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强取、豪夺、霸占、自私、排他,通通会因着凶简的力量抽根长芽,投射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医院不会紧张,社会媒体只会批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会有灾乱、无序、冲突、甚至毁灭。
老子或许就是预见到了这灾难性的结果,于出函谷关之际,始封凶简。
而墨子和鲁班也许看的更远,人心永无下限,那被激活过的,微渺的血脉气息,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会再次孳生,与凶简一拍即合。
所以两个人合作,一个命钜子领墨家力克凶简及其余孽,一个巧设机关,在最隐秘的情况下,把这个秘密收藏并延续。
他们作了安排,万一有一天凶简再次出世,会有一套系统和人可以运行,收伏凶简的行动可以马上启动。
帛书的最后一句话是:凶简初列星位,观星台七星长亮,事急矣,当遣死士,前仆后继,解此困厄。
不过这一次,出了小小的偏差,木代应该就是那个“当遣死士”的人吧,只是她看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搅进这趟浑水里很久很久了。
……
帐篷外忽然传来曹解放嘹亮的“呵……哆……啰”,炎红砂拉开门去看,惊讶的发现天居然快要亮了。
大雾弥漫在山谷,迎着着初升的晨光。
曹严华咳嗽了两声,说:“小罗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这个死士,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死士吧?”
他不安的笑:“我……我走上这条路,开始是为了帮我小师父,后来……后来帮三三兄,我可从来不想当死士,也从来不是奔着死去的啊。”
☆、207|第①⑤章
帛书的最后写:见此书者,当知事危矣。须急招死士,取忠勇节高舍生取义者,慷然赴此大业,虽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士五名,聚之,共启底匣。
木代的目光落在匣底那两个鸢纹木格上。
这一层的机关密钥,应该是“死士”两个字吧。
师父让她做的事,原来是这件。
不不不,师父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梅花九娘这一生,也没能知晓这个秘密。
她忽然觉得好笑,事情滑稽而又巧合似的颠倒过来:原本的程序,应该是她开启了匣子、知晓了秘密,然后去召集死士,但是现在,她却是懵懵懂懂的,先蹚进这趟浑水,还带了这么多人,外加一只鸡。
时代早就变了,世界观也早就不同:死士,自己都觉得陌生,怎么急招?登广告么?
耳畔响起了曹严华磕磕绊绊的声音:“小……小罗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死士’,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讪笑,心跳的一下慌过一下。
眼前这些字眼,什么“忠勇节高”、“舍生取义”、“肝脑涂地”等等,在他的感觉里,是一辈子都不会用在他身上的词儿。
还有什么“慷然赴此大业”,这么热血的词儿,应该是那种执政者需要考虑的吧,他是谁?他原本是个贼呢,起初掺和进来,只是为了给小师父帮忙……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自己没那么伟大,绝对没有,真要奔着死去,他可就不干了。
见罗韧不回答,他求救似的看一万三,一万三干笑了两声,说:“我心里这感觉,也不太好。”
一边说,一边从字版里捡出了“死”、“士”两个字:“要么咱打开看看?”
炎红砂有点犹豫:“合适吗?”
