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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糖果屋历险记

甄爱缩在被子里,没精打采地抬头眺望。白色窗子外是亘古不变的蓝,浅蓝天蓝宝蓝深蓝海蓝……

她重重倒在枕头里,昏昏沉沉。这是在游轮上度过的第几天了?

几天前,她和言溯坐着游轮北上,但她晕船了,上吐下泻,趴趴地软在床上昏睡,分不清日夜。

这次又不知睡了多久,懵懵地睁开眼睛,是下午吧?

阳光很好,照得船舱里暖洋洋的。她歪歪头,发怔地看向言溯。他坐在床脚的单人沙发里,拿着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写写画画。

窗外是北方海洋的天空,好高好蓝;床角是他闲散安逸的脸,眉目如画,自成一景。

他做任何事,都是全神贯注的认真,心无旁骛,连谈恋爱也是。

她呆呆看着,真喜欢他认真时候的样子;

虽然这几天浑浑噩噩,对他的感觉却朦胧而清晰;晕船反应最重的那两天,她吐得肚子空空不肯吃饭,他抱着她喂到嘴边,她不听话在他怀里乱滚乱扭气得直哭,可他仍执拗而耐心地握着勺子,一口口盯着她吞下;

夜里她难过得哼哼呜呜,他搂着她轻声细语,哄她安眠;

白天她睡多久,他就在床脚坐多久,她睡得不好,难受地翻滚,他便警觉过来低声询问。

回想这几天他的温暖与体贴,甄爱心里柔得像春天的水,又有些犯傻,她以往并不是娇弱的女孩子。

从很小开始,感冒发烧都是自己搬着小板凳爬到柜子里找药,找针剂自己打。逃路时,肩膀脱臼自己接,中了枪子弹自己取……

很多事历历在目,却不明白小小的晕船怎么让她脆弱又刁蛮了。

她望着言溯出神,或许是有依靠了?她不免又内疚,她这几天把言溯折磨得够呛吧?

她掀开被子,小心翼翼爬去床脚;言溯听到动静,缓缓抬眸。

他原极轻蹙着眉,目光胶在本子上,淡而凉,这一刻,眸光移过来落在她脸上,自然而然,就染了温暖的笑意。

她直接从床脚爬去他的单人沙发椅。言溯放了本子,伸手接她,把她揽进怀里:“还难受吗?”他的声音纯净通透,像海上的蓝天。

“不了。”她不专心地回答,一门心思在椅子里调整位置,小屁股拱拱,在他腿间找了空隙坐下,这才满意地搂住他的脖子,唤,“S.A.!”

“嗯?”他稍稍不自在地托住她的臀,往里挪了挪,椅子不大,两人挤在一张,有心猿意马的暧昧。

“我们出去走走吧。”她说,“我去换衣服。”

他微微脸红,站起身:“我去客厅等你。”两人虽成了男女朋友,但彼此还有些害羞,接触只限于亲吻和拥抱。

“嗯。”她低声应着,因为刚醒,鼻音略重,听上去娇柔柔的,“谢谢你。都是我,你没有好好玩。听说船上有舞会和晚宴。”

他走到门口,回头笑笑,丝毫不遗憾:“我本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倒是……”未说的话含在嘴边,他倒是珍惜这段和她独处的光阴。

虽然她病着,还好他很清醒。

甄爱换好衣服,一起出了1003船舱。

她立在船舷,脚底是纯粹得像蓝宝石一样的大海,海平线上蓝天湛湛,美得惊心动魄。

冷风吹来,她脑中一片清明,晕船的堵滞感和凝重感在一瞬间被风吹散。

她眺望清澈的海面,心情大好:“还有多久到岸?”

“明天早上。”

“这么快?”甄爱觉得遗憾,但并不可惜,“不是有猜谜活动?”

他负手立在栏杆边:“我已经填了,也帮你填了一份。”

“谜面和谜底是什么?”

“谜面是狮子、MIT、星期一、和天才。”

“这是什么?”甄爱拧眉。

“一笔钱。”

甄爱突然明白:“银行丢失的10亿美金!Alex是你同学,那他就是MIT的学生;狮子是中央银行的旗帜符号;银行星期一被抢;他是个犯罪天才。”

“聪明。”他微笑。

甄爱脸微红,挪到他身边:“为什么会出这个谜题?不会是当年抢银行的人约好了去岛上分赃吧?”

