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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杨瀚把折扇一收,长凳上大马金刀地坐了,杜小娘已经俐落地把他要的菜肴和酒都端了上来,向他含羞一笑:“瀚哥儿,请慢用。”
杨瀚微笑颔首,未曾拿起筷子,先从怀里掏出一份“小报”,一边就着灯光看小报,一边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宋朝时候,有点闲钱的家庭,一般都会订阅两份报纸,一份是官府的“朝报”,相当于后世的官方报纸。一份是私人办的“小报”,相当于后世的娱乐周刊。小报专门搜集奇闻佚事、花边新闻,为了销量,甚至还雇佣了大批的狗仔队员。
狗仔队员们各显神通:有专门找太监宫女打听皇帝和他的七十二妃之间的情感纠结的,即所谓的“内探”;也有到朝中各部打听官员任免情况、受贿与否、有没有养外室小老婆的,即所谓的“省探”;还有到各衙门特别是到监狱大牢里打探凶杀案进展情况的,即所谓的“衙探”……,所以小报之受欢迎,远甚于朝报。
这店里本坐了一位姑娘,自打杨瀚进来,瞧他俊眉俊眼儿的,一朵花儿戴在鬓边,透着三分风流意,姑娘一双俊眼就在他身上不停地留连,此时再瞧小哥儿还是个读书识字的,姑娘家里心里头就更热了几分。
只是,一个姑娘家家的,如何上前搭讪?今日偶遇,稍后分别,来日想找他都不知要从何找起呢,姑娘咬了咬唇,一下子计上心来,马上一拍桌子,娇声叱道:“掌柜的,这碗河豚忘了放盐怎地,如此寡淡无味,莫非瞧见本姑娘是孤身一人便好欺负是么?我且说与你知道,我是乌衣巷李大郎家女儿,小名儿叫做果儿小娘子,年方十七,未嫁的闺女,可不曾吃人暗算哩。”
这姑娘说着,一双俊眼却是一直睃着杨瀚,声音也是冲着他这边说的。
杨瀚正装模作样地看那小报上一个花边新闻,听见姑娘这么说,心中便是一动,这分明就是说给我听的呀?抬头瞧瞧那姑娘,七八九的标致,九十分的身材,眼睛便是一亮。
杨瀚把小报往桌上一后,马上也叫起来:“掌柜的,你家今儿个当真是忘了放盐了,如此糊弄客人的么?你道我是谁,我乃建康府李向荣李通判府上管事杨瀚,年登二十有一,不曾娶过浑家。”
杜掌柜的还不曾说话,杜小娘已勃然大怒,抓起装盐的罐子便风风火炎向杨瀚走来,打开盖子,将那盐不要钱地往他鸭血粉丝汤里倒,恶狠狠地道:“没滋味儿是么,来来来,我给你加点儿滋味!”
“够了,够了……”杨瀚忙不迭喊停,待杜小娘气咻咻地去了,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顿时揪起了一张脸,跟个包子似的。太咸了啊,这都打死卖盐的了……
杨瀚目光一转,忽然看到那果儿小娘子含情脉脉的,马上殷勤地道:“果儿小娘子,你看,你那豚鱼羹淡了,我这鸭血汤咸了,店家小本经营,也是不易,便不难为他了。不如你我合桌,两下里凑合一下,便不咸不淡了。”
“好呀!”果儿姑娘欣然同意,马上喜孜孜地端了她的菜肴过来,两下里合成了一桌。一会儿功夫,就你谈吐风生,我浅笑低头,亲热得仿佛一对小情侣了。
杜小娘恨恨地剁着胡荽(香菜),小嘴儿撅得能挂个油瓶:“这对狗男女!”
建康府通判李向荣坐在灯下,参详着那件形似如意的古物,越看越是得意。这如意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看着晶莹剔透,其中隐隐有星云图案,但拿在手中却轻如鸿毛,似乎根本不存在似的。
“宝物,真的是宝物啊……”李通判捻须微笑起来。
这件宝物是杨瀚送给他的,这是杨瀚的家传宝物,可是虽然看着很神奇,究竟有什么用,却是无人知道。既当不得吃,又当不得穿,却也是一辈辈地传下来了。
杨瀚被黎主司赶出街道司后,就拿了这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一直也没甚么鸟用的宝贝送给了喜欢收藏古董的李通判,换了个通判府小管事的职位,对李向荣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
他拿着那柄不知什么质地的如意轻轻摇了摇,房中竟似有凉风习习,原本燥热的心情竟尔一下子平静下来,不禁愈加地喜欢。
今日与几位大人和名士举办雅集,他特意携了此物前去,他对这剔透的如意中隐隐呈现的星云图案很感兴趣,可惜现场的官员和名士没一个说得出它的来历,参得透其中的玄机。不过,这却更显凸显出了它的珍奇。
李向荣把玩半晌,开始拿起一根炭条笔,在纸上细细地勾描这如意的样子,以及其中的星云,在旁边细细记录它的尺寸以及自己对它质地的感觉,他打算写一封详细的书信,送去杭州行在,给他司天监的朋友看看,或可知道这奇物的来历。
正抵头认真描绘的李通判完全没有察觉,他头顶上的屋瓦正被人无声无息的揭开,然后一张雪白的面孔便出现在那里,正好堵住那片屋瓦的空隙。灯光传至屋顶已经黯淡了,可是那张面孔依然被映得雪白。
那是一张少女的面孔,眉眼很精致,可是那张面孔是瓷的,是白瓷制成的,因之美丽的面孔便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灯光反映着那张瓷面,透出的是惨白的光,异常的令人惊怵。
那张诡异的带笑少女面具上,只有一双眼睛是灵动的,可那眼神儿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谲,那双眼神儿,正定定地看着李通判手中轻盈剔透的如意,炽热得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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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波谲云诡
第003章 波谲云诡
杨瀚在自己以前的管片儿炫耀了一番,估摸着这些消息明儿就能传进黎主司和一班街丁耳朵里,在老上司和旧同事面前算是给自己挣回了颜面,跟那果儿姑娘也是眉来言去,颇为享受了一把暧昧情调,这便起身,施施然地回李府去了。
行至半途,眼见乌云压顶,一场豪雨就要泼下来了,杨瀚可保持不了从容步伐了,急忙加快脚步,急匆匆回府。这边刚敲开门,大雨就泼下来了,又急又骤,饶是避得急,杨瀚的衣衫还是打湿了大半。
“瞧你,今儿天气就不好,瀚哥儿还要往外跑,有没有换洗衣裳啊?”
