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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黄昏前后

飞天蜘蛛紧紧地握着的双拳已松开,手指弯曲而僵硬。
    马空群站在棺材旁,目光炯炯,盯着这双手。
    他既不看这死人扭曲变形的脸,也不看那嘴角凝结了的血渍,只是盯着这双手。
    马空群忽然道:“你们看出了什么?”
    花满天和云在天对望了一眼,沉默着。
    公孙断道:“这只不过是双死人的手,和别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同。”
    马空群道:“有。”
    公孙断道:“有什么不同?”
    马空群道:“这双手本来握得很紧,后来才被人扳开来的。”
    公孙断道:“你看得出?”
    马空群道:“死人的骨头和血已冷硬,想扳开死人的手并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会这样子扭曲,而且上面还有伤痕。”
    公孙断道:“也许是他临死前受的伤。”
    马空群道:“绝不是。”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因为若是生前受的伤,伤口一定有血渍,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会流血。”
    他忽然转向云在天,道:“你看见这尸体时,他是不是死了很久?”
    云在天点点头,道:“至少已死了一个时辰,因为那时他的人已冷透。”
    马空群道:“那时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很紧?”
    云在天沉吟着,垂下头,道:“那时我没有留意他的手。”
    马空群沉下脸,冷冷道:“那时你留意着什么?”
    云在天道:“我......我正急着去盘问别的人。”
    马空群道:“你问出了什么?”
    云在天垂首道:“没有。”
    马空群沉声道:“下次你最好记得,死人能告诉你的事,也许比活人还多,而且也远比活人可靠。”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他这双手里,必定紧握着样东西,这样东西必定是个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他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当时你若找出了这样东西,现在我们说不定就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云在天目中露出了敬畏之色,道:“下次我一定留意。”
    马空群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又问道:“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这口棺材附近?”
    云在无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道:“还有叶开!”
    马空群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动过这尸体?”
    云在天又垂下头,摇头道:“我也没有留意,只不过......”
    马空群道:“只不过怎样?”
    云在天道:“只不过他对这尸体,好像也很有兴趣,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马空群冷笑着,道:“这少年看出的事,只怕远比你想的多得多。”
    公孙断忍不住道:“这人只不过是个飞贼,他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马空群道:“有。”
    公孙断道:“有关系?”
    马空群点点头,道:“这人虽是个飞贼,却是个最精明的飞贼,只要一出手,必定万无一失,可见他对别人的观察必是十分准确仔细。”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才特地叫人找他到这里来......”
    公孙断失声道:“这人是你特地找来的?”
    马空群沉声道:“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请来的。”
    公孙断道:“请他来干什么?”
    马空群道:“请他来替我暗中侦查,谁是来寻仇的人。”
    公孙断道:“为什么要找他?”
    马空群道:“因为他和这件事全没有关系,别人对他的警戒自然就比较疏忽,他查出真相的机会,自然也比较多。”
    公孙断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已死了。”
    马空群沉声道:“他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不会死!”
    公孙断道:“哦?”
    马空群道:“就因为他已发现了那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公孙断瞪起了眼,道:“所以我们只要找出是谁杀他的,就可以知道谁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人了?”
    马空群冷冷道:“所以他手里握着的线索,关系才如此重要!”
    公孙断道:“我去问问叶开,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他死的时候,叶开在镇上,所以杀他的凶手绝不是叶开。”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叶开若真从他手上拿走了什么,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
    公孙断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着,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马空群沉吟着,又道:“他临死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的?”
    云在天道:“乐大先生、慕容明珠、傅红雪。”
    马空群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云在天道:“傅红雪已在镇上,乐乐山和慕客明珠却已失踪了。”
    马空群沉下脸,道:“去找他们,带四十个人去找。”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十个人一组,分成四组,多带食水口粮,找不到线索就不准回来!”
    云在天道:“是。”
    无论马空群说什么,他脸色永远都很恭顺,在马空群面前,这昔年也曾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竟像是变成了个奴才。
    公孙断突又大声道:“我去找傅红雪!”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怒道:“为什么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找不得?”
    马空群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人是怎么死的?”
    公孙断垂下头去看手里的刀柄道:“谁规定带刀的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云在天即已知趣的退了出来,带上门。
    公孙断的头抬起,又问了一句:“谁规定他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道:“他自己。”
    公孙断道:“他自己?”
    马空群道:“他若真是来复仇的,那么他手里的刀就是他复仇的象征,他要杀人,就一定要用刀!”
    他淡淡的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来复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
    公孙断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条愤怒的公牛。
    马空群看着他巨大的背影,眼里忽然露出忧郁恐惧之色,仿佛已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惨不幸的事。


    × × ×

四十个人,四十匹马。
    四十个大羊皮袋中,装满了清水和干粮。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云在天仔细地检查了两次,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更严厉:“十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不到你们自己也不必回来!”


    × × ×

公孙断已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虽显得有些凌乱,但却宽大而舒适,墙上排满了光泽鲜艳的兽皮,桌上摆满了各种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愿意,就有人会从镇上为他将女人送来,各种女人,从苗条到丰满,从十六岁到三十岁。
    这是他应得的享受。
    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够多。
    可是他从来未对这种生活觉得满意,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柄刀,一条鞭子。
    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满血腥的手埋下去的!
    无论他在做什么,这柄刀总是在他心里不停地搅动,这条鞭子也总是在不停的抽打着他的灵魂。
    大雪!
    大雪原!
    白天羽就像是一条野狗般在雪地上挣扎着,白雪已被鲜血染红。
    直到现在,公孙断仿佛还能听到他惨厉如狼嗥的呼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这些畜牲,狗日的畜牲,我就算再死一万次,也一定要去找你们复仇!”
    公孙断紧握双拳,突然觉得要呕吐。
    桌上的大金杯里酒还满着,他一口气喝了下去,眼睛里已被呛出泪水。
    现在终于已有人来复仇了,但他却只能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媳妇般坐在屋子里,用袖子偷偷擦眼角的泪水──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流下来的,眼泪总是眼泪。
    他又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
    “忍耐!为什么要忍耐?
    你既然有可能要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先去杀你?”
    他冲了出去。

× × ×

也许他并不想去杀人的,可是他心里实在太恐惧。
    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
    是恐惧!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为了仇恨和愤怒的反而少,为了恐惧而杀人的反而多!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往往也不是为了别人伤害了他,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
    这也是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