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韧一颗心先是踏实落地,紧接着失望沉底。
曹严华一屁股坐倒在地。
当下这个情形,不怕野人来攻,最怕的是她藏,偌大山林,谁知道他们会藏到哪去呢。
上头的手电光摇曳了一下,木代开始往下爬了,罗韧过去,在她快到的时候把她接了下来。
木代落地时,听到曹严华正呜呜咽咽的,拿了块石头给炎红砂看,说:“你看,我写了救命的石头……”
炎红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抬头看罗韧和木代,曹严华忽然发狠:“一定要把三三兄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在这种鬼地方,陪着那个神经病野人!”
罗韧开口了。
“我们已经没吃的了,装备也不足。”
曹严华愕然抬头:“小罗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三三兄找不到了啊!”
罗韧没吭声。
曹严华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的:“罗韧,你不能找到了凶简就走啊,大家同进同出,我三三兄还生死未卜的……”
他去抓炎红砂的胳膊:“红砂妹妹,你说句话啊。”
炎红砂没吭声,出了这些事之后,她有些习惯性听罗韧的。
罗韧说:“我不是要丢下一万三,但是我们在林子里折腾很久了,衣服是湿的,肚子是瘪的,再耗下去,体力只会越来越差。野人你也看到了,中刀中枪,都没怎么影响她战斗力。我们需要帮忙,更多人手、更多家伙。”
曹严华张了张嘴,找不到话来反驳,明知道罗韧说的有道理,还是拼命想找同盟。
“妹妹小师父,你认识一万三最久,你……”
木代沉默了一会,说:“七举村离这里最近,我们加紧时间吧,先赶出去,因为……”
她突然加了个“因为”,所有人都看她。
罗韧问她:“因为什么?”
“好像……不止一个野人。”
这话说出来,大家伙有几秒钟的寂静,炎红砂警惕地朝外看了看,瑟缩似的缩了一下身子,曹严华声音也小了,说:“我和三三兄在洞里待了几天,自始至终,就只有那一个女野人啊。”
木代答非所问:“你和一万三在山洞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石壁上的画?”
“看到了啊。”
“洞顶上的呢?”
洞顶上也有?曹严华茫然地张了张嘴,又闭上,洞里挺黑的,每次生火,都只照亮周围那一小隅,他从没想过去看洞顶。一万三好像也没注意过。
“我刚刚上去,手电打到洞顶,我看到,洞顶上也有画,一个挎着篮子的女人,身边,簇拥了两个小孩。然后,我忽然想起来,在那个女人的洞穴里,看到的布娃娃,也是两个。”
罗韧觉得说不通:“但是曹胖胖说的没错,自始至终,我们只看到一个野人啊。”
木代说:“我们最初,也只以为凶简附在野人身上,那个女人出现的也很晚,但是不代表她不在啊。”
短短几句话,把曹严华说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磕磕巴巴:“那那那……出去,我们去找帮手……”
又恳求似的看罗韧:“小罗哥,我们一定会进来的是吧?不会丢下三三兄的是吧?”
罗韧给他吃定心丸:“你放心吧,不管这山里还有多少野人,只要一万三没找到,我还会再带人进来的。”
多留无益,几个人决定走夜路,虽然晚间行路的速度赶不上白天,但是多走一程是一程。
罗韧主要靠星星和指南定位,结合之前残留的记忆,有时木代会听到他低声呢喃着数字,1或者2。
悄悄问他,罗韧说,这个是要靠背的,简单来说,他们之前进迷宫走岔道,为了不走回头路,要记下每一条路线,迷宫方位相对简单,左走或者右走,左就是1,右就是2,一串看似简单的数字,122122111,其实已经是一条线路了。
再复杂一点,爬高或者窜低,就往里加数字,加3加4,这样就是立体地图。
木代听的瞠目结舌,自己也尝试着去记,走一段就晕乎了。
跟罗韧说时,罗韧笑着说了句:“你这种小脑子……”
他突然刹住了不说,木代心里打了个咯噔,抬头去看,罗韧脸色如常,握住她的手,提醒她小心脚底下。
木代心里有点空,几次去看罗韧的脸。
总觉得,有些自己不想说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快黎明的时候,坐下休息了会,清晨的林子起雾,远近一片茫茫,隔着两三米就看不大清了,每个人都有点忧心忡忡,罗韧也拧起了眉头:本来想等天明加快速度的,但是这样的天气,更难辨向了。
待会,要吩咐曹胖胖他们跟紧点。
正想着,前路传来什么动静。
木代也听见了,周身骤然一紧,罗韧嘘了一声,伏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去听。
确实是脚步声,有些杂沓,但并不重,不像是野人。
罗韧站起来,示意曹严华他们都站自己背后。
脚步声更近了,雾气中现出憧憧的人影来,当先的一个似乎也看到他们了,紧走几步,哈的一声从雾气里窜出来。
罗韧松了一口气,轻轻笑起来。
是扎麻。
他背上背着弓,腰里插把马刀,手上还抓着猎枪,手舞足蹈的,大叫着:“在这,找到啦,在这里!”
又用土语说了一遍。
脚步声大起来,几个当地土人打扮的男人先后赶过来,都跟扎麻一样全副武装,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打量着罗韧和木代他们。
罗韧觉得有点不对:“你是来找我们的?”
扎麻点头:“是啊,你的朋友说你们还在山里,可能会有危险,我们就来了。”
朋友?一万三?
