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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开心汤圆

纵然裴浩斌知道自己有任务在身,可是看着陌生又“学坏”的儿子,他还是几步过去,脸色难看:“混账!你在做什么?”

场面有一瞬安静,时光变得冗长起来,本来刑警进来就让倾世热闹的氛围凝滞,几乎所有人都在看裴浩斌和他手下的刑警,可是队长直接去了吧台,就让人把探究的目光落在了裴川身上。

裴川双指取下唇间的烟,在吧台上摁灭。自从上次裴川假肢被咬坏离开,裴浩斌依然没能找到他。

裴川太过了解这个人,裴浩斌公私分明,哪怕再想找到他,也只能尽量拜托同僚,而不是徇私下死命令。裴川给他留了很多“线索”,以裴浩斌的个人力量,只会越找越偏,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依然是这样。

然而裴浩斌也并不会问小区其他少年少女,这个刑警冷硬,与邻居关系都一般。或者更可能的是,他也没多希望裴川回家。

毕竟裴川在的时候,家里的空气都是冰冷凝结的,妨碍到他们一家人和美了吧?

裴川轻慢冷漠的态度激怒了裴浩斌,他抬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脆生生的一声响,音乐声停了下来。裴川没躲,那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得他半边脸麻木。他侧着头:“裴警官,这一巴掌,就当还你一颗廉价的精.子。”

人声鼎沸,裴川声音并不大,只有调酒师听见了这句话。

裴浩斌心一颤,竟是后退了两步。

裴川大拇指擦了擦唇角,他口腔生疼,有细微的血丝外渗。金子阳他们在大厅那头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有季伟坐得最近,季伟被吓到了,走过来小声说:“警察也不能乱打人啊。”

裴浩斌有些后悔,那一巴掌让他自己的手也生疼。然而裴川眼神带着刺,让他脚步钉在原地。

身后有刑警说:“队长,还有公务,赵平还在‘倾世’。”

裴浩斌说:“我……裴川……”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带着人往七楼搜查了。

这件事仿佛只是很小的插曲,音乐声继续。裴川半边脸红肿,他看着满室纸醉金迷,低低笑了声。

他也不就是一颗廉价精.子和卵子的结合体么。

季伟讷讷道:“川哥,你没事吧?”

裴川说:“嗯。”

季伟:“哦。”他不会安慰人,他觉得川哥脸上没了笑,挺难过的。可裴川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季伟说:“那我去学习了?”

“去吧。”

季伟的身影往角落走,他刻苦努力,却不得其法,像是古代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中举的书呆。裴川看着,却没觉得季伟多可悲,毕竟他自己比季伟可悲多了。

他低眸,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白玉彤出门的时候非常不情愿,她原本没有考上高中,后来曹莉嫁给裴浩斌以后,拖人找关系让她念了一个普通高中,她说:“妈,你知道我怕他,我不想去!”

曹莉斜了她一眼:“你不去难道你.妈我去啊!那小子竟然在c市读书,骗了我们这么久。你裴叔叔这两天晚上都睡不好,他心里不好受,我们总得替他分忧,只有让他更喜欢我们母女,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白玉彤说:“我又没有去过三中。”

“没长嘴巴不会问呀!总之今天给我去看看他,不然让人怎么说我这个后妈。等几天就搬家了,这个关头你别给我拖后腿。”

白玉彤没法,想着豪华的新房子,只能去了三中。

站在三中校园,她撇了撇嘴,这学校可比他们那个好多了。塑胶操场干干净净,他们学校那个都长草了。

那残废竟然在这里念书,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

她一路问到高二(9)班,三中刚好下课,裴川坐在窗边,白玉彤敲了敲窗户:“喂,你出来一下。”

班上的人都看过去。

白玉彤不耐烦极了:“裴川!”

