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蔫蔫坐到桌边,下巴搁在桌面上,呻吟似的叹息一声:“罗韧说,今晚就见到神棍了。”
一万三手上一颤,高脚杯咣当一声滚在吧台上,他赶紧捡起来,心虚似的看了看左右。
只有从门口经过的张叔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我早该想到的!”木代两手插进头发里,像是恨不得揪一撮下来,“神棍这样的,对灵异的事那么感兴趣,肯定要亲眼看一下凶简的模样的。东西在罗韧那里,他当然会去找罗韧的,我早该想到的。”
曹严华很同情她:“是啊祥林嫂,你节哀顺变。”
不就是神棍嘛,估计长的也跟棍子似的,搞不清楚木代嫉妒罗韧能跟他见面是为了什么,见识太少了吧。
一万三语气有些奇怪:“有什么好看的啊,大老远赶过去至于的嘛,让罗韧给拍张照片不就得了。”
木代斜了他一眼:“当然好看,不好看的话,神棍这么忙,为什么要赶过去!”
“罗韧说,借到你起先说的那种相机了,今晚和神棍碰面之后,会高速连拍,然后用电脑叠加照片,这样会得到很精细的画面。”
说到末了,不忘踩一脚一万三:“比你画的狗啃样的强多了,说不定,还能从上头找到多点的线索呢。”
一万三没吭声,忙于擦拭杯子的模样,只有自己知道,手微微有些发颤,近乎痉挛样一直擦拭同一个位置。
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就算罗韧发现多一副图,他们也绝不会知道那是什么的。
所以,没关系的。
思绪却不觉飘了开去,耳畔仿佛听到熟悉的海潮声,阳光照在老族长形容为“如鸟斯革,如翚(hui,平声)斯飞”的青灰色檐角之上,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木代好几次想拨电话,又怕打扰到罗韧和神棍的正事,一晚上坐立难安,即便上了床也是辗转反侧。
近十二点,罗韧的电话终于来了。
木代接起来,一迭声先追问:“见到了吗?长什么样,长的帅吗?是不是特别有风度?你帮我拍照片了吗?”
这让罗韧怎么回答呢?
回想起神棍一手拎个红白蓝塑胶袋,一手捧个肯德基全家桶笑嘻嘻打开车门进来的模样……
他模棱两可:“是挺特别的。”
木代发出一声惆怅似的叹息,失之交臂,缘悭一面的那种惆怅。
忽然又想起什么:“电脑叠加的照片呢?有吗?”
“我正想跟你讲这个。”
语气似乎不对,木代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不管是我,还是神棍,还是特意借来的高速照相机……都没看到水影。”
相机没有记录到任何光弧水线,开始还以为是快门太快导致进光量太低,又仿照拍摄星轨的方法延长曝光时间,还是不行。
神棍说,可能是那线光太暗了,只能肉眼看到吧。
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镜头被称为人类的第三只眼,微距镜头、超长焦镜头,捕捉了多少人眼看不到的秘密。
关了灯,等了好久,那盆水沉寂的像是死的,连一丝一毫的光弧都看不到。
木代不理解:“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了啊,虽然我们不知道那是画,但是每隔十几秒,总有或长或短的光弧出现的。”
罗韧叹气:“我跟神棍也是这么说的,我还说,可能是当时一万三的位置比较奇特。神棍围着水盆,不知道变换了多少种姿势,脖子扭的都快断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木代绞尽脑汁,想各种可能:“是不是那块凶简死了?那天你拿刀子扎过它,会不会当时没事,后来伤重不治了?”
罗韧哭笑不得,随手拿过搁在桌上的刀子:“木代,别忘了,那天神棍说的是,水影的提示来自凤凰鸾扣,如果水影忽然消失,也不应该是凶简死了,而是凤凰鸾扣被谁给掐死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头咯噔一声,目光慢慢转到了那把直刃钢刀身上。
木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罗韧?”
罗韧没有回答,他屏住呼吸看刀身,刀身做的抛磨哑光,但还是能模糊地映出周遭的影像。
是他看错了吗?就在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刀身上看到了一行小人在走。
☆、第②章→元宵快乐
天气转暖带来的附加效应是来丽江的游客日多,酒吧的生意水涨船高,木代几乎每天都要被张叔支使着帮忙。
是,名义上她是酒吧的小老板娘,但里里外外还是得张叔说了算,用一万三私下对曹严华嘀咕的话说:真交给小老板娘管事,咱不得餐餐喝西北风啊。
所谓的“帮忙”,无非端盘子、点单、点单、端盘子。
这一晚,木代第N次撤了盘子送到吧台,沮丧地有气无力:“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张叔正帮着一万三在吧台里忙活,闻言笑呵呵的:“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是小老板娘,我们举全酒吧之力支持。”
木代更沮丧了:“关键就是,我连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不知道。我还不如曹胖胖呢。”
曹严华每次练完功,都要郑而重之地从怀里掏出钱包打开,向成龙的照片行注目礼,不消多问,也知道他在向偶像默默靠拢,不管是不是异想天开,至少比她强。
张叔很同情她:“要不,找个人嫁了?”
