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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坠玄天

路小蝉把手收了回来, 他听见了舒无隙拎起茶壶的声音, 以及茶水落入杯子里的声音。

这还是第一次, 有人照顾他, 怕他烫着, 给他倒茶。

路小蝉不明白, 舒无隙不嫌弃他。

如果嫌弃他脏, 就不会坐在他的身边。

如果嫌弃他低贱,就不会给他倒茶。

可是,舒无隙为什么不让他碰呢?

就让小乞丐我来试一试你!嘻嘻!

路小蝉摸着茶杯, 故意把它弄翻。

随着“哗啦”一声响,他感觉到了茶水滚烫的热气,可是顷刻之间, 那只杯子被舒无隙接住, 向前一晃,泼出来的茶水, 原封不动地被装了回去。

路小蝉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舒无隙把茶杯抬了起来, 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不烫了。你喝吧。”

他将茶杯放回到路小蝉的面前。

路小蝉不是很确定地摸了一下杯子, 很温热。

嘴唇轻轻碰了一下, 茶水也是温的。

仿佛之前的热气, 都是错觉。

这时候店小二敲门声响起。

“客官,给您送热水沐浴来了!”

“进吧。”舒无隙端坐在那里。

路小蝉听见了两个店小二端着一只大木桶,放在了房中空的地方。

接着, 两桶热水, 两桶冷水倒了进去。

浴桶的边上,还放了皂荚和浴巾。

“客官慢慢洗。这是掌柜刚给您买回来的衣服。”

“放下吧。”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舒无隙起身,试了试水温,“小蝉,你来沐浴吧。”

路小蝉指了指自己:“这是给我准备的?”

“嗯。”

老乞丐还活着的时候,会十天半个月领着他去河边洗澡,还会给他搓泥巴。老乞丐归西之后,路小蝉除了天降大雨,就再没洗过澡了。

毕竟在河边,没人看着,一个不小心就会淹死了。

命,还是比洗澡重要的。

“我……没在浴桶里洗过澡……”

“把衣衫褪去之后,跨进浴桶里就好。我会用竹枝扶着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洗个像样的澡……”

“你以后想洗,我就寻个地方让你慢慢洗。”

“……”

我的重点不是我喜欢洗澡!而是不用在河里洗澡待遇好!

路小蝉三下五除二,把那身烂衣衫给扒掉了。

等到脱最后一件的时候,他不是很确定地看向舒无隙坐着的方向。

“那个……舒……舒无隙……你还看着我呢?”

“嗯。”舒无隙的声音很轻,让人的心莫名跟着柔软起来。

路小蝉知道对方是怕他摔着,但是他的小小蝉还没给外人瞧过呢。

“我要开始洗了。”

“嗯。”

“我的意思是……你稍微侧过眼去,回避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你……你还想看我的小小蝉吗?”

“小小蝉?”舒无隙又问。

路小蝉似能想象他微微蹙眉思索的样子。

“就是这里啊!”路小蝉腾出右手指了指。

“为什么要回避?”

路小蝉叹了口气:“我知道咱俩都是男的,看看也没什么!但是吧,人家害羞……”

老乞丐老说他毛儿都没长全。

路小蝉不明白为什么老乞丐要那么说,好像那里毛长得多是多么彪悍多么有男儿本色的事情一样。

毛长多了藏虱子啊!

可万一舒无隙也觉得他那里毛没长全呢!

不对!怎么能拿舒无隙和那个没品的老乞丐相提并论呢!

“算了算了!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路小蝉松了手,弓着腰,往浴桶里面爬。

他背对着身子爬进去的时候,似乎听见不远处的舒无隙呼吸停滞了一下。

路小蝉也觉得自己从后腰一直顺着他的脊往下都很烫。

他坐进了水里,温热的水流正好漫过他的胸口。

“哇!好舒服啊!”路小蝉眯着眼睛向后靠着浴桶,他自己搓了一会儿,玩了玩热水,却没听见舒无隙的声音,不由得歪着脑袋问,“舒无隙……你还在吗?”

“我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桶热水让房间变热的原因,舒无隙的声音没有之前那样清冷,尾音拖着一丝沙哑,让路小蝉的心里一阵痒痒。

“那……那你还看着我呢?”

