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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白糖告诉张保庆:“你卖卖力气好好干,将来我把这招传给你,不用你请我吃铜锅涮肉,别让江湖前辈绝了后就行。
”张保庆赶紧说:“你还是另找传人吧,我跟你跑上一趟两趟还行,哪能一辈子干这个?”白糖说:“你也不想想你都混成什么样了,还瞧不起咱这个行当?这不比你开车运水果挣的钱多?”他又接着吹嘘,上次运那个大美人儿,穿衣服化妆挣了一份钱,开车又挣一份钱,单程千把公里,白糖一个人跑下来没问题,少一个司机少一份开销,等于挣了双倍运费。
送到地方一看,主家是真有钱,开名车住豪宅,摆了四十桌流水宴,满桌的鸡鸭鱼肉,从早上到下午,不论认识不认识的,只要带着纸钱香蜡上门道贺,谁都可以坐下来混一顿吃喝,临走还能领份礼品。
那场面比乡下赶庙会还热闹,说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一点不为过。
灵堂里一帮人抱着各种乐器吹拉弹唱,两旁有和尚老道,嘴里嘀嘀咕咕、嗡嗡嘤嘤,各念各的经,倒是互不干扰。
当中摆着两张照片,男方岁数不大,二十出头大小伙子,一个英年早逝,一个红颜薄命,生前没有见过面,死后才结为夫妻。
白糖也说不清这二位到底有缘无缘,只知道这一趟跑下来,小费少给不了!
夜里开车特别安静,速度也比较快,车子像脱缰野马一般在公路上飞驰。
两个人在车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马不停蹄地赶去接货,按约定时间来到一个小山村。
到地方天还没亮,就在一处公路旁的小山沟里,一口棺材摆在村口,围着几个乡农打扮的村民。
白糖把车倒过去,车尾对着棺材。
二人从车上下来,但见这棺材不大,外边裹了一层红布,棺材头上摆着牌位,另有一张巴掌大的黄纸,这叫阴阳帖,上边写着一个入土的时辰,必须在此之前送到目的地。
白糖有点儿失望,因为这是口旧棺材,至少埋下十来年了,估摸棺中尸骨早已朽烂,所以得连棺材一同运走,穿衣服的钱是别想挣了。
那几个村民个个神情冷漠,一齐动手把棺材抬上车,又将固定用的皮条勒紧。
其中一个村民把地方上批的迁坟文书交给白糖,连句客气话也没有,转过身就走。
白糖见怪不怪,“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催促张保庆赶快上车。
由于有固定的时限,路途又比较远,他们俩为了赚这个钱,顾不上休息,眼见山路上又开始下起雨来,夜幕渐合,雨水与夜色凝结成一片黑雾,汽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有规则地左右摆动,路两旁是模糊不清的悬崖峭壁。
哥儿俩已是又困又乏,担心天黑路滑容易出危险,就合计着欲速则不达,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一宿,等天亮了再走,时间应该赶得及。
翻过这座大山,路边隐隐约约几点灯光,开到近前一看是个小旅馆,一幢三层楼房,门口的灯箱忽明忽暗,照出“三仙宾馆”四个大字。
白糖竟似没看见,仍开着车继续前行。
因为这不是运水果的货车,开到宾馆门口让人看见,不揍你都是便宜你了,给多少钱也别想住宿,所以他又往前开了百余米,停在一处残破的围墙后边。
这个地方以前也是一栋房子,可能年久失修,已经倒塌或被拆除了,仅留下一堵残墙。
黑夜里雷声如炸,雨越下越大。
二人把车停好,白糖又在后车门加了一把锁。
张保庆都看呆了,他问白糖:“你怕车里这位跑了不成?”
白糖说:“那可没准儿,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俩砸锅卖铁可也赔不起,再加上一把锁,我住到宾馆里才睡得踏实。
”张保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可真是锔了嘴儿的葫芦?瞎小心。

二人带了随身的背包,冒雨跑进三仙宾馆。
整个宾馆分为三层,一层十来个房间,设施比较陈旧,楼道中有一股子发霉的气味。
水泥地面凹凸不平,前厅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白炽灯,电线上布满油泥和蛛网。
借着昏黄的灯光往四周看,绝大部分墙皮都已脱落,从墙根儿往上一片一片洇湿起鼓,说灰不灰说绿不绿,一排脏兮兮的红色暖水瓶歪歪扭扭靠在墙边,几个花花绿绿的搪瓷脸盆摞成一摞。
迎面中间是一个棕色的大柜台,上面摆着一部电话机,后边坐了一个呆头呆脑的中年妇女,一身的赘肉,头发烫得像鸡窝,脸上涂着半尺厚的脂粉,睡眼惺忪地给他们登记。
张保庆和白糖是出门挣钱的,不在乎住宿条件,图干净就跟家待着了,要了一间最便宜的边角房。
付钱办理入住的时候,白糖咋咋呼呼地让张保庆打电话,催后边的七八个兄弟快点。
张保庆也跑过长途货运,知道白糖是在虚张声势,他们俩加上车里那位,一共才仨人,哪儿来的七八个兄弟?这么说无非是让那个中年妇女觉得他们人多,可以压低房价。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偏僻山沟里的小旅馆,不乏地头蛇开的黑店,专门敲诈人生地不熟的长途司机。
所以甭问是不是黑店,先给他来个敲山震虎,放上一通烟幕弹。
开店的越摸不清你的底细,你就越安全,这就是所谓的“江湖经验”!
两人虚张声势嚷嚷了半天,前台的中年妇女却只是哈欠连天,看都懒得看他们。
哥儿俩登完记,拿上钥匙,拎起一暖瓶热水和两个洗脸盆,上到三楼尽头的房间。
只见狭小的房间中挤了两张铁架子单人床,皱皱巴巴的床单上黄一块黑一块,可能有一阵子没换了,枕头上的枕巾比抹布还脏,卫生间的门也关不严,潮气混合着臭味儿,呛得人脑门子生疼。
白糖的包里带着方便面,两人对付着吃了几口,又胡乱擦了把脸,烫烫脚就准备睡觉,衣服也不想脱了,反正天一亮又得赶路。
白糖把脸盆搁在地上,一边烫脚一边跟张保庆说话。
张保庆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顾不上脏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正当此时,忽听白糖“嗷”一嗓子,原地蹦起多高,紧接着哐当当一声乱响,洗脸盆扣在了水泥地面上。
张保庆睁开眼,顺白糖的目光一看,但见雨夜之中,一个女人苍白的脸贴在窗户上。
他吓了一大跳,立刻从床上蹦了下来。
白糖也是又惊又怒,这个货是真浑,骂了声“我去你小妹妹的”,冲上去打开窗子,一把揪住了窗外那个“女鬼”的领子。
“女鬼”扒在三楼窗口,一松手就得掉下去,躲也躲不开,竟让白糖拽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