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塔莎,咯咯地笑,脑袋上十好几个支楞的小辫子。
看见月色下的罗韧,眉头微皱,眼眸中跃动出篝火的影像。
看见那舞女,喜滋滋捧了钻石项链在看,而她身后那个窈窕绰约的影子,正伸手缓缓握向桌上的刀……
……
忽然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驾驶座空着,车子已经停下了。
木代茫然的坐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天还没有亮,左右看看,车子停在一个小山坡上,往前看,罗韧站在坡顶,伫立如松,一动不动。
木代打开车门,向着罗韧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坡下远处,是蜿蜒的铁轨,再远些,似乎有个很小的亮着灯的站台。
抬头看罗韧,他的目光落在行将晨曦的夜色里,鬓发上沾了潮的露,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了。
木代有点担心:“罗韧?”
罗韧没有看她,像在喃喃自语:“我们费了很多功夫,送塔莎去码头,筹划了很多,有人负责牵制,有人负责混淆视听……”
木代紧张:“罗韧?”
罗韧终于低下头看她,笑容里有些许惨然:“可是你知道,猎豹是怎么做的吗?”
木代愣愣看着他。
“她把塔莎买回来了,她跟我说,这世上,只要价钱合适,没有谈不拢的生意。”
买回来了?
木代的头皮起了轻微的颤栗,像是过电。
“帮个忙好吗?”
“你说。”
“把身子转过去。”
木代转过身,这里是坡顶,视线一览无余,夜色在慢慢化开,地气萦绕着山谷,那个小小的站台,落寞地亮着灯,近的像是一伸指头就能触到。
罗韧从身后搂住她,这怀抱,紧的似乎密不透风,他的重量,从她的肩膀、后背,下压,有那么一瞬间,木代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她咬着牙,站着,头稍稍挪动了一下,罗韧轻声说:“别动,别看我。”
木代下意识点头。
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在酒吧,挂在廊柱上的老式电话机忽然响个不停,酒保过去接电话,然后握着话筒,目光在酒吧里逡巡,最后落在他身上。
罗韧接了电话。
猎豹在那头笑,说:“一直知道有个跟我作对的人,原来就是你啊。”
他听出猎豹的声音,眼前忽然闪过那杯璀璨如星云般的北极光,那朵近乎泛着珠光的玫瑰,最后定格在床头下滴的血上。
话筒里,传来塔莎挣扎着哭叫的声音:“爹地,爹地救我。”
罗韧的血涌上脑袋,问她:“你想怎么样?”
“听说,你原本是打黑拳的?”
猎豹要罗韧打一场黑拳,在她的场子里,她下了注,买他能挺三十分钟,他能让她赢,就把塔莎还给他,让她输了,也把塔莎还给他——以另一种形式。
罗韧同意了。
时隔经年,再次踏上泛着血腥味的拳台,环形的围场欢声雷动,他看到被保镖簇拥着坐在围场黄金位置的猎豹,身材窈窕,穿黑色英伦装,优雅的带半纱的复古呢帽。
像那晚在酒吧一样,和这个拳场格格不入。
组织者对着大喇叭狂热呐喊:“接下来,让我们欢迎迎战者,拳王——休曼!”
欢声雷动,多么相似的场景,有人从另一侧通道走出来,泰国人,体重90公斤,皮肤黝黑,赤裸着的上身块块肌肉垒起,形如硬铁。
罗韧转头看场中的猎豹:她调查过他,安排一场弄人的造化,让他看她的本领。
罗韧哈哈大笑。
拳拳到肉,和休曼的又一场较量,记不清多少次触地,又多少次重新站起,眼睛充了血,透过血雾看鼻青脸肿的休曼,打到昏天黑地,头上挨了一记又一记,最后不觉得疼,只记得拳头击过来时,脑袋上砰砰的声响,居然像拍皮球。
最后恍恍惚惚,摇摇晃晃的在台上立着,耳朵重音,听到全场都在倒计时:“十、九、八、七……”
挺三十分钟,他帮她赢了。
罗韧瘫倒在地,猎豹的两个保镖过来,一左一右,挟着他去见猎豹,到场下时,有个磕了药般疯疯癫癫的客人经过,跟他们撞了个踉跄。
那是混进来的尤瑞斯,趁着那一撞的混乱,塞给罗韧一把匕首。
罗韧不动声色,匕首的光芒锋刃敛进袖里。
近前时,一切如意料之中,悍然一个虎扑,锋利的刀缘压住猎豹的脖颈,先让她见了血。
一道纤细的血线,迤逦在白皙的脖颈之上。
罗韧冷笑:“我从来不受人威胁。”
猎豹说:“你会后悔。”
罗韧哈哈大笑,正要说什么,一声枪响,眼前掀起一片血雾,怀中的猎豹软软倒地,天灵盖处血肉狼藉。
猝不及防,呆若木鸡,罗韧僵了半晌,缓缓回头。
看到猎豹,高挑、修长,穿银色高开叉的晚礼服、戴钻石项链,漆黑的长发盘起,鬓上簪一朵鲜润的玫瑰花。
右手平举着枪,枪口似有青烟缭缭升起,还是瞄准的姿势。
身边围拥一大群脑满肠肥的人物,大抵跟她一样,都是非富即贵,有穿着白西服,带着白手套的侍者托了个托盘,托盘上一杯带淡蓝色火焰的鸡尾酒,b52轰炸机。
猎豹端过酒杯,一饮而尽,向着周围嫣然一笑:“愿赌服输,我赢了,我老早说过,他不会那么老实,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又有侍者托了托盘上来,向那群人挨个收金筹码,哗啦啦筹码落入盘中,一片耀眼金光。
她像在玩一场游戏。
冰冷的枪口抵住罗韧的后脑,越来越多的保镖涌过来,有人狠狠踢他腿弯,淹没在人群中的尤瑞斯急的额头冒汗,猎豹说:“不不不,放了他,我还想让他收我送的礼物呢。”
拳场是什么时候空的、静的,罗韧全无知觉,只知道最后,尤瑞斯托着他腋下把他扶起来,说:“罗,回去吧。”
……
猎豹的礼物是两天后到的,大的木箱,几乎有两个立方,几个当地的人抬进来,放在木屋前头的空地中央,箱子一角缝隙里,插一朵颤巍巍的,洒金米分的玫瑰花。
十来个人,都聚拢过来。
罗韧坐在檐下的廊板上,没动。
尤瑞斯骂了句:“妈的!”
