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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你师父还欠我五十一两肉呢!!

淳于临出了房门,在春晖堂的花园里转了一圈,见庄少衾真的在研究那几枚蛇卵。

冬日的太阳极少露面,天空中阴沉沉的,似将下雪的前兆。几枚蛇卵似乎比刚刚拾来时大了许多。淳于临站在旁边看了一阵,庄少衾冷不防说话:“你们海皇那双脚长得真好。”

淳于临微怔,随即转身而走,丢下一个形容词:“下流!”

庄少衾不以为意,能作国师的人,脸皮都不薄。

出了园子往东,是一处假山,山畔有一处马场,刘阁老虽是个文官,却也是个好马之人。淳于临站在马场旁边吹了阵风,也渐渐消了怒意。他转身向厨房走去,炒米饼是个耗时间的活,需要提前做方好。

彼时正是厨子们忙着做午饭的时候,淳于临并不愿同他们共挤一处。他正皱眉头,外面一个小丫头冲他招手:“大祭司,小姐让我领您去望归苑的小厨房。”

淳于临略微犹豫,又看看里面油烟满身的厨子,只得转身随小丫头去了望归苑。

望归苑的小厨房是刘府小姐、夫人们练习厨艺的地方,房中宽敞明亮,厨具齐备。大厨房与之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淳于临走进房中时,刘沁芳已经等在其中了。见到淳于临,她眼中似乎燃烧着一团火焰,那目光明亮而热切:“海皇中午要吃什么?”

淳于临走近灶台,先将佐料、厨具的位置俱都打量了一遍,方缓缓道:“谢谢,我来吧。”

刘沁芳红了脸:“君子远庖厨,还是我来吧。”

丫头搬来一把虎皮椅子,刘沁芳在灶台前忙碌,淳于临搭不上手,只得坐在椅子上。刘沁芳心情雀跃得如同一阵清风:“你喜欢吃什么?”

淳于临微怔,随后淡笑:“我无所谓,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刘沁芳像只小喜雀:“怎么能无所谓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你吃辣吗?还是喜欢甜食?”

淳于临摇头:“都行。”

刘沁芳便捡了只螃蟹,冬天的蟹已经很少了,何况是在凌霞这个小镇:“我给你做个蟹黄粥吧,你肯定喜欢。”

她脸上仿佛凝结着一层欢乐的光辉,淳于临只得点头:“多谢。”

河蚌是被清玄吵醒的,容尘子等人发现了三眼蛇的踪迹。河蚌还在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清玄忍不住了:“陛下您能不能快点,等您梳妆打扮一番前往,别说三眼蛇了,只怕都过年了。”

河蚌横眉怒目:“你师父还欠我五十一两肉呢!!”

清玄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时间太紧,她没来得及叫上淳于临,随清玄匆匆赶往三眼蛇躲避的山洞。

那地方靠近深海,倒是没见到冒充刘沁芳那条蛇,只看见四个凌霞镇的村民,其中还有一个小孩。河蚌探头探脑:“这几个是蛇吗?”

行止真人十分肯定:“一路有三眼蛇游到这里的痕迹,这几个人肯定是三眼蛇无疑。”

大河蚌看容尘子,容尘子也点头:“贫道方才与行止真人杀了一条,是蛇。”

大河蚌便放了心,她大大咧咧地一挽袖子,又一点人头数:“五个!”话落,她又瞄了一眼容尘子。容尘子干咳一声:“专心做事。”

行止真人带着门徒将四个村民一个小孩通通赶出山洞,三眼蛇皮特别坚韧,一般刀剑难伤其分毫,他与容尘子联手,到河蚌吃过早餐都睡了一觉才斩断其中一条。

迫不得已便只有再找这河蚌。

大河蚌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冬日里草木荒败,背景凄凉。地上白霜未融,霜风扬起她的衣袂,风华馥郁,九天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容尘子目光滑过,不敢作片刻停留。

五个人刚刚一出山洞,河蚌素手微抬,一圈水纹圈住了五个人,如同一座冰墙,几个人在其中跌跌撞撞,却难以冲破。

五支冰锥闪烁着神兵利器般的寒光现在空中,每一支里面都种了一颗粉珍珠。冰墙中四人在前,小孩躲在一个妇人身后,目光惊恐。

当冰锥如箭离弦,几个村民俱都张大嘴巴,喷出毒液。河蚌面色微变,众人只觉眼前一片水色一掠而过,眼前残影尚在,她已然冲入冰墙之中。

耳边一声细响,冰锥炸裂开来,血肉喷了河蚌一头一脸。容尘子同行止真人俱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几个人冲到她面前,只见她右手扣住的一支冰锥已经炸裂开来,她整个右手全是鲜血,血中隐隐可见破碎的残冰和珍珠碎粒。