开匣子的五名死士,要“慷然赴此大业者”,她们五个,好像都没这打算。
一万三说:“看小老板娘的意思呗,钥匙是送到她手上的,匣子也算是她的。”
木代说:“看呗。都收了六根了,罪没少受。看看还不行啊。”
罗韧差点笑出声来。
又是辄辄的沉闷声响,最后一层底匣上升,停住。
这一层的深度,大约也在10cm左右,中央是凸刻的凤、凰、鸾,三种神鸟首尾互衔接,围成了一个圆,圆周上有插槽,插立了五根字简,透明,材质跟观四牌楼的玻璃体几乎相同。
简额上分写金、木、水、火、土,底下朱丹色写着名字,木代注意到,其中一根,写着梅花一赵。
匣子里还有一块朱砂和另一块帛书。
神棍打开帛书看,原来这朱砂是用来在字简上写名字的,也就是说,新的死士,打开这一层之后,会擦除字简上的字,用朱砂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份帛书里写的内容,有很多都是他们熟悉的了。
开宗提到,凶简要附于有生命的形体之上,如果被附身的对象死亡,它们会很快离开——不错,从聘婷身上逼离凶简,他们就是用的这个法子。
又说,金、木、水、火、土,都可以暂克凶简,但以水最为适用,因为随处可见,方便取用——一万三想起自己在小商河时,还拿火烧过凶简,细细一琢磨,觉得大家都还挺厉害,草台班子乌合之众,居然也在斗争中积累了不少实用经验。
末了讲到凤凰鸾扣的力量。
这一节颇为新鲜,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凶简和凤凰鸾扣,所谓的扣封,实际上是两种力量的对抗。
封印百余年,即便凶简得脱,它的身上,还是带着凤凰鸾扣的力量的,这种力量不算强,但始终和凶简对立,虽然制止不了凶简作恶,但是亡羊补牢——就好像渔线人偶那一次,作恶的人死了,它还要行个可有可无的“刖足”,以彰显自己有所作为。
有点蠢的可爱。
而当真正和凶简作对的人出现后,凤凰鸾扣的力量会转移到具体的人身上。
曹严华恍然:“所以小商河那一次之后,我们都能看到凤凰鸾扣的提示了,后来五珠村那一次,红砂妹妹加入了,红砂妹妹也可以了?”
神棍懊恼:原来这凤凰鸾扣的力量,不是天赋异禀,早知道,小商河那一次,他就赶到现场了,真是功亏一篑,让炎红砂后来顶了最后一个缺。
一万三嗤了一声:“这凤凰鸾扣,还真没什么作用。也没见让我脱胎换骨,就是偶尔给个提示,现个水影。”
炎红砂嘀咕:“我觉得还蛮有用啊,我们收了六根凶简呢。”
一万三驳她:“你也说了是‘我们’,是‘我们’,不是凤凰鸾扣收的。”
炎红砂不服气:“那凤凰鸾扣的力量在我们身上啊,我们就是凤凰鸾扣啊。”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万三正想瞪眼,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再一细想,后背都发寒了。
“慢着慢着,”他说,“会不会是,我们已经是凤凰鸾扣的一部分了?”
他结结巴巴:“凤凰鸾扣只是普通的青铜制品啊,它的力量是哪里来的?凤凰鸾扣,不会是我们的化身吧?”
从小到大,他真是看过太多这样的故事了,什么炼剑怎么也炼不成,以身投入炼剑炉殉剑的,什么封印某个邪祟封印不了,毅然拔剑自刎以血封印的……
神棍清了清嗓子,又给他当头一棒。
“我觉得特别有可能,”他文绉绉的,“在古代的时候,不分正邪,人祭都是存在的,这里,帛书上一直强调要忠勇的死士,不怕肝脑涂地,还事先在字简上朱砂留名,有点像签生死状……”
曹严华听的一头冷汗:“往下看,看,后面怎么说的。”
他凑过来,紧张地挨着神棍一起看。
后面提到,拥有凤凰鸾扣力量的人,可以避免凶简的附体伤害,不受凶简的心念控制。
也警示说,凶简“非人”,但在对人的一次次附身和高度融合中,不排除它会渐渐学会思考,也不能排除它们互相之间的互通讯息。
封印之法,这里没有提,只是说,寻得凤凰鸾扣之后,自然知晓。
全部看完,没有得知秘密之后的那种如释重负,反而分外怅然。
神棍问:“你们要写名字吗?”
