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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语嫣

  早晨,晨曦淡淡,敞开的窗口吹进一片凉风。

  满宿舍的人都出去了,王语嫣在自己身后合上门,轻轻伸了个懒腰。早起去发票是个苦差事,王语嫣也和所有的女孩一样睡懒觉。可是学生会主席赵敏问到她的时候,她还是老老实实点头说好,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摘下玳瑁的发卡,满头长发就自由了,王语嫣从简陋的绿漆书架上拿了她的牛角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窗口梳头。

  王语嫣也很懒,不喜欢选早晨的课。她就喜欢同寝室的女生都出去以后坐在窗口梳头,就着凉风,一脑袋思绪飞啊飞,和自己的发丝一样乱。

  一阵风紧,长长的棉布窗帘飘了起来,窗户上挂的风铃叮当叮当响得清脆。一串铃声不绝,空虚凌乱,王语嫣开始走神。同宿舍女孩不喜欢王语嫣的一个原因是,王语嫣寡言少语,比较沉闷,一脑袋都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比如这个时候,王语嫣就觉得风铃声那么寂寞,追着风穿堂而去,孤独得无可寄托。

  “唉……”王语嫣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抓着长发,一手把桌子底下抄出块纸板放在窗台上。

  纸板上一行水笔涂的黑体大字:“休息时间,请勿参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男生楼某个窗口光学玻璃的反光退去。观察者放下望远镜,挺了挺日渐发福的小肚子,对背后的兄弟说:“哟,算了,人家挂免战牌了。”

  对面是大四的男生楼,大四比较闲,一干兄弟买了望远镜的不少,晚上一边洗脚一边往女生楼这里看,顺带大口吃面喝汤听着上铺兄弟的广播,吃喝玩乐样样齐全,人生之乐无过于此。

  大三这边的女生楼的女孩们自发现对面老有光学玻璃的反光闪烁,就有点愤愤。本来想告诉楼长让校警管一下,可是王语嫣宿舍的阿碧比较捣蛋,有一天表坏了,就拿报纸写了个大字牌:“现在几点了?”

  对面的兄弟一看,先是有种阴谋被揭穿的羞涩,不过很快就厚起脸皮,大书一张贴在窗口:“十一点半,吃午饭吧,学一有大排。”

  这种城墙拐弯厚的脸皮和幽默感很对汴大女生的口味,于是阿碧就和对面那个拿望远镜的男生去买大排了,回来说是一个帅哥,就是有点脚气外加狐臭。一屋子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只有王语嫣觉得缺乏安全感,于是拿了两个衣服夹子把两页窗帘夹在一起。

  其实女孩们还是蛮得意的,至少是魅力的证明。

  相比汴梁大街上的莺莺燕燕,汴大的女生们还是太朴素了些。整来整去都是一把清汤挂面一样的长发,不涂脂抹粉的脸蛋就算青春,也欠点妩媚。不过同校的傻小子们还是有兴趣拿只望远镜雾中看美人,只要不是真的春光乍泻,“美人”们牺牲一把也算为校园安定做了点贡献。

  夜里熄灯以后,一宿舍六个女生有四个在夜谈,话题不离那个狐臭帅哥。不过除了王语嫣是个闷葫芦,居然以嘴快著称得阿碧也很安静。

  “阿碧,你睡着啦?”大姐在下铺问。

  “唉!”阿碧懒洋洋的哼哼,“睡觉睡觉,我们说那么多,人家都是来看王语嫣的!”

  一片都哑了。

  王语嫣愣了一会不知道说什么,翻身去睡了。周围一片唏唏嗦嗦翻身的声音,整个宿舍竟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后来二姐就写了一张大纸板,一看见对面有反光就放在窗台上:“休息时间,请勿参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的兄弟也很合作的点点头,说:“靠,女生也知道我们在看王语嫣?”