“分赃大可直接去,不必弄得这么复杂。”他说,“当年Alex偷钱后,依靠一些人的力量藏起来躲了风头。等后来分钱时,他卷着钱不见了。L.J说这些人还在找那笔钱,估计之前每个人都在单独寻找,毕竟自己找到就不用分给别人。可多年过去了都没头绪,就想聚在一起想办法。他们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当年办事用的代号,互不认识。要聚首就只能通过谜题。”

甄爱拧眉:“既然他们都有头有脸,聚到一起不怕名誉俱毁?”

“我们两个不都可以上岛么?这次上岛的,除了当年协助Alex的,还有其他人。”

甄爱恍然大悟:“也是,就算是真正的同犯,也可以推脱说看了新闻报道,才知道这件事。”

言溯没接话。Alex为了不让钱落在S.P.A.组织里,找了人帮忙。这次上岛,除了那些人,估计还有政府的人,他们也一直在找这笔钱。

那,组织的人会来吗?

言溯不害怕S.P.A.,甚至隐隐期待过和他们交锋,但这次,他暗暗希望不要在岛上遇到。

他看向甄爱,女孩伸着手,在海面上抓风。

他莫名担忧她会被风吹走,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已不敢问她。

甄爱抓了一会海风,停下来:“和我们一起去岛上的岂不是有很多坏人?”

他配合地说:“是啊,很多。你害怕吗?”

“不怕!”她转身面对他,抿唇,“有你在,我怕什么?”

海风呼呼地吹,海水蓝之上,她白皙清秀的脸美得叫人心醉。他多想吻她,但公共场合他仍知克制,只看一眼她光洁的额头,遂淡静地收回目光。

可下一秒,想起困扰很久的问题,他忽然说不出的滋味。Alex和甄爱哥哥是什么关系?

他和L.J一直不明白Alex为什么要抢那么多钱。组织的任务?——为什么把钱藏起来?不是找死吗?

以Alex的个性和智商,他应该清楚这笔钱财多少人盯着,不是财富,而是灾难。如果他真是甄爱的哥哥,他不可能那么轻率而直接地留给她。

言溯希望此番上岛,没有那10亿美金的下落;希望甄爱找到的,是她哥哥留给她的其他纪念。最希望,Alex千万不要是甄爱的哥哥,千万不要。

1004船舱拉着厚厚的窗帘,屋里只亮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两个看不清身形的男子坐在沙发的阴影里,茶几上两杯冰酒,一摞照片,里面无一例外有一个女孩。

游戏中,年轻男子碰碰兔儿装女孩的嘴唇;阳光下,男子单手揽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熊,俯身亲吻白色长椅上的女孩,她长发白裙,仰着头迎接;他陪她吃冰淇淋买巧克力……

阴影中的人看不清神情。

“A,我不赞同你去岛上,你已经用消息把这些人引过去了,Tau一个人足够清场,根本不需要你。”他散漫说,“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little C去了,你就要跟去?如果出现上次的危险,你要是玩完,我可懒得管这么大的组织。”

他慢悠悠喝一口酒,“你知道,我最大的兴趣……在实验室里。”

A没理会,拿起一张照片——女孩背身换衣服,长发如瀑,戴着兔子耳朵,后背和腰肢的肌肤秀白如玉,没来得及穿上短裙,下面是遮不住臀瓣的白色小内裤和修长性感的双腿。

他声音冷到了骨子里:“谁拍的?”

B凑过去一看,咋咋舌,又挑挑眉:“应该是Tau的手下的手下……”

“让他消失!”

B毫不意外,幽幽一笑:“我们的little C当然不能给别人看。”他起身走到窗边,掀开一丝缝隙:“让Tau杀了这个叫S.A.的,把C带回来吧。我想死她了。”

A眼眸阴沉得像下雨:“我更喜欢Chace那种众叛亲离的死法。”

B愣了愣,笑了:“听说,被他利用的那个女孩记恨了他一辈子。”

落日西沉,大海上姹紫嫣红。

甄爱坐在船舷边,趴着栏杆荡着脚,脚底下海水湛湛,浮光跃金。言溯立在她身旁,双手插兜,料峭海风中,他身形挺拔得像棵树。

海上的树。

他立着,她坐着;看着太阳从头顶坠入海中,这样一起静默无言地看风景吹海风,也是温馨惬意的。

偶尔,他垂眸看看她在海面上晃荡的脚,心里也跟着放松而快乐。

他想,他真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份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就他们两个人,看着她永远快乐无忧下去。

太阳西下,他低头,淡淡建议:“去宴会厅吃晚餐?”