怎么回事?罗韧感觉有点接不上,曹严华挤上来,激动的语无伦次:“是我三三兄吗?他脱险了?他从野人手里逃出来了?”
扎麻听不懂三三兄是谁,但是“野人”两个字是听懂了,他骄傲地一挺胸脯,手里的猎枪舞起:“野人叫我们打死了!”
☆、第②⑦章
回去的路上,扎麻无比兴奋,手舞足蹈地讲着前一晚的事。
——我陪阿妈编竹帽,很晚很晚,听到屋顶上咣啷一声,有人往上头扔石头……
——阿妈心里害怕,我就提着马刀,拎着灯出来看,吓了一跳,你们的那个朋友小江,就趴在地上,哼哼的……
——我以为他出事了,赶紧过去,他一抬头,脸色紧张紧张的,吓的我心里突突的,他说,野人就在那……
说到这,扎麻伸出一个手指头,学着一万三的样子,偷偷指着一个方向,雾气在身周飘,间或的,能听到鸟儿黎明的唧啾。
他压低语气:“我也看到了,在远处的草垛子后头,她以为自己藏的好,但是光打过去有影子啊,有一片影子。而且,她吸气呼气使的力大,那一丛草,一直在颤啊晃啊……”
“我的头皮发麻,一直麻到后背。我就叫,不是救命的那种大叫,我叫说,啊呀,有人生病了。”
“村里好多人都出来了,围着小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扎麻轻快地吹起口哨,把猎枪斜扛到肩上,给罗韧他们讲自己那时候多么聪明。
把人引出来,人多了,他心也踏实了,小声地,把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递出去。
一开始,有些人有点慌,但是很快就不慌了,村子里,不是没有窜来过野兽,有时也有狼啊野猪啊闯入,最紧张的年份,还来过熊,大家都会配合的很默契。
女人和老人小孩很快回房,关门、落户、上锁、搬拖粗重的家什抵住门和窗。
精壮的男人们离开,有一部分又很快聚拢来,手里带着家伙,火把、钢叉,另一部分绕去了外围。
全村的壮劳力都出动了,二十几个男人、四杆猎枪、两条狗,可懂事可懂事的狗,黑夜里追逐着人的脚步在走,都不带发声儿的。
然后,火把照向那个草垛子。
野人不傻,如果说一开始还纳闷着,看到火光照过来,就全明白了,还没等他们上前,野人就嗷的一声窜逃出去了。
这一声,像是拉开了战斗的号角,他们所有人都鼓噪着撵追了上去,火光憧憧,像是要燃沸夜晚的山林,狗在叫了,到处都是人影,村落里响起女人和孩子们敲锅打锣的声音,像在给他们助阵。
嗨~啰~啰……
只要人聚的多,山民从来不怕野兽,野兽越凶、越大块头,他们越兴奋。
一万三在后面着急的叫:“赶走了就行了啊……”
围猎的浪潮里,他的声音像烟,没飘落就散了。
野人步履蹒跚,原本是要直入山林的,但是那里,预先绕过去的人忽然点起火把,大声呼喝。
野人只得绕道,被他们驱赶着,围着,逼向村外的陷阱。
那是专门为了对付大型猛兽的,底下是尖利的刺桩,也有兽夹,挖了足有近三米深,拥有赫赫战绩,困过一只足有两百来斤的野猪,也栽进过熊。
说到这里,扎麻脸色恨恨,指着一同前来的一个年轻人:“索南的狗,扑上去咬,被它一手抓起来,这么一扭,咔嚓。”
索南听不懂汉话,却看得懂手势,知道在说自己的狗,眼圈一红背过了脸去。
好在,早有人守在陷阱边了,眼见野人一脚踏上,狠命一拉绳子,伪装的抽板抽掉,野人嘶嚎着栽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扎麻还是心有余悸:“厉害的,很厉害,比野兽厉害,她居然还能跳起来,那么高的陷阱口,她往上一跳,布江大爷站的近,没留意,腿上抓了那么长,血淋淋的口子,还撕下了一块肉。”
“然后她又跳,手都扒住陷阱的口了,大家吓坏了,拿钢叉去叉,又放枪,砰砰,砰砰砰……”
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砰砰的声响在山林里萦绕不绝,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渐次停下来,带着血的钢叉尖插进土里。
火把照下去,野人躺在陷阱底,眼睛瞪的大大的,没有了光,脸上挨了枪,钢珠深深嵌进脸颊里。
另一条狗窜了下去,在野人周围吠叫奔跑,狠狠撕咬她的胳膊,陆续的,也有人下去,围着去看。
村里的人也出来了,很多小孩儿在陷阱口追逐玩闹,扎麻阻止:“远一点,不要掉下去。”
阿妈给布江大爷包扎伤口,布江大爷的白胡子吹的一绺一绺的,连连叹气说:“可惜,可惜啊。”
布江大爷见多识广,多次被乡里县里请过去,向过来考察采风的知识分子介绍当地的习俗文化,他惋惜的说,乡里干部问过好几次关于野人的事,还说,活捉了就好了,是重要的科研课题呢。
扎麻回过头,看到一万三站在人群外围,愣愣的。
他想起最初见到时,一万三趴在地上,一定是受伤了,赶紧招呼阿妈过来看。
奇怪,从上到下都看过,他连擦伤划伤都没有一道。
扎麻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你伤哪了啊。”
他答非所问,过了很久,才呢喃着说了一句话。
赶走了就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