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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志,铿锵剑影一线春(一)

她再一伸手,已轻轻易易将玉簪拿回手中,竟不管那簪上尚有血迹,随手一绾,已将长发飞快缠了个髻,利落别于脑后。

看着慕容继棠满是血污的半张脸,她嘲讽道:“二公子本来就不是男人,恭喜现在成了没脸的男人!好在二公子最爱戴着张假脸了,有脸无脸也无所谓,对不?”

慕容继棠铁青着脸,连伤处也顾不得,直迫往木槿的方向,雪寒锋刃挟着冷冽杀机,刺得又快又急。

顾湃等本就抵挡得吃力,被他领人不要命地一阵猛攻,愈发难以支持,很快又有两人受伤。

而身后,本来不足为患的守卫和护院们亦知此事性命攸关,也横了心向前赶逐,密密围作重重肉盾,竟将木槿等人团团包围烨。

木槿悍然无畏,也不要近卫翼护,只与青桦背靠着背,将陷入昏迷中的楼小眠紧紧护住,扬剑处血雨纷飞,浑不顾多少鲜血飞溅于己身,多少性命断送于己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不得不踩在别人尸体上求生存时,让自己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此时此刻,儒家的宽仁,道家的逍遥,都不如在刀枪间拼搏出一条血路更重要无。

当日在伏虎岗遇袭,惊险之际,她对着鲜血尚有些犯晕;但此刻她仿佛自血池中爬出,连眼睛里都泛着血光,宛然便是夺命的女修罗。

——犯晕的只会是她的对手,以及横尸于她脚下的敌人。

人命贱若蝼蚁。

可这样的厮杀里,人人都不得不为各自的生存去轻贱更多的人命。

临时从守卫那里夺来的长剑已经砍出了锯齿状的缺口,耳边除了厮杀和惨叫声,再无其他。

长剑再次狠狠拖过一人脖颈时,她的腹中猛然一坠,本来闷闷的疼痛蓦地尖锐,令她身体一颤,已踉跄退了一步,正与楼小眠绵软无力的身躯相触。

她以手柱剑,勉强稳住身形,侧身看了一眼。

楼小眠阖着眼,浓黑的睫垂落于雪白的面庞,似已了无生机,却偏偏还紧锁着眉宇,用那不肯释去的苦楚告诉着旁人,他尚留着一分清醒,一分期待,盼着最后一刻扭转乾坤,化险为夷。

木槿掩着腹,目光转过他,投向黑沉的天幕。

“楼大哥,我已经尽力了……”

若不是腹中累赘,也许尚可一战,胜负未知。

可惜这“累赘”却是她有生以来最甜蜜的负担,也是许思颜视如珍宝的亲生骨肉,是他们誓死守卫的孩儿……

真的不得不放弃了吗?

又有热血溅于她面庞。

这回,却是顾湃见她不支,不顾性命奔来相护,被一剑刺于肋下。

厮杀声中,有隆隆之声滚过,似有奔雷隐隐。

这场春雷倒是厉害,眼看着快要过去,转眼又是电闪雷鸣,打算淅沥沥下到天明,冲尽这满地的血腥和罪恶么?

不过……为何只有雷声,未见闪电?

正犹疑之际,青桦一声闷哼,身形趔趄着再稳不住,向一边摔了下去。

“小心!”

木槿勉强挥剑磕开一击得手再度袭向青桦的刀锋,伸臂要扶青桦时,却被那人长刀上的反震之力弹得站立不住,竟与青桦及楼小眠一起跌落于地。

但闻“咔”的一声,她手中的剑竟已从中折断。

“娘娘!”

几人惊呼。

刀剑冰冷却灿亮的锋芒交错于头顶,为她挡住疯涌而至的袭击。

刺耳的金属交击声里,分不清哪里传出的惊呼和惨叫。

木槿摸到楼小眠的手,凉得像冰。

但他昏迷之中,竟似感觉到了,指尖微微一动,竟轻轻执住她颤抖且同样冰凉的手。

青桦掩着受伤的手臂,跪坐起身来,努力挽扶向木槿。

木槿满额冷汗,掩着腹部无力站起,却强撑着说道:“我没事。”

那声音虚凉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又或许,是外面的动静太大了,呼号声和厮杀声里,她甚至有了幻觉。

她听到许思颜熟悉的嗓音,那样发着颤高声唤道:“木槿!木槿!”

那样惊恐,慌乱,仓皇,焦灼……

仿佛正行走于悬崖边缘,一转身便是深渊。

可许思颜正与许从悦对峙,同样步步危机,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但青桦等竟似也听到了,猛地抬起了头。

然后,便听成谕、顾湃等狂喜的呼喊:“在这里!在这里!”

“天!是禁卫军!禁卫军来了!”

蓦地有了绝处逢生的冀望,几人顿时精神大振,几乎是背靠背将木槿、楼小眠护于中央,奋勇地抵挡着敌人最后的疯狂。

木槿颤抖着再度拄着断剑站起,努力汇聚眼神向前凝望。

不曾消散的漫天凄风苦雨里,血光映红了刀光,血腥味在蔓延开的火势里卷吐,四处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本来围向他们的守卫和护院,已被另一道激涌的浪潮破开,惊叫着迅速溃散。

分明有整划规一的人马正汹涌卷至,甲胄鲜明,剑戟耀芒,雨夜的疾行都不曾打乱那坚定前行的步伐,那样迅猛无畏地向敢于挡住他们道路的一切人或事迎头痛击。

果然是禁卫军!