在她面前,是一个麻衣小孩惊恐的脸。

“怎么了?”行止真人也不知发生何事,河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她施了护身术,又在冰锥未裂的时候先将其捏碎,是以冰锥虽然炸裂,但她右手伤势不重。她掏出鲛绡裹住右手,语气淡然:“他不是蛇,问清住处,送他回去吧。”

行止真人不懂:“你如何知道?”

河蚌疼得呲牙咧嘴:“因为所有的蛇在冰锥靠近时都有应对,要么躲避,要么喷出毒夜,只有他不知道怎么办,傻傻地站在这里当靶子。”

行止真人沉吟:“也许他比较狡猾?”

河蚌瞟了他一眼:“他哪有真人您狡猾?”

行止真人面色一变,再看她,她却又仿佛并无所指,只低头看自己右手的伤处。

容尘子将那个吓呆了的麻衣小孩带出了冰墙,其声沉郁:“它为何要让我们杀掉这个小孩?”

河蚌打开鲛绡,右手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她肌肤太过白暂,便显得伤口更加狰狞:“因为小孩的罪孽最轻,在天道之中,无端杀害正神可能会引来天罚。妄伤无罪之人也是极重的罪孽。”她瞟了容尘子一眼,冷哼,“何况如果这个小孩就这么死了,这里一定有人会非常愧疚,它便又有了可趁之机。”

容尘子什么话也没说,倒是清玄惊疑不定:“她实在不像这样的人。”

清素也颇为怀疑:“莫非她也被三眼蛇假冒了?”

二人议论无果,大河蚌却已经水遁离开了。容尘子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河蚌一回到刘府就四处寻淳于临,一路问遍了仆人也没人瞧见。她一路寻至春晖堂的假山。假山有个石洞,外种长青藤,是个避风的所在。

“你最近修为一日千里,进展确实迅速。先前我倒没看出来,你在仙术这方面,颇有灵气。”

“这也亏了师父教导有方呀,再者,我也想早日杀掉三眼蛇,为我姨娘报仇。”“嗯。但是各类功法都讲究循循渐进,你也不要太过急躁了。”

“师父,我把那招春外飞花再练一遍吧?”

“你呀,总是这么心急……”

大河蚌没有再听下去,她转身离开假山,去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厨子们其实给她留了菜,还有好些点心。但是她手疼,转了一圈也没胃口,径自回自己房里睡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淳于临从外面进来,端了些点心,自然有她喜欢的炒米饼:“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语声温柔如常,河蚌翻了个身:“不吃。”

淳于临将她强拉起来,他本就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立刻就发现她右手的伤势:“你的手……”他紧皱了眉头,“容尘子和行止怎么搞的!受伤了也不给上药!!”

他找了生肌续骨膏,细心地为她涂抹:“疼不疼?”

河蚌立刻就眼泪汪汪:“疼!”

淳于临叹了口气,将点心端到榻前,在床头的矮柜上搁好,又抽出她怀里的鲛绡。鲛绡上沾了不少血,他得帮她洗好。

刚刚出门,就见刘沁芳守在门外,她接过他手上血迹斑驳的鲛绡,温驯贤良如同一个小妻子:“我去洗吧,这些事不是男人应该做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已经响起:“不要让别人碰我的东西,你要不愿意洗,有的是人乐意!”

淳于临赶紧从刘沁芳手里接过那段鲛绡:“我自己去。”

河蚌站在门口,她眯着眼睛,又娇又横:“不用,我不要了!”

淳于临微微叹气:“嗯。”

河蚌回房继续睡了,刘沁芳站在原地,再抬头时她已收起眼中的泪花,含泪带笑:“对不起。”

淳于临将那鲛绡卷在怀中,低声安抚:“无事,她早就想换掉这根鲛绡,与你无关。不必往心里去。”

刘沁芳咬着唇,许久才点头。淳于临转身出了刘府,他得回一趟海里,去找鲛人看看上次订的那条鲛绡好了没有。

鲛绡止血有奇效,质地又柔韧丝滑,最适合河蚌。

夜间,淳于临替河蚌取回了一条新的鲛绡,她右手疼得厉害,脾气也很糟。淳于临小心翼翼,做了好多她爱吃的糕点,又讲了些奇闻趣事给她听,好不容易才将她哄睡。

他刚出得房门,就见刘沁芳立在门口的台阶下,她的发间隐约可见露珠,不知已在这里站了多久。淳于临微怔,怕惊醒河蚌,领着她行出十余丈远,方问:“有事?”

