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破门而入的冲动,想问她:“你把小口袋藏到哪里去了?”
清早起来,一万三去了趟洗手间,回笼觉睡的不踏实,或许也没睡沉,太多的想法混在梦境里绞着。
梦见女野人持着石块在石壁上画画,他近前,看到她画的是被村民打死时的场景,陷阱底部,无望挣扎,他也在画面上,抱着胳膊,冷笑着观望。
一万三急的满头大汗,一叠声的否认:“不是这样的!”
女野人朝着他笑,忽然变了脸,抓住他的脖子,咔嚓一声……
又梦见罗韧,一万三走近他去问:“你找到小老板娘了吗?她是不是还在治病?”
罗韧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高处,一万三仰头,发现墙壁上开了无数扇窗,每一扇窗户里映出的身形都是木代,然后最中央的一扇推开,木代低下头来,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
噼里啪啦鞭炮声,凤凰楼开张了,鞭炮不知怎么的引燃了火,只转脸功夫,凤凰楼就深陷一片火海中了……
“三三兄?三三兄?”
曹严华急急唤着一万三的名字,一边叫他一边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晃,动作简单粗暴,像是舂米。
醒过来的一万三没顾得上去呵斥曹严华,他有噩梦得醒的庆幸,又觉得这阵子,确实是有点流年不利。
要去拜个菩萨,烧个纸,或者扔双鞋(扔邪),再不然放个风筝,放掉这阵子的晦气。
见一万三双眼发直,曹严华伸手在他眼前一通乱招,像是招魂。
一万三说:“有病啊?”
曹严华说:“我看见了?”
一万三纳闷:“看见什么了?”
曹严华恨铁不成钢:“土!土啊!你忘记了?”
收回第三根凶简,每个人都明里暗里松口气,就好像上学的时候,念完一个学期,考完期终考,总觉得休息一阵子天经地义。
更何况,确实折损元气。
木代车祸,炎红砂失亲,其它人也是灰头土脸险些丧命,对凶简这回事,自然而然的热度降低。
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追着去收回凶简?没头没尾的一件事,至今扑朔迷离,险象环生,没什么成就感,也没什么动力。
只有曹严华,大概受处女座的强迫症驱使,觉得一天不集齐七根,就一天寝食难安。
所以,他得空就看土。
泥地、沙地、黄土地,逮着了就看的目不转睛,积极包揽所有扫地事宜,一扫帚下去必定尘土飞扬,尘埃落定之后,再扫下一扫帚。
有一次,酒吧的客人看到,问一万三:“你们酒吧的这个小工,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说话的时候,食指点着自己的脑门,忧心忡忡。
还提醒一万三:“现代人心理压力都很重啊,指不定就有精神问题,你不要不当回事啊。早发现早治疗,杜绝一切隐患!”
这个人,八成是在广告公司就职。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看到点东西了。
一万三懒洋洋坐起来。
“看到什么了?”
曹严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刚刚……就是,酒吧前头那块小花圃,张叔提过换种新季的花,我想着,提前松松土,我就拿了铁锨去铲……”
他这些日子练功不说卓有成效,至少身强体健,松土挖土一类的活儿,小菜一碟。
清晨和风煦煦,游客三三两两,有个穿短裙的姑娘裙子被风吹起,他还一阵心神荡漾,暗搓搓吹了个口哨,然后脚踩住铁锨边沿,往下一铲。
一万三真是懒得听这种絮絮叨叨的前情铺垫:“然后呢?”
曹严华咽了口唾沫,似乎心有余悸。
“我看见一个洞。”
一万三看鬼一样看他,偏曹严华还不自知,一脸的理所当然。
一万三忍无可忍:“你特么不是废话吗?你一铁锨挖下去,你当然看见一个洞!”
曹严华哆嗦了一下:“不是的。”
是暗红色的,像是肉,带着表皮的褶皱,而且有节律的起伏。
这形容,一万三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好像起风,你能想象到吗?”曹严华觉得词穷,“就是那个洞里起风,带着腥味,吹上来……”
再然后就没了,他带着一身冷汗定睛去看,只不过是一铁锨下去挖开的泥土罢了,阳光照射下,有一些泥尘飘飘落下,像是……
像是刚刚挖开的地方,真的有风自地下吹起似的。
☆、第⑤章
罗韧这一犹豫迟疑,就是一日夜。
其实到末了,他也没想明白,只不过空想不会带来任何变化和进展,不如做点什么。
他最终推门进去。
看到木代的背影,和火光暴起血肉纷飞的游戏屏幕。
罗韧走近两步,木代的脊背僵了一下,然后,摘下耳机。
看,即便眼睛耽于乱象,耳朵扰于杂音,习武之人天性,她还是有感觉的。
四目交投,像两个陌生人的对视。
罗韧知道自己一定表情僵硬目光疏离,他也想表现的更好一点,但是装不来,对着别人可以装,对她装不了。
“好点了?”