  女生们忍了王语嫣很久了,似乎所有男生都是在看她。

  王语嫣。

  王语嫣的老爹理论上是个风流潇洒的主儿,否则也生不下王语嫣这种丫头。不过遗憾的是,王语嫣没有见过她老爹,她生下来的时候,老爹已经跑了。

  王语嫣一生中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仿佛在母系氏族社会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上幼儿园,她看见别人都有爹就她没有,于是很伤心。可是她一问起母亲的时候,她娘王夫人就会瞪圆了眼珠子吼她。也就因为如此,王语嫣从小就很胆小。

  王夫人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家里有的是银子。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女儿,王夫人就买了无数的DVD和书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王语嫣就只好看那些打发时间。所以五岁的时候王语嫣就知道蓝鲸可以有三十三米长,而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还以为天竺的大象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大家总是把王语嫣当一部百科全书用,并且说你妈妈教你好多东西啊。

  其实没有人对王语嫣说什么,她那些知识都是看DISCOVERY看来的。

  除了看科普性的东西,王语嫣还喜欢看一些外国大片,喜欢大理国著名的男影星段正淳。因为段正淳很帅,而且总是在大片里演父亲一类特别有责任感的角色。

  常见的台词是:“想动我的家人,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所以七岁的时候王语嫣就想:“要是我爹和段正淳一样就好了。”

  她九岁的时候,段正淳去大宋参加汴京电影节,顺带访问王语嫣她们的小学。校长老太指定王语嫣去给段正淳献花。王语嫣穿着小白裙子跑到段正淳面前,捧给他一束玫瑰的时候,段正淳一把接过鲜花一把抱起孩子,把话筒凑到王语嫣嘴边说:“你喜欢看叔叔的电影么?”

  他是精于舞台表演艺术的老贼,知道啥时该做秀啥时该闭嘴。

  台下校长老太却有点担心了,王语嫣的木衲一向是出名的,要是说错了话岂不丢了汴京贵族小学的名声?

  这时候全场安静,见王语嫣呆呆的说:“我没有爸爸,看叔叔的电影,老想叔叔是我爸爸就好了。”

  段正淳愣了一会儿,黯然落泪,不知道是不是流落在世界各地的私生女儿太多,一时间勾起满腔的悲情。不过这一幕沦落到大宋新闻网的记者手里就变样了,第二天的首页大字标题是——“女儿汴京认父?大理国人气明星段正淳走访大相国寺小学”。

  王语嫣一举成名,每次教师节联欢会、全校家长会之类,都是她充当学生代表。这一直从小学延续到大学,即使在汴大计算机系这种牛人一抓一把的地方,王语嫣的美丽也到了上达天听的地步。一到有活动,系主任冲虚就想起王语嫣,说那个姓王的小姑娘长得很好嘛,让她去。于是计算机系在校庆一百周年的纪念合唱里她是领唱,每天早晨要去文体中心参加声乐辅导。

  为此非但计算机系学生会主席邓百川大为不满,连计算机系名震一方的篮球高手慕容复都觉得老家伙有点好色的嫌疑。王语嫣也不想去,可是她还是点了头。

  很多时候,她根本就不懂拒绝。

  而回到家里,王语嫣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根本看不出学校里那份风光。

  王夫人在公司是有名的“强人”,还有个勤快的女儿帮着省钱。王语嫣比钟点工还要勤快,除了读书和弹琴,她的剩余时间都是在打扫卫生。

  她们家很大很空的房子里面,王语嫣拿着一快抹布从东走到西再走回来,或者是推着吸尘器来来去去,就像是跟灰尘有仇,一定要搞得家里一尘不染。

  实在没有事情可做了,王语嫣就会找一本诗集坐在沙发上读。慢慢的,外面的天就黑了,王语嫣打电话问母亲是不是回家吃饭,然后往往都是自己做了吃,最后看书写作业自己准时睡觉。

  甚至连王夫人自己也不喜欢王语嫣的木衲,她自诩的淑女教育也许是成功的,可是每当她回家看见王语嫣默默起身,很静的站在沙发边说妈妈你回来啦,王夫人就很痛悔,觉得当年就算王语嫣的老爹不是个东西也该跟他结婚的,免得守着一个冰雕一样的女儿浑身发冷。

  和王语嫣在一起,实在是很难让人感觉到温馨的。

  总之一句话,如果说黄蓉是一杯干红,阿朱是一杯陈绍,康敏是一盏二锅头,那么王语嫣就是一杯矿泉水。或许很清澈很透明的一杯矿泉水,不过依然没什么味道。

  王夫人的家教模式如果被列进教育学的课本里,肯定是个反面教材。

  看着女儿越长越漂亮,王夫人油然而生恐惧,觉得女儿和年轻时候的自己越来越接近了。更年期那会,王夫人总是怀疑有某个小子在旁边窥伺她的女儿,意图效访当年那个负心的汉子。