刘沁芳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个……送给你。”

淳于临心中微动,最终缓缓接过来,这香囊做工极为精细,针脚密实,绣样美观,内中不知添置了何种香料,每一次嗅来,香气都不相同,时而浓郁,时而清新,令人神思清明。淳于临收到少女的礼物不多,他常年跟在河蚌身边,最多也就是从东海买海产的时候龙王送他几个海龟、霸王蟹之类。

他的日月轮倒是河蚌寻的材料,但这货又岂是个会送礼物的,她就指着那两块黑铁般的寒精,大大咧咧地道:“拿去,打成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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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淳于临手握着香囊,多少有些感动:“谢谢。”

刘沁芳抬起头,脸颊燃起两朵火烧云:“海皇陛下要睡很久吧?”

淳于临点头:“一般要睡五个时辰,今天估计会短些,三四个时辰吧,她一受伤就睡不好。”

女为悦己者容,刘沁芳如同一朵春日的牡丹傲然绽放,眼中风情娇艳欲滴:“你……要到我房里坐一会儿吗?”

淳于临微怔,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可是男人在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孩面前,总是心软一些。何况他食髓知味,初尝少女滋味的男人也总是没有几分抵抗力。见他沉默不语,刘沁芳面上红霞更盛,似乎着急解释:“我煮了些参汤,天冷,你又刚从海族回来,可以暖暖身子。”

淳于临垂下眼睑,许久才道:“也好。”

刘沁芳眼中的甜蜜似乎盈满将溢。

河蚌醒来时不过三更,没有看到淳于临。方才睡觉时不小心压着受伤的那只手,疼得厉害。她推门出来,风霜满地。没有下雪,却比下雪更冷的天气,她信步前行,沿着装饰花架走廊直走。花架上装点着颜色各异的绸花,虽然艳丽,却毫无生气。

走廊尽头就是女眷居住的园子,一扇院门拦不住她,她却站在门前再不愿走了:“淳于临!”

她直接就站在院子门口喊。

淳于临同刘小姐正值紧要关头,闻声却是微怔,随即他骤然抽身:“她在叫我。”

院门离刘沁芳的绣楼其实还有一段路,刘沁芳什么也没听见,但淳于临却听得清楚。他迅速整饬衣裳,刘沁芳还有些茫然:“谁?”

这个字还没说完,她就想到是谁。除了那个河蚌精,谁还可以把这时候的他从自己床上叫走?

淳于临走得匆忙,那根河蚌不要的鲛绡还搁在刘沁芳榻上。刘沁芳捡起来,鲛绡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其质柔韧,光泽耀目。她握着这鲛绡追出去,见淳于临已经急步赶到大院门口。

见到河蚌,他语声中掩不住的心痛:“天冷,不是给你备了狐裘吗,怎么这样就出门?”他上前拥住河蚌,用手掌温暖她的脸颊,那动作流畅得仿佛睡醒睁眼一样。

河蚌眼里转动着眼泪花花:“手疼,呜呜,好疼。”

淳于临将她拥在怀里,解了自己的外套为她御寒,随即才去看她的手。他的声音又宠溺又温柔:“是压到伤口了。没事,没有流血,回房我们重新上药。”

他揽着河蚌正欲回房,突然院门前刘沁芳含羞上前,她衣裳不整,面颊桃花盛开,眼中春潮未息,一副鱼水之欢未竭的娇艳模样:“祭司,”她举起手中鲛绡,声音低若蚊吟,“你的东西落在我那儿了。”

淳于临微怔,不觉偷眼看了看河蚌,随手他接过刘沁芳手里的鲛绡,淡淡道:“谢谢。”

他牵着河蚌往回走,河蚌又岂是个愿意走路的?最后淳于临只得打横抱起她,他的声音低若呢喃:“饿不饿,上完药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刘沁芳手中一条罗帕绞在一起,勒得指间变色。是的,初时她觉得只要能和淳于临在一起,哪怕只有一次也此生无撼。可是人的欲望总是随时随地在变。

那只河蚌只有一张漂亮的面孔,她什么也不做,只会索取,她凭什么能得到淳于临这样无微不至的宠爱?凭什么让淳于临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抛下自己,只为她一声呼唤?

