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
木代依言转身,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间屋子,她有直觉,那人就在屋里头看着她。
真是故弄玄虚,一点都不爽快。
“现在说说,你前方,都有些什么。”
考眼力?木代提醒自己要认真,看来,面试已经开始了。
她有些紧张,目光在正前方一遍遍逡巡,唯恐漏了什么:“假山、一丛竹子,一个石桌子,两个石墩……”
“仔细看看,石桌面上写着什么字,念出来。”
既然让她走到这里,想来是只能站在原地看的,木代踮起脚尖,努力地想看清楚些,念的也艰难。
“金银受日精,必沉埋深土结成。珠玉、宝石受月华,不受寸土掩盖……”
念到此时,身后突然噌一声,有什么东西飞上天去。
木代后背一凉,汗毛竖起,要知道,学武之人最忌后背放空。
身后是井,飞上天的应该是井盖了?木代猱身一个翻转,眼角余光觑到井口一个人影,手里的耙爪似乎是要抓下的架势,她不及多想,抬腿一个正蹬过去,踹出去时才发现,偷袭她的人是个女孩。
扑通一声,好巧不巧,那女孩被她一脚踹进缸里,水花四溅之下,原先飞到半空的井盖当头砸落,木代脚踩缸沿借力,上跃接住,借着未绝之势,飞身把井盖盖到缸上。
咦,正好,难怪觉得大小不合,这本身就是缸盖。
木代手摁缸盖一角,旋身上了缸盖,两脚一错,一个莲花座坐下,两手一合,眼睫低垂:“阿弥陀佛。”
她其实不信佛,轻身莲花座只是轻功的一个招式,不管是在屋檐、墙角,毕招之时,不慌不忙,款款而坐,端的漂亮极了。
下头的人想出来,拼命顶着缸盖,木代身子轻,人随着缸盖被颠的右起左落的,就是不挪。
郑明山哈哈大笑:“漂亮。”
虽然他不会,但木代使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还是受用极了。
又朝她招手:“赶紧的,下来。别呛着人家。”
木代下巴一昂,很有点得意地跃将下来。
脚刚挨地,身后一声闷响,缸盖落地,哗哗水响间着大声咳嗽的声音,缸水不浅,足足到那女孩胸口,她恨恨剜了木代一眼,扒着缸沿爬了出来。
这女孩约莫二十二三岁,圆脸,扎了个马尾,不是时下流行的骨感美人,略带圆润,即便现下气鼓鼓的模样,也别样可爱。
只是,她腰上挂着的……
腰左挂了个麻布袋子,里头坠坠的像是有东西,右边是个铃铛,不是那种别致装饰的小铃铛,得有十来厘米高,足有小甜瓜大小。
奇怪,腾挪走动,那铃铛怎么不响呢,木代侧了头看,才发现铃铛罩子里塞了布,把铃舌给塞住了。
她恨恨再看木代一眼,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往屋子走。
嗯,也是,那一脚她可没留情,木代吐了吐舌头,目送那女孩进屋,然后重重一摔门。
感觉上,屋瓦都在簌簌往下落灰。
木代看郑明山,用口型问他:“我没指望了?”
郑明山回她:“真没指望的话,是他们不识货。”
木代哈哈大笑,师兄说话就是中听,可惜了,要是年貌相当,她就一头嫁了。
郑明山走到石桌前,饶有兴致地看上头的字,这宅子虽然仿古,但应该是新造的,桌面上的字竖版凿刻,倒都是繁体。
“金银受日精,必沉埋深土结成;珠玉、宝石受月华,不受寸土掩盖。”
这话的意思是,金银的生成承日精华,必定埋在深土里形成。珠玉和宝石则受月华,不要一点泥土掩盖。
就好像,珍珠一定是藏在深水中一样。
木代则好奇的探头看那口井。
原来是一口无水之井,大约七八米深,井口有个挂环,坠了根挺粗的长绳。
难怪刚刚那女孩从井下突然爆起,有绳子作攀援呢。
木代正想着,忽然砰的一声,门又被重重打开。
那女孩站在门口,对她怒目而视。
“那个谁!”她伸手指着木代,“说的就是你!”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老大不情愿,末了,终于把话从齿缝里憋了出来:“进来,就是你了!”