“嗯。”她站起来,“上船这么久,什么活动都没有参加,好可惜。”

言溯和甄爱去的比较迟,双人桌和小餐桌都已人满。言溯原本说叫厨师点菜送去船舱,但甄爱觉得自助餐也不错。

大圆桌上还有另外一些人。

甄爱才坐下,就发现同桌的人目光微妙地打量了自己和言溯几眼。甄爱觉得奇怪,看向言溯,后者正在给她拆餐巾,完全没看周围的人。

没过几秒,言溯身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儿男人热情地攀谈:“两位是1003的乘客吧?”

言溯没理,但甄爱好奇:“你怎么知道?”

那人咧嘴笑了:“我们是同一层的豪华舱。喏,从1001到1010都在,大家玩了这几天都认识了,唯独你们1003,除了第一天上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他暗叹甄爱不俗的样貌,美得惊心。

他见她小脸苍白有些柔弱,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如果我有人同行,也会几天不出舱。船外的风景哪有船内好?”

同桌有人不屑地挑眉,似乎鄙夷他的低俗,又似乎看不上这对小情侣的缠绵。

但甄爱没明白,疑惑:“为什么船外的风景没有船内好?我认为大海很漂亮啊!”

桌上人莞尔轻笑。

言溯温柔地握住甄爱的手,眼神却凌厉而沉默,抬眸看那男人一眼:“你是网络节目主持人?”

那人受宠若惊:“你知道我?”

“不知道。”言溯冷淡道,“习惯性地夸张微笑,都是假笑;话太多,人太殷勤,太主动热场,视活跃气氛为己任;要么是推销员,要么是主持人。”

餐桌上其他人投来惊异的目光;甄爱便知言溯说对了。

主持人脸上挂不住,但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哈哈,看来我不是惹人烦的推销员。”

言溯冷冰冰的话还没完:“推销员说的话往往更有说服力。”言外之意是……

“且推销员更懂礼貌,说的话往往不会太粗鄙。”

主持人的脸垮掉。

甄爱开心听完,发觉自己好喜欢言溯这种推理调调,可……貌似现场气氛冷了些,她察觉到了,却径自乐呵呵,不以为意。

主持人旁边的男子问:“那你看得出我是什么职业?”

“作家。”言溯头也不抬,把水杯递到甄爱面前。

甄爱哪里还顾得上喝水,和其他人一起兴致勃勃看他表演。

他有条有理地给自己拆餐巾,语速飞快,不带情绪:

“看你的年纪,30岁?刚才几分钟,你频繁揉脖子腰背,颈椎腰椎很不好,是因为长时间静坐不活动;黑眼圈很重,长期熬夜;手腕吃力,打字握鼠标太频繁,导致腕部关节不好;要么是白领要么是作家。但你非常安静,不与身边的人进行语言和目光交流,你有轻微的人际交往障碍;吃饭手边都放着记事本,你想把日常听到的遇到的都记录下来。”

“另外,白领的衣着比较讲究,可你有些,恕我直言,邋遢。这些足够了吧?”

作家愣了两秒,厚镜片后面的眼睛立刻展露光彩,忙不迭拿起笔记本记录,赞叹:“你太厉害了。我最近正在写侦探小说,希望有机会和你学习一……”

“我看上去像公共大众课的老师吗?”言溯一句话把他冷冷堵了回去。

对面一个漂亮女人一直饶有兴致看着,听了这话,红唇轻弯,拿手托着脸颊,温柔妩媚地问:“那你看得出,我是干什么的吗?”