裴川皱眉,走了出去。

白玉彤心想,丢死个人了,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个人沾上关系。那么多人在看呢。

白玉彤并不知道裴川在九班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在她的认知里,班上的人肯定知道裴川是个残废敬而远之,她从衣兜里摸出八百块钱数了数,就这么递给裴川:“我妈给你的,你可别不识好。”

裴川面无表情看她,少年瞳孔漆黑,不说话时怪渗人的。

白玉彤想起他打死那条带了病毒的大狗,心里发憷,然而这么多人看着,她心里有底气,几张红票子往裴川身上一扔:“快点,我还要回去。”

裴川没接,那些钱掉在地上,四散开来。

白玉彤心疼钱,连忙蹲下来捡。

教室后面,金子阳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裴川转身进了教室,这回白玉彤也不喊了——他不要算了,穷死在外面也不关自己的事,还可以省八百块钱呢!

白玉彤走了,班上有些安静。

有人小声说:“裴川不是挺有钱的吗?刚刚那个女生怎么……”

“嘘,小声点,别给他们听到了。”

裴川一坐下,季伟就转过头,心虚地写作业。他总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触川哥的霉头好。

金子阳心大,问道:“那女的谁啊川哥?竟然给你塞钱。”

郑航拉了一下他,金子阳说:“你拉我做什么?”

“你就不能闭嘴嘛?伟哥都比你识时务。”

金子阳闭嘴了。

然而这件事还是没过几天就发酵开来,永远都别低估探究一个人时的力量。

原本以为是隐形富二代的裴川,父亲是刑警,继妹还来学校给他送钱。

以前那些怕惹他的人道:“老子看他那样子以为他多牛逼,结果还他.妈穷得要人接济。”

有人大笑。

“他脸不会就是要钱被打的吧?”

“哈哈哈哈。”

甚至还有人写了个反讽的帖子,在学校贴吧流传开来,尽管删除得快,知道的人也多了。

陈菲菲看到帖子,惊呆地长大嘴巴。

那帖子有人说得特别难听,以前裴川和金子阳他们玩的时候,开过豪车,虽然有扒他的,可是大多数还是得赞一句有钱有颜,现在知道他家并不是什么“惹不起”的情况,有些难听的话就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他们本来还在上下午第三节课,陈菲菲上课玩手机,结果看到这个帖子,下课就悄悄给贝瑶说了。

“我记得你认识他的吧?”

彼时十月末,外面下着第一场春雨。

贝瑶沉默了一下:“菲菲,要是下节课老师问起来,你就说我肚子痛在厕所。”

“诶诶你……”

贝瑶撑开伞,跑进雨里。

那伞鹅黄色,是小区的少年少女们送她的去年生日礼物。

三中的银杏被雨水打得落了一地,裴川坐在篮球场吸烟。他周围一地烟头,头顶有遮雨棚,他身上微润,带着秋天的凉意。

贝瑶发尖和鞋面都打湿,走过层层座位,在他身边停下来。

鹅黄色的伞在滴水,收在她身侧,他抬眸,漆黑的瞳孔映出她俏丽的模样。

少年额发微湿,半边脸还红肿着,她轻轻道:“裴川。”

裴川摁灭烟:“你来做什么?”

“我怕你难过。”

“我不难过。”他都习惯了,那个家,带给他的向来不就是这些吗?

贝瑶放下伞,在他面前蹲下来,蹲在一堆烟灰之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身边很脏。下一刻,右脸触上清凉的感觉,很轻,很温柔。

他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抬眸,指尖轻轻捧着他脸颊:“那你疼吗?”