哦,是吗?
郑明山朝屋子努努嘴,示意她一起进去:“恭喜恭喜,看来面试是通过了。”
木代学着师父平素的样儿掸了掸衣袖,尽管那上头干净的根本没落灰:“那要看谈的怎么样,我不一定干呢。”
☆、第①③章
雇主是个姓炎的老头,七十来岁,满头白发,穿件齐齐整整的对襟大褂,腰板笔挺,眼神却不好,蒙了一层雾样,黯淡。
果然眼睛是精气之神,双目无光,整个人的精神都打折扣。
被木代踹到水缸的女孩是炎老头的孙女,叫炎红砂,也不说去换衣服,站炎老头边上,自顾自拧衣服上的水,头发打成了缕儿贴在脸上,黑白分明,像画里的人。
炎老头先跟郑明山说话,言语间很客气,木代寻思着,师兄应该跟这人打过交道,但没那么熟。
炎老头又向她说话,和蔼客气:“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儿,走一趟,出个小远门,衣食住行都是我们包,短则两三天,长不过五六天。价钱是两万,先付一万的定金,你看怎么样?”
木代看着炎老头,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迎接这个消息。
也就几天的时间,两万!
她有些飘飘然,原来自己这么值钱呢。
郑明山咳嗽了一下,又瞥她一眼,那意思是:稳住,别没见过世面一样。
炎老头又吩咐炎红砂:“红砂,你给木代讲讲,我们是干什么的。”
炎红砂嗯一声,先帮炎老头戴眼罩,是个银鼠灰色的丝缎罩子,有清香的中药味儿微微散开。
郑明山站起身说:“我就不听了,外头等着。”
这是规矩,就像不能窥人学武,人家要讲私密的事情时,最好主动规避,等主人家来赶就不好看了。
炎老头戴着眼罩向他的位置拱手,像是谢他知情识趣。
炎红砂第一句话是:“我们是采宝的,听过没?”
没听过,不过沾了个“宝”字,总让人心里不安,木代看着她:“不违法吧?不是盗……宝吧?”
炎红砂翻了她一眼,倒是炎老头轻轻笑了两声。
“先前我爷爷让你看了桌面上的话了,你不懂的话,我给你解释解释。那上头提到了金银和珠宝玉石,这几样东西,在古代,哪怕是现代,都是顶贵重顶贵重的。”
木代没反驳,不过私心里,她觉得钱更实惠一点。
“但是金银呢跟珠宝玉石的生成方式相反,金银都是埋在深土里形成的,承的是日之精。珠宝玉石呢,是受月华,不要泥土掩盖。我们有一句话,叫宝石在井,上透碧空,珠在重渊,玉在峻滩,但受空明、水色盖上。”
炎红砂摇头晃脑,这段文绉绉的话,不知道跟多少人显摆过了。
木代隐约听得明白,这意思是:宝石在井中直透青空,珠在深水里,而玉在险峻湍急的河滩,都受明亮的天空或者河水覆盖。
她心里一动:宝石在井,刚刚院子里有口无水之井,炎红砂又自称“采宝”,所以说,她们是专门采撷宝石的?