没人点头。
神棍掏出手机,仔仔细细拍下帛书,又拍凤凰鸾扣的圆雕,木代伸手想制止他:“哎。”
“我就研究一下,怪有意思的。我知道是大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就在这里研究,出了有雾镇就删。”
好吧,木代又把手缩回来。
她看到神棍把帛书叠回去放好,最后按照帛书里提及的方法同时摁下凤凰鸾的鸟首,匣子发出闷响,这一层缓缓降至最底。
第二层从四壁围出,“死”、“士”两个字模凸立其上,神棍把“七星杀局”的帛书叠好放入,字模取出之后,第一层出现,中央赫然立着“人”、“心”二字。
一万三把这两个字模也捡了,低着头把所有字模装回字版上,外头,曹解放不安地走来走去,仔细听,隐隐有水声响起。
木代说:“怕是天快亮了,河水要复流,师父说过,天亮前放回去,不要让水流把观四牌楼冲坏了。”
匣子重新盖上,木代抱着匣子出去,罗韧取了个手电,陪她一起去。
少了个手电,再加上一夜的消耗,帐篷里顿时就暗了不少,曹严华枕着脑袋躺下去,身下的地不平,即便隔了防潮垫,还是硌得他腰疼。
他踹了下一万三:“三三兄,你说,成了星君,有成千上万的人听自己使唤,是什么感觉呢?”
一万三回踹他:“怎么着,这才在哪呢,就心猿意马了?”
说着也慢慢躺下来:“感觉一定是不错的。”
耳边传来炎红砂没好气的声音:“什么素质!”
外头哗啦啦的水流声越来越大了,木代他们回来的时候,曹解放也一头钻进来:它在大雾里踱步了一夜,满身的雾气露水,真像个落汤鸡。
曹严华心疼:“哎呦解放,过来,睡这儿。”
曹解放不理他,蹬蹬蹬跑到角落处,蜷缩着窝下去。
罗韧看了看表:“先睡会吧,晚上要趁夜出去,别太累了。”
内外间的帐篷,地方够敞,神棍兴奋的很,表示自己不用睡,要“研究研究”,跟曹解放分占了两个角落,其它人合盖一条毯子,罗韧睡中间,右首边是曹严华和一万三,左首边是木代和炎红砂。
开始时,大概都睡不着,但讨论又无从谈起,鼻息声渐渐响起,罗韧听到曹严华嘀咕了句:“十九、十八,今晚出去,只剩下十七天了……”
罗韧笑了笑,垂下眼,看到木代在看他。
罗韧问:“你睡的舒服吗?”
他把胳膊伸过去,木代靠过来,很自然地把头枕在他肩上,那一头,半睡半醒的炎红砂嘟嚷了句什么,翻身朝外。
手电都关掉了,帐篷里昏暗着,匀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神棍倒是个很顾及他人的人,怕手机的光亮影响了别人,用篷布把自己包成了个麻袋,缩在里头看。
罗韧搂紧木代,够安静时,几乎能听到她心跳的声音。
他们才刚睡下,这片山谷就已经复苏了,能听到清晨特有的声音,鸣虫、啾啾的鸟,有叶片打着旋儿落在帐篷顶上,映下清晰的影子,连边缘的锯齿都看的真切。
木代在他怀里叹气。
罗韧知道她叹什么。
这里的每个人,都可以像曹严华那样,一听说事大,马上撂下句“不干了,老子不玩了”,唯独她不能,她对着梅花九娘做过承诺,接过一份担当,认认真真说过:“师父,我不能把话说死,但我保证,一定拼死去做到答应你的事。”
梅花九娘确实没有挑错徒弟,木代是个重承诺的姑娘。
她跟他咬耳朵:“罗小刀,如果最后真的要死,我是不能让你们死的。”
罗韧失笑,垫在她脑后的胳膊环起,搂了搂她的肩,他一只手臂就能把她搂个满怀呢,青木总说“你的小绵羊风一吹就倒”,其实也没说错,她常年练武,为什么还这么纤细?是因为轻功,就要把自己练的很轻吗?
梅花九娘把事情交给了她,她就忽然开始操心,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了她的责任,那么坚决的说“我是不能让你们死的”。
那她自己呢?
罗韧这么想,也这么问了:“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