他下意识握住脸颊上那只手。

少女的手很软,柔若无骨。可是在秋天,她踏着雨水过来,有些凉意。

他手心一片滚烫,片刻他触电般把她小手拿下去。

“不痛。”他哑着嗓音道。

他告诉自己,她就像在摸一只受伤的流浪猫狗。再没别的意思,不能想、不准想。

贝瑶为难极了:“可我都逃课了,好像不能白出来呀。”

他黑瞳愣住。

少女杏儿眼弯弯,缓缓绽放笑意:“裴川,你请我吃顿晚饭吧。”

至少,别一个人在这样阴暗的地方抽烟呀。

裴川垂眸,艰涩道:“你自己去。”

他从兜里拿出钱包,递给她。

她并不接:“你性格怎么这么坏,让我好生气啊。”

他抿唇,眸中很浅的失落和不悦。她说他性格这么坏,他知道的,他不会说好话,从小就不讨人喜欢。

她笑起来:“算了算了,可是谁让我不容易生气呢,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他不言不语。

她伸手拉他:“你们学校外面有家店很好吃哦,吃过吗?我上次赶着回去上晚自习,打包了一份,室友都说好吃。”

她那点猫挠一样的力气,他却情不自禁跟着她站起来。

走出灰蒙蒙带着顶棚的篮球场,她撑开鹅黄色的雨伞,伞上一只滑稽的大头鸭子张着嘴,看上去傻极了。

她踮脚,把他纳进伞里:“我伞小,你别淋湿了。”

他接过伞,为她撑好。

少女娇.小,靠这么近,身上带着浅浅的香。天空虽然在下雨,可是没有一丝阴翳,有雨的地方,竟比能遮雨的篮球场还要明媚几分。

她带着他往前走:“右转,对对,我记得……嗯……叫什么来着,是它,‘开心汤圆’。”

他身形高大,半边肩上湿透,她被保护得很好,在伞下语调轻快极了。

他顺着她指的地方,那是一家卖汤圆的店,很小、逼仄。

在三中一年多,他从来不知道学校外面还有这样的地方。

老板娘见过一次贝瑶,就记得很清楚了——这么漂亮的少女,她这辈子都是第一回见。

贝瑶拉他坐下,他全身僵硬,老板娘说:“小姑娘又来了,带着哥哥呀?”

贝瑶笑着点头。

裴川低眸,睫毛垂下去。他收起她的伞,沉默放回她旁边。

贝瑶感觉到,他情绪突然不太好。

老板娘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吃什么?”

贝瑶说:“我要水果汤圆,他、他要招牌开心汤圆。”

他抬眸,她杏儿眼像是揉碎了湖面,盈盈水光和笑意,要生生捏碎了人心脏去。他的怒火就被生生逼停,无声无息。

裴川抿唇:“我没说要吃那个。”

她趴在桌子上笑,乐不可支:“你试试嘛,很好吃的。”少女尾音软极了,他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裴川手指颤了颤,有些懊恼难堪。

汤圆煮起来很快,两碗汤圆,一碗水果的很普通。

比较贵的是开心汤圆,那上面用彩色汤圆摆了一个笑脸。

贝瑶说:“它好不好看呀?”

他垂眸:“嗯。”

“开心汤圆有芝麻馅儿的,嗯,就是那个黑色点点的,你不爱吃特别甜的就给我,别浪费粮食哦。”她把自己碗推过去。

他心里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低声说:“我不挑食。”

少女抿唇笑:“噢噢,裴川真好。”

他捏紧勺子,连自己今天为什么生气都忘了。几乎是胡乱舀了一个放进嘴里。

她吃相斯文秀气,在心里轻轻叹息。裴不高兴长大了,依然不太高兴呐。

被爸爸打一巴掌,又疼又难过吧。世上谁会习惯伤痛呢?

汤圆带着滚烫的温度,驱散了秋天的凉意。

吃完饭裴川自然不可能让她去结账,他皱眉让她坐好,去小店里面找老板娘。

老板娘笑着说:“怎么样呀同学,我们的招牌汤圆还可以吧。”

他不吭声,摸了一张一百的递过去。

老板娘问:“没零钱吗?”

见少年依然不说话,老板娘就知道他不喜欢和人说话,老板娘只好低头找钱。

半晌,她听见少年开口。

“我不是她哥。”他说完这句话,找的钱也不要了。带着难以启齿的几分难堪走出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