甄爱循声看去,女人化着浓浓的彩妆,很漂亮,衣着很上档次,就是有些暴露。

甄爱愣愣盯着看了几秒,发觉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才尴尬地收回目光。

女人看到甄爱,同性攀比的心理作祟,不太舒服。甄爱没化妆,但美丽无方,这船上几乎没人能和她比拟半分。

但她还是骄傲地挺了挺胸,目光柔美地望着言溯。

言溯看半眼:“演员。”说罢,专心致志切牛排。

“为什么?”女人眨眨眼睛,尽管言溯完全不看。

言溯头也不抬:“你很会摆姿势,展示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微笑的表情和眼神都有表演的痕迹。鉴于你的身高,不是模特。”

女人听到此处,瞟了甄爱一眼,略显得意地笑了:“真佩服。”

但甄爱丝毫不觉言溯的话有什么不妥,她很清楚他只是阐述客观事实,并非从欣赏的角度夸赞她的美丽。

而且,他话还没说完。

“你的衣服和化妆品很昂贵,但举止不够优雅,不是贵族小姐。所以你不是高级妓女,就是演员。”

女演员脸色微僵,隔了半秒,施施然笑起来:“你希望我是高级妓女吗?”

言溯漠漠的:“你高级或低级,和我有关系?”

演员耸耸肩,咬着唇又笑:“那你怎么推断出我是演员?气质?”

言溯极轻地皱眉,仿佛觉得这女人的逻辑混乱得惨不忍睹:“不是你自己先承认的吗?”

演员拉不下面儿,又打心底觉得这个冷漠拒绝她的男人挺有意思,甜甜笑道:“哦,那还真是我先暴露了底牌。”

这话说得,性暗示意味十足。

甄爱照例没听懂任何带有黄色意味的词,言溯不知听懂了没,没任何反应,依旧一丝不苟地切牛排,一小块一小块整整齐齐像机器切的。

周围别的男士觉得被抢了风头,不太开心。演员旁边的男子质疑:“或许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们的职业?”

“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们,是你们表现得太明显了。”

男子挑眉:“哦?那我是干什么的?”

“外科医生。”言溯眸光冷清地扫他一眼,“你擦了不下5次手,重洁癖;你的手皮肤不好,微皱很干,是因为长期用消毒水;手指上有细线勒出来的痕迹,因手术缝合时要用细线打结。和周围人谈话时显露出很强烈的高傲感,你的社会地位比较高。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外科医生。”

医生张了张口,很挫败。

医生旁边一个打扮素雅的女人拍手鼓掌:“好厉害。我呢我呢。”

“幼师。”言溯瞥她一眼,“30岁左右,笑容温和真诚,着装素雅又带着可爱稚气,语调轻柔,很孩子气,拍手的动作具有幼师的显著特征。和小孩子们在一起,你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

幼师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这种诚挚而严肃的表扬让她很受用。

甄爱开心看着,觉得言溯好厉害。和他一起好好玩,任何时候都不无聊。

桌上剩下的另一个女人非常高,妆容素净,胸部丰满,衣着艳丽却不暴露,和演员完全相反。

她微笑:“我就不用说了,一看就是模特儿……剩下的,你看得出?”

“律师,赛车手,拳击手。”言溯扫一眼剩下的三个男人。

桌上众人无不暗自佩服,律师问:“可以问问你的职业吗?”

甄爱听了,心想逻辑学家,解密专家,行为分析,心理……他一定会选……

“逻辑学家。”言溯不咸不淡地回答。

甄爱微笑,她知道这是他最心爱的学科。

“逻辑?”身材强壮的拳击手噗嗤笑起来,“逻辑有什么用?能卖钱当饭吃?”

听言,同桌的人都装模作样地鄙视一下他的粗鲁。

言溯并不介意,看他一眼,见他手背上有小伤痕,问:“你家里养小狗?”

拳击手愣了,回答:“养的。”

言溯继续:“看你的兴趣,一定不是你养的。”

“是我太太。”

“养小狗需要比较多的独立时间,要么你太太是家庭主妇,要么你们家请保姆。”

“是,我太太是家庭主妇,我们家也有保姆。”

“养狗同样需要相对较大的空间,你们家很有可能有独立的庭院。”

“是,我们家在郊区有别墅。”

“这么说来,你们家经济不错,你在拳击事业上比较成功。”

“对。”

“你太太没有工作,完全依赖你。你的事业不错,通常这种情况下,夫妻关系也不错。”

“很亲密。”

“所以,你一周大概能有4-5次性行为。”

“是。”拳击手完全汗颜。

言溯把切好的牛排递到甄爱面前,又把她的盘子拿过来,漫不经心地说:“从你家养小狗,推理出你一周有4-5次性行为,这就是逻辑。”

拳击手和全桌的人都瞪大眼睛。

“太神奇了。”拳击手愣了好久,才连连感叹,心服口服。

这时,服务员过来换碟子,拳击手新学了知识,立刻兴致勃勃问服务员:“你家养小狗吗?”