她甚至想那个河蚌一定是知道淳于临正和自己欢好,特意赶在这个时刻来的吧?第一次来刘府的时候,她还和那个容尘子恩恩爱爱、纠缠不清。她凭什么阻止淳于临同自己来往?这个世界不公平,真不公平。

她再去找了那条三眼蛇,三眼蛇仍旧仰泳,笑得十分欢畅:“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人性真奇怪,哈哈哈哈。”

刘沁芳咬着唇:“我只想知道,怎么样能让他也爱上我。”

三眼蛇在水中打滚儿:“他爱那个河蚌精,其次是你。如果河蚌精没了,他岂不就只爱你了?何况那个蚌精身上有一件至宝,不然你以为凭她一个妖怪,道宗之人岂会容她指手划脚?”

刘沁芳怒目而视:“可是以那个河蚌精的道行,我又岂能奈她何?”

三眼蛇似乎胸有成竹:“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晨间,淳于临起得早。河蚌每天要刷次壳,不然身上就痒。他用木盆打了一盆水,在房门口遇到刘沁芳。她今日穿了件白色绣寒梅的夹袄,下着火红襦裙,清新中透着几分火热,映得淳于临的眸子也染了些艳色。

二人对视片刻,房门突然打开,大河蚌从里面探出头来。她今天仍是水色衣裳,只是头上用最细嫩的梅花枝条松松绾就了一个头环,寒梅仿佛就盛开在她的发间,清香四溢、妩媚难言。

刘沁芳只看了她一眼便忍不住去看淳于临,淳于临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神祗。倒是河蚌先打破平静:“淳于临。”她的声音脆得像炸得金黄的薯条,白嫩的双臂水蛇一样缠上了淳于临的脖子,“人家早饭想吃萝卜丸子。”

淳于临微微敛眉,只冲刘沁芳点点头便将她往房里带,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如若春风抚柳:“萝卜丸子我没做过,早上我们先吃驴肉火烧配羊杂汤。萝卜泄气,冬天少吃。”河蚌依在他怀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淳于临又低声安抚:“那让我先看看菜谱,晚上再做。”

河蚌还在考虑,淳于临将水兑得稍热些:“来,先刷壳。”

河蚌喜欢刷壳,便暂时放过了萝卜丸子,翻个身变成只灰黑色的大河蚌,淳于临挽起衣袖,用柔软的汗巾轻轻擦洗她的外壳。

刘沁芳静静站在门口,天空飘起了小雪,寒梅落英翩跹,她被酷寒障目,只看到无边落雪。

她终于明白那河蚌其实从来没有把她当作敌人,因为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以往刘沁容也是这样对她,她的敌人们,从来都不曾欺侮过她,但这种无视,远远比任何羞辱都来得直接。这世间最残忍的不是遇到一个劲敌,而是战斗一番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连被对方当作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中午,容尘子随行止真人四处寻找三眼蛇的踪迹,但仍是无功而返。三眼蛇似乎知道他们一行人的行踪一样,总能巧妙避开。而这种苦差事,河蚌是从来不参与的,她正在睡午觉。

容尘子去往庄少衾房间,路过假山,山石之后一个声音分外耳熟:“师父,这招好难学呀,我真是笨。”

另一个声音清澈明晰,容尘子一下子便听出是淳于临:“我再示范一次,你看好。”

“嗯。师父……”女声越来越低,姿态也越来越亲昵,“你真美。”

容尘子微怔,这才想起女子是谁——刘府小姐刘沁芳。他何等样人,自然已知二人关系不简单,但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他匆忙前行,未作片刻停留。

庄少衾的房间在河蚌隔壁,容尘子抬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有心想提醒一句,又寻思着不应妄议是非,何况如今她在午睡,自己闯入,孤男寡女,也多有不便。他最终什么也没提。

河蚌醒来时正是晚饭时间,淳于临不在。她眯着眼睛走到饭桌前,容尘子和刘阁老等人正在聊三眼蛇的事.今天一天又是徒劳无功,一行人难免有些沮丧。好在庄少衾研究的蛇卵开始孵化,里面蛇形的阴影越来越大,几乎将要破壳而出。

大家都关心着蛇卵的事儿,唯大河蚌吃嘛嘛香,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以前的座席都是淳于临占的,河蚌就坐在他身边。今天他不在,桌上的人河蚌都认识,但唯一熟的只有容尘子。不巧的是容尘子左边坐着叶甜,右边坐着行止真人,而且容尘子也明显没有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打算。

但这河蚌又岂是个会客气的,她径直就走到行止真人身边:“让让,我要坐这里!”