“木槿!”

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就夹杂在混乱厮杀的人潮中,仿佛近在咫尺。

“大……大狼?”

她哑着的嗓音里尽是无法置信。

下一刻,原指向他们的刀锋忽调转头来,击向人群中的一人。

那男子眉目冷峻,手中出剑如电,迅速招架,还击。

月白衣衫,素蓝滚边,萧萧落落的身姿并未因淋透雨而显得狼狈,依然从骨子里透出令人敬畏的沉静高华,雍贵隽雅。

待转头发现木槿,那焦灼搜寻的黑眸才蓦地一顿,一缩,呼唤声里带了颤意,听不出是惊喜还是忧惧。

“木槿!”

成谕等已失声叫道:“皇上!皇上!”

急上前护卫时,原跟在许思颜身后的亲卫亦已赶到,急急替他挡住袭来的刀枪。

许思颜却是杀机未减,猛地砍开还敢挡在跟前的两名护院,一箭步冲上前来,双臂揽住木槿,急急地上下打量着她,“木槿,你怎样?”

迥然不同于他方才维持于外的沉着威凛,那一双黑眸里竟满是无可掩饰的惊慌和惊恐。这个手持断剑满身是血赤脚踩于泥泞和血污间的女子,是他的木槿?

如此狼狈,如此孤单,如此悲惨,却挺着大肚子依然不屈站立的女子,是他的木槿?

他不由地捏着她的肩,她的胳膊,她的手,然后看向她支撑她站立的双足,还有隆成半球状的腹部。

黑亮亮一双大眼睛正凝望着他,木槿先惊,再喜,那样月牙般笑得弯起,哑哑地答他:“大郎,我没事!”

月牙弯弯般的笑容里,在她说完这句后,蓦然有泪水倾涌如泉。

“我没事!”

她哭着说道,一头扑入夫婿的怀抱。

许思颜慌忙将她拥紧,哽咽道:“嗯,没事,没事了!别怕,别怕,大郎来了!”

木槿呜咽道:“我没怕!我没怕!”

只要知道你尚安好,便没什么可怕的。

她是大吴皇后,更是自幼习武的凶悍女子。

只有别人怕她,没有她怕别人。

战到最后一刻,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她都将无所畏惧。

许思颜摩挲着她的肩背,低低道:“嗯,你不怕。是大郎怕了,真的怕了!”

她坚持到了他来救援的那一刻,且手全脚全,不但自己没受太大伤害,连他们的孩子也还好好呆在母亲腹中……

比他预想的已经好太多。

只是,她为什么这么凉?

几乎通身冷得像冰,仿佛连血液骨髓都已被这冷雨浇透。

他摸摸她的脸庞。

其实才分开一两天而已,她竟像吃了多少的苦头,好容易养上来的那圈肉又瘦了回去,此刻满是血污,亦是冰凉凉的,只剩了一对黑眼睛格外的又大又亮。

直到看见他,她方才收起原先的倔傲和不屈,孩子般脆弱伤心地哭泣落泪。

他抬眼扫视过眼前的混乱情况,心神略定了定,愈发轻柔地向她低低道:“是大郎不好,让你受苦了!”

亲了亲她的额,他欲要解了衣衫让她披上,才觉一路冒雨疾行,他的衣衫亦是湿透。

双眸如利箭般穿过人群射向尚在挣扎的慕容继棠,他冷冷吩咐道:“不许放走一个!”

成诠正紧随他身侧,忙应道:“是!”

他们所带来的禁卫军人数众多,训练有素,远非原先这院里的游兵散勇可比。

慕容继棠虽带着几个高手,可先前那些帝后亲卫也没有一个弱的,且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好容易有了反转的机会,恨不能将他们抽筋剥皮,自然会和刚刚赶至的成诠等人联手对敌。

便是许思颜不说,这些亲卫也绝不可能饶过他们。

此时北面一排房屋火趁风势,俱已噼哩啪啦燃烧起来。许思颜眼见木槿眉目间有痛楚之意,遂将她抱起,径走向南面那进院落。

木槿忙道:“还有楼大哥……”

许思颜柔声道:“放心,他们很快会带他过来。”

木槿探头,果见成诠分出几名禁卫军,抱了楼小眠随在他们身后,这才放了心。

青桦、顾湃等见木槿已然安全,虽然各各受伤不轻,但心头一腔热血奔腾,即便胜券在握,也不肯就此躲闪休息,竟又持剑加入战团。

禁卫军奔到前面开道,早寻了一处连着的三间正房,掌灯进去检查了无人,方才引许思颜到里间的碧纱橱内,又有人将楼小眠带到另一侧的屋中妥加救治。

许思颜抱了木槿踏入隔扇门看时,此处应该是这别院的主卧之一,收拾得倒也齐整,正宜小作休憩。他遂侧头吩咐:“去找热水来!再找一套干净衣衫来!”

说着,自己已径将她抱到床上,胡乱抓过床单,先擦她透湿的头和脸,然后去剥她满是血污的湿衣。

木槿在他肩上蹭了蹭满眶的泪,低声道:“先顾着你的正经事要紧,我不妨事。”

许思颜将她血水浸透的破烂外袍丢开,皱眉看她依然淋漓的小衣,叹道:“能把你折腾成这样……也是他们能耐!”

后面几个字冷硬如冰,分明的杀机浮动。

可他替她更衣的动作依然轻柔。

半揽于怀中,半掩于衾间,他擦拭她身上的血污,小心地拂过她的腹部。

“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