  所以王夫人对王语嫣是喝骂多于慈爱的,每每说起来就是男人个个不是好东西,你千万要当心,不要被那些没良心的给骗了,要是放学回家遇见什么男生对你不礼貌,你就应该按照我教你的女子防身术,先拧他的小手指,再用鞋跟跺他的脚面然后猛踢他的裆部…

  …

  王语嫣永远只是点头,一言不发。其实她觉得非常无聊,老娘的表现从来不超过言情小说里的单亲母亲,实在无法勾起什么兴趣。

  王夫人一方面希望女儿有些贵族一样的冷漠气质,可这个时候又会觉得女儿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于是心底暗存不满。心情好的时候,也就这么算了,可是王夫人后来的感情经历和她当年的经历一样惨不忍睹,于是这个忧郁高贵的女经理伤心的时候的时候,除了呜呜痛哭就是把恼火发泄在女儿身上。

  王夫人好歹是受过很高教育的人,不至于抄起一只拖鞋痛打王语嫣的屁股。她老是流着眼泪猛掐王语嫣的胳膊,在女儿白净细腻的胳膊上留下指甲的痕迹。

  夜晚到来的时候,王语嫣在自己的卧室里拉开衣袖,看自己胳膊上未褪的红痕。听着窗外的声音——对面的楼不是王语嫣家这种高级花园住宅,父母在喊孩子吃饭,那声音活像喂猪的饲养员刚洒了猪食在吆喝小猪。

  然后王语嫣就哭了,悄无声息,泪流满面。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如此的悲伤。

  这是一个悲情人物。

  回到嘉佑三年十月的早晨,悲情人物早上发票回来,拿一只大纸板放在了宿舍的窗户上,忽然想起了段誉早上给自己的信封。

  王语嫣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音乐会的票子,忽悠悠忽悠悠的落在床上。据实而言,段誉把那个信封塞给她的时候,王语嫣很不高兴。曾经收到过那么多情书,她当然也能猜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是什么。所有故事最后都要归入这个陈套的结尾,王语嫣非常失望。但是淑女教育是不容王语嫣当场撕了信封把段誉踢下桥的,所以王语嫣笑了笑收下了。

  出乎王语嫣的预料,不是绿钢笔写就的刻骨铭心的情书,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音乐会票子。段誉在票后面用他很幼稚的字体写了简单的几行。

  一是:“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冒昧,我们也不是很熟。”

  二是:“如果你不想去也没有关系我会自己去听的,我喜欢马勒。”

  三是:“我是段誉,那个早上被你抓过的男生。”

  如果说第一句第二句还只是让她觉得这个男生尚不致失礼乃至有些心软,段誉的第三句真的让王语嫣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我是段誉,那个早上被你抓过的男生”,段誉大概是想说我知道很多人追你,你不要把票子弄混了以为是别人送的。王语嫣想到段誉的笑容,想到他的手足无措,想到他那天傻乎乎的凑上来挨了抓,终于所有的事情连贯到一起,王语嫣仿佛可以体会到那天段誉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心里有多么的紧张。

  “喜欢一个人总是没有错的,”王语嫣自己也那么想。

  “我靠,那么太监的信你也写得出来,老大我们把老五给轰出去,这只怕不是个男人,”令狐冲一边泡面一边泡脚,对段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晚上软磨硬泡之下,宿舍的兄弟们都知道段誉在杨康送的音乐会票子后写了些什么,当时连郭靖都觉得段誉这信写得太没种了。

  “就算你不写上小亲亲,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月亮你是寂寞黑夜里我唯一的小星星,你也该写上几句爱你一万年,愿意为你精尽人亡什么的,”令狐冲大喝,“进攻进攻,保持不断的攻势!大好的机会被你浪费了,一准儿没戏。”

  “老令狐那是瞎扯,不过你这信写得是没气概,”杨康不愧情书好手,琢磨了三四遍只能叹气,“你说哪个女生会喜欢面瓜男生?就算你觉得王语嫣是个女神也拜托你有点气势,好像求她一样,没了王语嫣地球还转的,你这信还没幽默感,没头没尾,读下去真寒啊。”

  “我说段誉就是太胆小!”欧阳克也窜了出来,“去听什么音乐会?正儿八经的,要请还不如请去恋歌房,对唱几首最管用。”

  只有段誉拿着那本《普希金诗选》在旁边看,一声不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