行止真人是男人,且又是出家人,终不好与她争,只得将座位让给了她。她便大大咧咧地在容尘子和庄少衾之间坐下来。她的吃食淳于临倒是早就做好了,这会儿仆人见她睡醒,也就一一端了上来。

庄少衾同行止真人正说着话,这河蚌已经在打量桌上的菜色了。淳于临走之前给她做了萝卜丸子,她夹了一个含在嘴里。

庄少衾倒了杯酒,她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就接过来啜了一口,一看就知道是饭来张口的货。庄少衾长这么大,除了服伺紫心道长以外,还第一次给人斟酒。好在是这个河蚌,他也不多说,喝了就喝了吧,重新再要个杯子就是了。

容尘子和行止真人在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也没有在意:“看来要等到蛇卵成形之后,试试各种符咒。再尝试驱蛇药和水、火、刀、枪,总要试出一种效率高些的法子才好。”

这时候河蚌第一杯已经下肚,她坐在那儿眯着眼睛望着空酒杯,庄少衾给自己斟酒时顺便也给她添上。

容尘子察觉的时候,庄少衾已经给她添了第四杯,她醉酒的时候腮染酡红,眸中水光欲滴。艳色撩人,庄少衾只恨酒盏太小,至于三眼蛇,一时不在思考范围之中了。河蚌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容尘子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手,端走她的杯子,顺便还瞪了庄少衾一眼。

庄少衾立刻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再不敢生妖蛾子,只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河蚌身上瞟。

容尘子将杯子里的酒倾掉,倒了杯茶放在河蚌面前。那河蚌没接,倒是一直盯着他的手,一看见她的目光,容尘子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跟身边的刘阁老说了两个字:“换座!”

可惜刘阁老反应太慢,他还没起身,那河蚌已经拿住了容尘子的手,她一身酒气,眼神妩媚如丝:“你想跑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容尘子不想同她拉扯:“男女有别,你……”

那河蚌可听不进去:“你什么?对了!你还欠我五十一两肉呢!”

容尘子素行端正,实在是不擅赖账,他只得任她抓住自己的手:“你醉了!”

河蚌靠在椅背上,两颊粉嫩娇艳:“我醉了也没有多加一两呀!”

容尘子只得垂下眼帘:“嗯,贫道欠你五十一两肉。”

那河蚌便埋下头,在他手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容尘子任她啃咬,眉头也没皱。庄少衾和叶甜却忍不住了,上前就将她拖过来。她张牙舞爪,容尘子沉声道:“放开她!”

叶甜又急又怒:“师哥!她喝多了!”

容尘子声音沉静如水:“但她没算错账。反正早晚也是要还的。”

他目光微微一扫,庄少衾只得松了那河蚌,叶甜却是咬着唇,死也不放的。她的声音像暴雨一样又快又疾:“你这个臭河蚌,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不就是欠你一点肉吗,我替师哥还,我替他还不行吗?!”

河蚌咬住容尘子不放嘴,伤口渗出了血,她贪婪地舔食:“谁要你的肉呀,又老又肥!”

叶甜一听,原本八十的战斗力瞬间就飙到10086!她抽出宝剑就要和这河蚌拼命,庄少衾赶紧拉住她,河蚌喝多了站不稳,但她的嘴很稳——牢牢地咬住容尘子不放。

容尘子只好任她靠着,她咬了半天也没咬下一块肉,只抬眼看容尘子。容尘子右手以掌斜削,掌风如利刃,在臂间削下一片肉来。河蚌终于松了口,容尘子将肉喂到她嘴里,叶甜赶紧取了自己的罗帕帮他包扎伤口,还对河蚌怒目而视。

那肉入口即化,口舌生津,河蚌却只觉万分无趣,叼着肉回了房间。

庄少衾替容尘子包扎着伤口,他养过妖,对妖的习性多少知道一些:“你别跟她计较,她其实就是心情不好,借酒撒疯。”

叶甜满腹怒气:“她心情不好,我瞧她倒是吃得饱睡得香,整日里跟头猪似的!!”