给他开门的是丫头悠歌,悠歌小丫头才十六七的年纪,一袭青衫,模样儿宜喜宜嗔,身段儿带着斯文秀气,金陵城里长大的姑娘,行止谈吐就是带着种秀秀气气的斯文。
李府三个管事,一个内管事是个老妈子,夫人当年的陪嫁丫头,一个是外管事,是老夫人的远房舅子,就只杨瀚这么一个小管事,却是年轻俊俏,这么年轻就做了管事,而且能说会道的,惯有眼力件儿,外管事内管事、老爷夫人全都喜欢他,那是必然大有前途的人,悠歌姑娘正是考虑终身的年纪,对他属意的很,瞧这谈吐,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人家的小媳妇儿了。
杨瀚笑嘻嘻地道:“换洗衣裳倒是有的,就是男儿家手脚粗鲁,身上这套怕洗坏了。”
悠歌姑娘红着脸蛋儿道:“那你脱下来,奴奴替你洗便是了。”
杨瀚挑了挑眉,带着邪气儿地笑道:“悠歌小娘子真是温柔,那便麻烦你了。”说着作势便去解腰带,悠歌慌了,红着脸蛋儿急忙阻止:“哎哎哎,你干嘛呢,怎地在这儿就要脱了衣裳?”
这时候,两人正在门楣下站着,瓢泼的大雨下着,密集的雨水串成了线,仿佛拉开了一道道的帷幔,便是有人站在大厅里也看不见二人的具体动作,只知道那儿站着两人,可悠歌姑娘还是被他弄得脸儿一臊。
杨瀚哪敢在这里宽衣,本来就是为了戏弄这个爱脸红的姑娘,当下就停了手,一语双关道:“那……咱们回了屋再脱?”
悠歌的脸儿逾加的红了,娇嗔地在他胸上打了一巴掌,佯怒道:“你再说这样诨话,人家便不理你了。”
一双少年男女在门楣下打情骂俏的当口儿,李向荣李通判仍在书房里忙活。
他把那怪如意的图样儿临摹下来,旁边细细标明对它的解释,打算来日寄往杭州行在,给他在司天监的好友瞧瞧,自己则又不死心地搬出一堆藏书,继续翻看起来,想在其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这年代,家中有大量藏书的人,那就是一笔巨额财富。且不提书籍之贵,而且书籍可以传递知识,许多雕版的老书最忠实地保持着原著的内容,较之一些后人抄录、转录难免出些差错,甚而导致文意拧转的书籍,那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因此,暴雨一起,李通判也是急忙起身,先把窗子关了,免得那水气进来,侵袭了纸张。
李通判回到桌前坐下,正要继续翻阅古籍,看看是否有与这怪异如意相关的记载,忽然发现书页上竟有水滴。李通判眉头一皱,赶紧拈起衣袖,将水滴轻轻润去,然后坐直了身子,看看自己哪儿被淋湿了,怎地水珠还落在了案上。
这时,又是一滴雨滴落下,他正微微仰头,水滴正打在眉心,“啪”地一下绽开来,溅得李通判眉儿一跳,眼睛也不禁眯了起来。
他的眼睛只是一眯,再一张,也不过就是刹那功夫,就发现面前已经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少女。一身夜行衣,惨白的一张面孔,明明很美丽,可是偏偏看着特别的诡异惊怵,因为那张栩栩如生的脸是画在白瓷上的,那甜笑始终那样,永远一成不变,叫人看了心里直冒寒气。
“你是谁?啊!”李通判只质问了一声,马上发现雨水从头上浇下来。原本那美少女面具的怪人是俯在屋顶的,用身子遮住了雨水,但雨太大,片刻之后,还是有雨滴落入,引起了李通判的警觉。
如今这美少女面具人跃入室内,屋顶揭开屋瓦处没有遮挡,那雨自然直灌进来。这时候李通判还舍不得书被浇烂了,急忙伸手就去拿书,可手刚伸出去,他的喉咙就被一只苍老的满是堆垒的皱纹,仿佛一截老树皮的手给狠狠地扼住了。
面具下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很苍老,却分不出是男是女,因为太苍老了,以至于显得有些中性:“本以为你这进士出身的官儿博览群书,或可从这‘风如意’中发现些什么奥秘,想不到你这么没用。”
美少女面具人叹息着,另一只手便去取那搁在桌上的怪如意。
李通判被美少女面具人扼得喘不上气来,可听了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去想:“‘风如意’么?原来这件怪如意叫‘风如意’,它为什么叫‘风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