骂完了扛把枪走到近前,枪托狠狠砸向木箱,木板没有砸开,里头却传来獒犬的吠叫。
青木的脸色变了,他从偏屋拖了把斧头出来,示意尤瑞斯闪开,狠狠一斧头砸开了木箱。
里头是个上了锁的铁笼子,笼子里头,一头狰狞的,身形庞大的獒犬。
罗韧还是没动,尤瑞斯举起枪,对着笼子里头狂扫,有子弹击在锁上,金石铿锵的震响,那獒犬的狂吠变作了嘶叫般的呜咽,到最后,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青木握了刀,打开了笼门进去,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再然后,围拢的人慢慢散开,罗韧抬起头,看脸色惨白的,一步步走过来的青木。
青木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里,一枚带着血的,彩虹颜色的,塑料发夹。
……
木代觉得,罗韧站不住了,那原先压在她肩膀背上的重量开始下滑,她顾不得罗韧说过的“别回头”,转身试图去托罗韧:“罗小刀?”
罗韧跪倒地上,死死搂着她的腰。
木代也跪下身子,搂住他肩颈,头轻轻贴在他头顶,能感觉到他身子强行抑制的颤栗。
夜色终于散开了,晨曦的亮开始向外蔓延,那个站台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木代转头看,看到一长列绿皮的火车,卡塔卡塔,在山谷中蜿蜒着,向这个方向开过来。
“罗小刀,天亮了。”
☆、167|第⑦章
列车到站,曹严华兴冲冲背包出站。
昨儿晚上,车厢里发生了小小意外,有个铁路惯扒行窃,也是胆儿肥,估计是从车头一路扒过来的,拎着用来掩饰的提包里,装了十好几个扒来的钱包。
半是背运半是没眼力劲,迎头撞上了来自解放碑的曹爷。
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嘛。
他曹严华是谁啊,高手中的高手,隔着十来步就已经嗅到贼味儿了,再细观那人表情、肢体动作、目光逡巡和警惕的路线——靠!简直是他曹氏行窃标准教程培训出来的。
让你看看什么叫行业的大神、泰山上的北斗!
曹严华不动声色,等那人的手斜斜插进他衣服内口袋时,一个胳膊用力,夹住了。
那人往回一抽,没抽动,脸色立时就白了。
曹严华眼珠子一瞪:什么意思啊,你手往我怀里摸什么摸啊,性骚扰啊?
这步走对了,你要说是抓贼,旁人未必敢往前凑,一说是骚扰,半车厢的人都兴奋地围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眼见着这贼,插翅也难飞了。
观众到了,是时候再添一把火,曹严华装着和那人拉扯,“厮打”间,一个“不小心”,把那人的包掀了个底朝天,十几个皮夹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一两秒的静默,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那个是我钱包!贼!”
……
乘警来了,贼押走了,生平第一次,曹严华趾高气扬的跟着警察走,去配合说明情况,列车上广播失物招领,陆续有失主过来认领钱包,对着曹严华连声道谢,还有对老夫妇拉着他不放,一定要给他补张卧铺。
曹严华心里甜丝丝的,假装客气的推辞了几句之后,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睡在卧铺上,还做了个香甜的梦。
——这趟列车改名了,专门以他命名,叫“严华号”,车厢里还张贴着他的照片,照片上,他胸口别一朵荣誉大红花。
——万头攒动的表彰大会现场,主持人白岩松举着话筒声情并茂:“下面,让我们欢迎感动中国十大人物,最高票数当选者——曹严华!”
迎着灯光和掌声,他上台。
主持人:“很多观众来信,想知道,这样一位英雄,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职业,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着凶残的窃贼挺身而出呢?”
曹严华:“我是一名演员,准确的说,是一位功夫演员。”
观众席上一片惊讶之声。
主持人:“奇怪的是,观众好像从没看过您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