃商从艺,将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以后慕家是福是祸,都和他无关。

强大如他也有过迟疑,也有过烦躁,但那个圣诞节,他皱眉看着那个又二又傻的姑娘,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种叫做孤勇的东西。

连那样一个傻姑娘都清楚明白的道理,他怎么还会犹豫,真是可笑至极。

“当时,你都看见了?”她完全不可置信。

“否则你以为你这么容易进我的工作室?我又不缺助理,更不缺聪明,能干,经验丰富的助理。”他收了手,将杯子稳稳地放在面前。

“……”曾好还是无法相信,慕一洵竟然在那会就见过她,还记录了她的“糗态”。

“你都能为他勇敢一回,为什么轮到我,就不行?”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有些嘲讽,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无法比较,总之是完全不一样。”她坦承,自己对他的感情和对越锡廷的差别很大。

“因为我更好?”他沉沉地反问。

她迎着他的视线,坦承:“对,你是最好的,好到我会害怕,我怕我要不起。”

“借口。”他的黑眸深而悠长,笑意有些凉,“没有人会不想要最好的,你放弃是因为你不是那么想要。”

“当时的情况……”

“不要管当时,现在呢,你还想不想要我?”他的声线沾上酒意,有些熏熏然,眼眸却清亮得不行,未给她半点迟疑,退怯的机会,“直接告诉我答案。”

她看着他,心里有了答案,但迟迟不敢开口,她明白这一刻,说出来就是承诺,说出来就必须去狠狠争取。

“无妨,你的答案不会影响我。”良久,他放宽了语气,不再选择逼她,“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到时候你会愿意。”

他说着伸手覆盖上她的手背,指腹按着她小巧可爱的关节,慢慢地把玩,垂眸安静地看着她手指上的小漩涡:“你会愿意将自己交给我。”

*

那天之后,慕一洵没有再来打扰曾好,他像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直到这一年的夏初,她也没有见到慕一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