“你都知道了?”
同时发问,最终罗韧点头:“知道了。”
冷场。
罗韧说:“陪你打一出游戏吧,有双人模式吗?”
他低头,去找机器的调控按钮,木代说:“难打的,两个人会比一个人撑的久吗?”
罗韧说:“会啊。”
归零,重新开始,罗韧并不看木代,专注游戏,她的游戏角色是个金发的窈窕女郎,紧身吊带,劲装飒爽,跟他并肩,翻滚、腾跃、开枪、躲避。
起初,奔跑在城市的街道,然后过关升级,阴暗的丛林、森冷的墓室,怪物越来越多,强大到变态,终于游戏者开始挂彩,抓痕、咬伤,血槽渐空。
金发的姑娘被触须的僵尸怪兽卷起来了,罗韧调转枪口,开始攻击怪兽。
有僵尸冲到面前,咬,抓,他像是没看见,枪口只对准一个方向,一直开火。
木代摘下耳机,奇怪的看他,忍不住阻止:“哎!”
他不吭声,血槽耗尽,倒地,那一头,姑娘还是免不了被怪兽拖进黑暗深处,只余隐隐传来的尖声惊叫。
over,游戏商又赚到钱了。
罗韧摘下耳机,问她:“之前撑到过这一关吗?”
“没有。”
“所以多个人帮手,还是撑的久一点。”
“但是都死了。”
罗韧把耳机放回枪台:“人人都有一死。”
又问:“何医生都跟你沟通过了?”
“嗯。”
“没有再瞒你?”
“给我看过录像了。”她笑了一下。
见面以来,头一次看到她的笑,也不像小口袋,笑的没有内容,只是面部肌肉的协调运作。
她问:“你喜欢哪一个?”
这个问题真是很难回答,有那么一瞬间,罗韧觉得自己想说:变回小口袋好不好?
但他忍住了。
他说:“大家都是成年人,讲真心话好不好?我喜欢哪一个,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她说:“不太重要了。”
罗韧沉默了一下:“我想也是。”
霍子红站在会所二楼的阳台,目送罗韧驾车离开,他跟她告别的时候,神色平静,说:“我先回丽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木代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霍子红隐约猜到会面的结果并不理想,说:“罗韧,你想开一点。”
罗韧笑起来:“难道我会想不开,我要是凡事想不开,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霍子红回房,再唏嘘同情,罗韧也只是外人罢了,但木代是自己人。
木代趴在地上,横劈,一字马,两手交叠,垫着下巴,眼神柔和平静。
霍子红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摩挲她的发顶,想起刚收养她时,小孩子的头骨好像都是柔软细弱的,而现在,她长发浓密,颅骨坚硬,你说她病,她还是有自己的强。
木代说:“红姨,罗韧说他都知道,我站在他面前,像被扒了皮。”
霍子红难过的垂泪,眼泪滴在地板上,饱满的一滴。
“木代,红姨也不会教你,很多事情,红姨自己做的也很差。何医生也跟我说了,我虽然收养你,但没有好好从心理上去疏导照顾,你这样,我有很大责任……”
木代叹了口气,低下头,眼睛像要看进地板深处。
说:“罗韧喜欢说,大家都是成年人,讲真心话。”
“红姨,我跟你讲真心话,我觉得你并没有什么责任。你收养我,照顾了我,免我冻死、饿死、横死,让我有机会读书、认字、明理。我看过报导,有些人虐待收养的孩子,有些禽兽专借收养之名向幼童下手,你已经挡掉我许多祸患。我如果跟在亲生母亲身边长大,或许很早就浪迹街头,你已经给了我一重生活,不用想着再去对我精神负责,你又不欠我。”
霍子红愣了一下,这话,真不像木代说的。
她有点不知所措,像面对着孩子一朝长大,觉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