庄少衾淡笑:“妖大多这样,没有和人生活过,看着每只都几百几千年的,其实什么都不懂。淳于临没回来……她应该挺难受的。”

容尘子垂下眼帘,默然注视着臂间伤处,没有说话。

清玄和清素站在一边帮不上忙,二人开始打赌。

“你说她待会儿会不会再去缠师父?”清玄用手摸着下巴,清素很理智:“她即使找师父,师父也定然不会理她。”

可是两个人都没猜对,那天河蚌一直坐在湖边,她哪儿也没去。刘府里的人都认识她,但没有同她熟识的,更怕她发酒疯,也没有人会主动搭理她。她就坐在湖边一直等到淳于临回来。

淳于临自然是在陪刘沁芳练功,刘沁芳学得太认真,以至于淳于临几次看看时辰,都不忍心提醒她该回去了。一回到刘府,府中诸人就以一种“你完蛋了”的眼光看他。他匆匆去到河蚌房里,自然没有找到人,结果又转了几圈,才发现河蚌孤伶伶地坐在湖边。

天冷,她还把一双小脚伸进湖里玩水。

淳于临将她抱起来,其实他知道河蚌会不高兴,但潜意识里,他却希望看到她的反应,让他觉得在她心里面他也并不是轻于鸿毛。可是真的看到她的失落,他又忍不住心疼:“天冷,不要坐在这里。”

河蚌埋着头不说话,淳于临倾身拥抱她:“晚饭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河蚌抬起头来,她的眼神带着笑:“去,把容尘子和行止真人找来。”

容尘子和行止真人不知出了何事,一行人匆忙赶到湖边,就见那河蚌坐在大青石上,她的双脚还在玩水,神色间却一派欢愉,哪还有半点失落之态?她蹦蹦跳跳地退到淳于临身后,双手掐诀,语声娇脆:“送给你们一个礼物。”

水面本来平静无波,突然冒起拳头大的水泡,诸人不知道她搞什么鬼,都望着湖面。浴阳真人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叶甜就不那么耐烦了,她还在为这臭河蚌咬了容尘子一口、又说她的肉又老又肥的事耿耿于怀:“有事直说,卖什么关子!”

容尘子止住她的话,上前两步走到湖边。

湖中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声音,那水翻腾得越来越厉害,河蚌右手缓缓浮出镶着血珍珠的法杖,轻声念着心诀,她的声音本就悦耳,低低念来,如若珠溅玉碎。青黄的湖面隐约浮现一条蛇尾巴,诸人都变了脸色。

一声尖啼之后,湖中一条三眼蛇出现在诸人面前,绿底墨纹、足有成人手腕粗细。庄少衾语带惊叹:“是冒充刘沁芳那条三眼蛇!”

它这段时间不知道吸食了多少魂魄,额上角已长成,像是快要化蛟的模样。这时候却似乎十分痛苦,正在垂死翻滚挣扎。它的声音同刘沁芳倒是一模一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股水柱将它托出湖面,平日里柔和的湖水像是有了生命,突然变得愤怒狰狞,它犹自不甘地想要挣脱束缚,但那水却如刀丝,将它的蛇身缚出了缕缕血痕。

它先前藏于水中也极为小心,同刘沁芳说完话就会离开,但时间一长,见这河蚌也没察觉,它便放松了警惕,长期匿于湖中。

河蚌靠在淳于临身边,姿态傲然:“格老子的,任你奸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她微勾手指,水柱将那条三眼蛇送到岸边,诸人有千百个问题要问,河蚌折了根藤条,不慌不忙:“先别急,让老子先抽这龟儿子一顿。”

话是说得狠,但她只抽了几下子就没力气了。只得将藤条丢给刘府的下人:“累死了,你们来吧!”

容尘子面色严肃:“你早就知道它藏在湖里?为何不曾说起?”

河蚌笑嘻嘻地瞟了行止真人一眼,没有说话。浴阳真人却怒道:“容知观问你话,你看我师兄作甚?”

河蚌不答,淳于临却神色冰冷:“你连我也没有告诉。”

河蚌摸摸他的脸:“反正我们把它抓住就成了嘛。”

淳于临抚开她的手,目光中有着她不能理解的痛楚:“你放任我同刘沁芳在一起,也只是为了让它放松警惕。”他缓缓退开,神色哀伤,“我在你心目中,根本就无关紧要。”

河蚌眯着眼睛想了一阵:“你在湖里会对刘沁芳动情,只是因为蛇本来就主淫,邪气过甚,滋生淫念。但是你忍了这么多年,就算它奸计得逞,你顺便睡一下刘沁芳,至少咱们也不亏呀。何况活捉它对我们后面的事会容易许多。”

淳于临缓缓摇头,目光绝望:“我错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他笑容凄怆,“你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