服务员虽觉诧异,但礼貌地回答:“不养,先生。”

拳击手颇觉可惜地叹气:“哎,你的性生活不和谐。”

餐桌上有人扑哧笑,甄爱也觉得拳击手真是傻头傻脑。

言溯严肃地纠正他的错误:“拳击手先生,从逻辑上说,这种逆向是不可推出真命题的。”

拳击手脑袋上一串问号:“什么?”

言溯默了默,有种深深的无力感:“never mind!”

他低下头,“我是脑子不正常才和这种头脑简单的人讨论我最心爱的学科。”

甄爱正咬着他给她切的牛排,听见他不开心,放下刀叉,握住他的手,兴奋地小声表扬:“可我都懂,我觉得你好聪明。”

言溯脸色缓和,却倨傲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对面的演员幽幽看着,觉得这个男人上桌这么久,唯独在给甄爱递水递盘子时才会流露丝丝的柔和,而现在他脸上极淡的笑意和神采真是迷人得要死。

她轻笑,声音很妩媚:“逻辑学家先生,你的逻辑真是完美。”

言溯原在和甄爱说笑,听了这话,抬起头来,认真看她:

“不,逻辑并非完美。相反,‘哥德尔论证’表明,逻辑学科内总是存在某个为‘真’却‘无法证明’的命题,逻辑体系是有缺憾的。”他非常认真,近乎虔诚,“但这并不妨碍,它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学科。”

可是,所有人握着刀叉,沉默了。除了甄爱,没人明白他在讲什么。

但听上去那么高端的内容,大家也不愿展露自己的不懂,各自一本正经地点头。

对同桌的女性来说,听不懂不妨碍她们完完整整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认真而纯粹的魅力。

女演员缓缓地眨眨眼睛,情不自禁地赞叹:“哦天,你好可爱。”那声叹息简直露骨。

甄爱察觉到不对,不解地看着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言溯极轻地敛起眼瞳,他尽管情商白痴,但高智商足够让他从女演员的肢体语言和语音语调中分析出暧昧的性暗示。

他冷淡地收回目光:“我不觉得。”

女演员丝毫不受打击地耸耸肩:“明天我们都要去silverland,希望大家同行愉快!”

言溯和甄爱同时微愣,这桌子上的,就是他们上岛的同伴?

夏天到了,北端的威灵岛上,气候却停留在春季。

言溯和甄爱下游轮后,在岛上转了一圈。岛上干净整洁,房屋是北方特色的矮墙小窗,一个个彩色地堆砌着,像高低错落的糖果盒子。

到的那天恰逢夏至,岛上有集市。离约定的下午六点半登船去silverland还有一段时间,言溯陪甄爱去逛街。

甄爱对任何新奇又色彩鲜艳的东西都有兴趣,却因从小养成的个性,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拥有或独占的愿望。很多时候只抱着纯欣赏的态度观看。

可自从和言溯在一起后,这种习惯被打破了。

和往常一样,她欢欢喜喜看商品,他认认真真看着她,自作主张买下他判断出来的她喜欢的东西。

“S.A.,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串气球?”

“因为你唇角弯了一下。”

“为什么买万花筒?”

“因为你看它的时候脉搏跳动加速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贝壳手链?”

“因为你抱着它不肯松手。”

“为什么给我买那条红围巾?”

“因为你戴着好看……欧文说的没错,你肤色白,戴红色的围巾很好看。”

甄爱恍然想起很久以前,小城冬夜的街道上,他笑话她是竹节虫。想起旧事,恍惚觉得和他一起的日子其实早有缩影,就是当初雪夜里那条安静而柔软的围巾。

路边橱窗里有大大的毛绒熊,她漫不经心地望过,目光便移开。

言溯:“你不是喜欢毛绒熊吗?”