算了,还是端盘子现实一点。
木代黑口黑脸在托盘上放满酒水,颤巍巍端起时,张叔看不下去:“懒成这样,你跑两趟上单能怎么样?”
能怎样?累呗。
托盘上有开了盖的百利甜、调好的鸡尾酒,高脚低脚杯都有,有的杯口插片柠檬,有的杯口斜个精致的小盖伞,不同颜色的酒液,随着步幅轻微晃动,偶尔能听到酒杯磕碰的轻响。
木代目光不离托盘,大气都不敢多喘,嘴里机械地重复:“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有人从身边经过,笑着说了句:“木代长胖了。”
木代先没反应过来,继续往前走了一两步之后,忽然停下。
咦?
这是……罗韧?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跟她提起过?
还有,给我说清楚了,什么叫长!胖!了!
罗韧也只是刚到,郑伯带着聘婷进屋之后,夸说,这屋子院子打扫的可真干净。
曹严华如果听到,应该会特别欣慰吧。
安顿好聘婷,想着酒吧这边应该还没歇,于是过来打声招呼。
果然,流光溢彩,五色陆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万三看见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略点了头算是致意,调酒师是酒吧的顶梁柱,罗韧也不打扰他,环视一圈之后,在曹严华的对面坐下。
“木代都那么忙,你反倒闲着了?”
曹严华端平了手臂给他看,一字一血泪:“你看我这手抖的,帕金森综合症一样,端什么摔什么。”
然后才顾得上打招呼:“我聘婷妹妹怎么样了,手术还顺利吗?那个东西……”
说到这,声音蓦地压低,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过来。
罗韧知道他的意思:“带来了。”
曹严华倒吸一口凉气:“关得住吗?”
难说,像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叫人猝不及防。
“曹严华,我想问你,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曹严华摇头:“没有,就是累,练功累。我木代妹妹……”
原本想抱怨两句,忽然看到她就在隔了一桌的地方给客人点单,声音蓦地高了八度:“但是怎么说呢,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余音袅袅,绕桌上梁,换来木代没好气的一个白眼。
罗韧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有没有曾经……看到过什么幻象?”
“没有,哪有啊……我擦!”
曹严华忽然反应过来,噌一下身子前探:“你刚才是说……幻象?”
酒吧打烊,已是半夜,罗韧和木代他们围坐了一桌子,张叔对年轻人的事情没兴趣,自已在吧台后面洗杯子,哗哗水声,间着玻璃杯偶尔磕到的轻响,愈发映衬地话题诡异荒诞。
“曹严华看到的画面应该是跟我一样的,一万三呢,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小人?”一万三摊手,“没,我看到的都画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人,看着像。”曹严华努力回忆,“就是人太多了一点,老实说,如果只有四个,我还以为是唐僧西天取经呢,打头的那个像是骑着马。”
想了想悚然色变:“为什么我们现在能看到幻象?不会是……感染了吧。”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木代居然嫉妒似的失落:“你们都能看到,偏我看不到。”
罗韧沉吟:“不一定是你看不到,可能是你没有留心,因为我们都是无意中发觉的。”
一万三扭到了脖子,得以从诡异的角度看到了水面上的影光。
曹严华体力不支,行将摔倒时从扬尘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一行小人。
至于自己,是在和木代打电话时随手拿过刀子把玩,眼角余光瞥见了刀身之上模糊的影像。
都是平淡无奇到容易忽视的场合。
罗韧心念一动:“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万三是从水里看到的,曹严华从扬尘里看到,灰尘也可以算作是土,至于我,是刀身,直刃钢刀,勉强可以看成是金吧。”
曹严华听懂了,激动的连连点头,但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对对,就是那个意思。”
按照神棍的说法,凶简只会刻意隐藏,对他们的提示来自凤凰鸾扣,而凤凰鸾扣的本源是金木水火土五行……
木代下意识盯着桌面看:既然她姓木,那应该是从木头里看到吧?这桌子是木头做的,倒是给她点提示啊。
“还有,我想请一万三帮个忙,”罗韧忽然想起什么,“在小商河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看到水影,但是神棍来找我的那次,我们居然什么都没看到——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一万三不在。”
已经很晚了,郑伯和聘婷他们都睡下了,罗韧领着木代几个人进了二楼最边上的房间,取出钥匙打开挂锁,顺手揿开了灯。
屋子腾空,正中放了条桌,桌上摆了只大的箱子。
和小商河的那只不是同一个,一万三看了罗韧一眼,罗韧不否认:“保险起见,重新找人做了。”
箱子是雷击枣木的,俗称“辟邪木”,紫檀色,四面用金粉密密麻麻写满了竖排的字,曹严华凑上去艰难辨认:“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罗韧承认:“让人用金粉誊的《道德经》。”
木代忍不住想笑,罗韧也是挺拼的,连《道德经》都搬出来了,转到另一面,憋笑憋的更狠:居然还给画了幅老子骑牛图。
罗韧无所谓,随便,想笑就笑吧,还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是找不到什么老子的手书真迹了,要是能找到,一准也找来贴箱子上。
打开箱盖,乍一看还以为是一箱子土泥,谁知罗韧伸手一拎,就拎起个四四方方的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