“这宝石呢,价钱或许比不上顶级的珠子和玉,但其中的精品,也是顶值钱的,常见的呢,有猫睛、琥珀、星汉砂、祖母绿、玫瑰宝石、煮海金丹等等等等。古代人就对中国的产宝地做过归纳研究,一共是两大产宝地。”
她说着就转到墙边,墙上挂了张好大的皮质地图,地图已经陈旧,显然很有些年头了,上头的山脉河流线条都是粗笔手绘,笔画遒劲,苍茫雄浑之感扑面而来。
“一块是‘西域诸邦’,放到今天来讲就是新疆一带,这也不奇怪,新疆遍地都是宝,比如和田玉啊,大红枣啊,哈密瓜啊,葡萄干啊,羊肉串啊……”
炎老头咳嗽了两声,木代忍住笑配合她:“嗯,我也爱吃羊肉串。”
“另一块呢,书上讲是‘云南金齿卫与丽江’,金齿卫指的是澜沧江到保山一带,总之就是云南。所以我和爷爷住昆明,到云南哪儿都方便,新疆嘛,住不习惯。”
木代想了想,她对宝石所知不多,但有些常识还是懂的:“宝石……应该也是矿床里开采出来的吧,你说的那种是矿井吧,这种矿井也是土盖着的啊。”
炎红砂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采宝这一行,都是家族世代传檄,人数少,运气好的话,采到一个井可以活一辈子,犯得着去开矿吗?我们采的,就是我说的那种井,‘上透碧空’的井!”
木代的性子,速来吃软不吃硬,炎红砂一凶,她跟着也不客气:“那种井都是敞口的,除非在无人区,有人的话,老早被路人拾掇走了。”
炎红砂“哈哈哈”大笑三声,一声一停顿,笑了三次才把“哈”字笑完:“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珍珠还要蚌藏着呢,玉还长在璞里呢,你以为宝石在井底下,金光闪闪闪瞎你的眼吗?你捡上来的都是石头啊,得交给琢工挫开,才能知道里头是什么宝贝。”
木代不吭声了,她确实不懂,真以为是进了四十大盗的宝藏,一下井就是满眼珠环翠绕。
原来打眼一看,井底都是普普通通的石头。
炎红砂再次纠正她的错误臆测:“普通人冒冒然下去,必死无疑的。书上记载着呢,‘宝气如雾,氤氲井中,人久食其气多致死’。”
还有毒气?木代登时就觉得两万块钱也不是很多,立马声明:“我不下井的。”
炎红砂“哼”了一声:“你以为想下井就下井吗?下井也要靠练的。”
炎老头像是知道木代在想什么:“这宝气,其实也不是毒气,但是自古以来,好东西都有凶煞之物守着,就好像传说里珍珠有蛟龙看守,出宝的井里也有致命的宝气。所以下井的时候,井上一定要有人,采宝人身上带口袋和铃铛,一到井下,赶紧抓取宝石装袋,当觉得宝气逼人快要受不了的时候,马上摇铃,上头的人听到铃声,就会马上把人拉上来。”
木代盯了一眼炎红砂腰间的铃铛。
总算知道这么大的铃铛是干什么用的了。
她消化了一下自己听到的,所以,这爷孙俩平时做的,就是去荒僻的地方找这样的矿井?
难怪要人陪同保护,既然炎家人世代采宝,想来对怎么应付宝气也有独到的法子,确实是生财有道,无怪乎一老一小,能在市区住这样的豪宅,还专门雇了人侍候。
不要她下井的话,这份工作登时顺眼可爱起来,有钱挣还能开眼界,何乐而不为呢?
木代点头:“那行,我没问题。我们这趟,要下的井在哪儿?云南?还是……新疆?”
炎红砂半晌没开口,再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我们这趟,不是下井……”
不下井?不下井给她讲了半天的如何如何采宝?这么喜欢摆忽嘴皮子?
炎红砂说:“你跟我走,到我屋子,给你看个东西。”
也不等木代同意,她转身就往后厅走,木代想了想,还是决定跟过去,刚站起身,门响,有个钟点工打扮的女人端了碗汤进来。
“老先生,喝汤了。”
什么汤?闻起来味道真是怪怪的,打眼一扫,又有菊花飘在汤面上。
那女人像是看出木代的疑惑,笑着给她介绍:“鸡肝菊花汤,鸡肝一付,菊花三钱。小姐要不要也来一碗?”
鸡肝还能跟菊花一起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