“嗯。”

“你真有耐心,一直看着我。你放心,这桶水不会淹死我的!”

“我看着你,不是因为我有耐心。”

“那是因为什么?”

路小蝉倾向舒无隙的方向,趴在浴桶边缘,将下巴枕在胳膊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舒无隙。

“因为你好看。”

已经快要凉下来的水,忽然之间要沸腾了一般,路小蝉的心头颤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好看。

哪怕是收养他的老乞丐也没说过。

“你也特别好看。”路小蝉一笑,眼睛弯起来,像是有星光要从他眼睛缝隙里溢出来一样。

蓦地,属于舒无隙的气味瞬间近了。

路小蝉扬起了脑袋来:“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舒无隙的声音清清淡淡的。

洗澡的时候被蒸汽熏着,在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觉得特别享受。

“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特别好闻!比皂荚的味道好闻多了!”

“你喜欢这味道?”

路小蝉趴在桶边,侧着脸。他虽然看不见,却觉得此时的舒无隙就低着头,垂下了眼,他的鼻尖离自己的脸颊只怕不到半寸。

路小蝉冷不丁伸手去抓对方,舒无隙瞬间远离了。

“我喜欢啊。”

“它的名字是‘清夜坠玄天’。你若是喜欢,就在你的浴桶里点落一些吧。”

路小蝉听见了一滴露水落下来的声音,泛起层层细不可闻的回响,路小蝉浸泡着的这一桶水都有了灵性一般。

他本来想要趁着水凉之前搓一搓身上的污泥,可是手刚按压上肩头,就发现自己饱受日山雨淋的肌肤竟然变得细润起来。

“诶?我怎么成了剥了鸡蛋的壳儿?啊!是剥了壳的鸡蛋!”

“它能洗净你身上的尘泥。”

“就那么小小一滴?”

“嗯。”

路小蝉只觉得太神奇了,要不是舒无隙不让他碰,他真想把他全身上下都给摸上一遍,看看还有什么宝贝!

既然舒无隙就在自己的身边,路小蝉当然是忍不住一直要跟他说话,哪怕是一个“嗯”的回应,他也觉得开心。

“你之前说,要把我的头发也放进香饵里面才能找到我……可是你从哪里找到我的头发呀?”

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了。

“大概是你不高兴我摸你的头发,你就把头发都剪了,我就收着了。”

“不可能吧?你要是喜欢摸我头发,你摸啊!你想摸哪里都可以……等等,除了我的小小蝉!”

路小蝉故意把脑袋往靠着浴桶的舒无隙身上靠,等着舒无隙顺一顺他的头发,但是竹枝却贴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挡住了。

只是舒无隙的力道一点都没有拒绝的意味,甚至就好像借着竹枝,轻轻摸了摸路小蝉。

路小蝉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小奶狗,就差舒无隙的一声“乖”了。

“为什么不可以?”舒无隙问。

路小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舒无隙似乎侧了侧身,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嗯。”

路小蝉哗啦一下挡住,耳根子腾得一下就又红又烫。

“其实你很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小蝉脑海中想象的是舒无隙单手依着浴桶,侧着脸,垂着眼帘看着水里面的样子。

“那里是不能用‘很好看’来形容的!”

“但是很好看。”

路小蝉差一点想抓自己的头发,他知道舒无隙不是在闹他玩笑,因为怎么看他都不是会开玩笑的样子。

他好像对有些事……不大懂。

“你知道什么是‘好看’吗?”路小蝉问。

“你跟我说过,看到了之后还想一直看着,甚至想要拥有的,就是‘好看’的。”

舒无隙的声音总是带着凉意,像是经过流年浸润的古玉,又像是无澜的古井,但是此刻这样的冰凉里又透着一丝缱绻,听的路小蝉心里痒痒。

“所以小小蝉就不是‘好看’啊!什么想要拥有之类的……你要小小蝉有个鬼用!”

“想一直握在手里面攥着,不就是想要。”

路小蝉忽然很想来一场胸口碎大石……他不知道怎么向舒无隙解释这个问题。

算了算了,一开始也是他自己从头发莫名其妙说到小小蝉上去的。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对小小蝉的欣赏了……”

“嗯。”舒无隙这一声回应,舒缓了路小蝉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