她看那橱窗一眼,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语气安逸:“我只要言小溯。”

到了下午,天空阴沉起来,这块地区天气多变,昼夜温差大。夏季晚上往往有暴风雨。

甄爱和言溯上船时,大家早到了,豆大的雨滴冰雹似的噼里啪啦往甲板上砸。

六点二十五,来了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妙龄少女,说话恭顺又服从,笑容拘谨:“请各位客人做好准备,我们马上要开船了。”

不算温暖的气候,丰乳肥臀的少女穿着典型的巴黎式女仆装。头发用蕾丝发带系起,短袖束腰连衣裙,外边罩一件白色围裙,十分干净,十分性感。脸庞却青涩懵懂。

主持人笑眯眯:“不知怎么称呼,叫你女仆小姐太不礼貌。”

会开船的女仆?言溯快速扫她一眼,乍一看着装整洁,可细细再看,衣服胸口有几道褶皱,丝袜的纹理并不均匀,手腕处有点红肿。

女仆红脸:“客人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现在起程吧。”

幼师立刻举手:“少了一个,赛车手先生不在。”

律师说:“或许他临时不想去了。”

女仆看看手表,接话:“主人要求我们准时出发,就不等了。”其他人没意见,几分钟后,开船了。

傍晚蓝黑色的大海,阴森沉郁,蕴含着某种邪恶而庞大的力量。离海岸越远,海的颜色愈发深黑,风浪也愈大。

一个半小时后,天黑了。

前方风雨中终于出现光亮,是座极小的悬崖岛屿,除了悬浮在海崖之上的哥特式城堡,再无他物。

城堡极瘦极高,像瘦骨嶙峋的黑色骷髅架,有数座又尖又高的塔楼,像打仗阵前士兵竖起的长矛。

那屋子怕有成百上千个窗口,每个都透出金黄色的灯光,整座城堡灯火通明,在风雨夜幕中像通往天堂的无数座门。

既美丽壮观,又诡异恐怖。这么阴森的地点怎么会叫silverland银色之岛?

小船停靠在一条有上千级阶梯的陡峭山路旁,直达城堡大门。

模特拿着女仆发的伞,挑眉:“这么高,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走得上去?”

女仆卑微地致歉:“对不起,风雨太大,缆车不安全,怕被刮到海里。”

男人们不好对女仆严苛,爬石阶去了。

甄爱上岸时不小心一滑,手中的红围巾掉进海里。

浪头一打,就不见了。

甄爱望着被黑暗吞噬的红色,有些难过,言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再买一条。”

“嗯。”甄爱抓着言溯的手,往上走,“S.A.,我发现每次你拍我的肩膀,都能给我鼓励和安慰!好神奇。”

言溯执着伞,沉默几秒,才说:“这是因为,我的应激性试验成功了。”

甄爱:“……”

难怪……

言溯犹不自知,解释:“每次我拍你肩膀,都说一些鼓励和安慰的话;久而久之,我只要一拍你的肩膀,就算不说话,你也会感到安慰和振奋。就像你每次给小狗吃东西时摇一摇铃,时间久了,就算不给小狗吃东西,你摇铃,它也会分泌唾液和……”

言溯住了嘴,察觉到身边的人气氛不对了。

他不作声地抿抿唇,想了想,轻轻拍拍甄爱的肩膀,一下,两下,哄:“小爱乖,别生气。”

甄爱哪里不气,停了脚步:“我走不动了。”

言溯很会看清眼前形势:“我背你。”说罢把伞塞到她手里,蹲了下来。

甄爱望一眼上边好多级的台阶,舍不得;可看他蹲着身子,风衣紧绷在精窄的背上,她又忍不住想试试趴在他背上的感觉。

她箍住他的脖子,让他把自己背了起来。

他身体的温度隔着布料直直传进她胸膛,她小脸紧挨着他的鬓角,亲密又熨帖,还有点儿痒。

他走得很稳,默不作声。走了几步,她渐渐滑下去,他托着她的腿根往上一送,她坐海盗船一样被抛起来,落下又撞在他安全的背脊上,粗糙又柔软地摩擦着她的心怀。

她抿着唇,心里猛烈的发烫:“你是第一次背人吗?”

“不是。”他毫不犹豫。

甄爱心一落:“以前背过谁?”

“上次你酒醉了,背过你。”

心一下子又从低谷飘起来。

风雨的夜,他呼吸渐渐沉重。伞下的两人世界变得温暖而蒸腾,她没有要下来,红着脸乖乖趴在他背上,声音里带着点儿撒娇:“S.A.,以后只许背我哦!”

“好。”他温柔而坚定地回答,“这辈子只背你一个人。”

说完,又自觉地补充:“只抱你一个人,只亲你一个人,只……”后面的没说出口,心跳突然快了,却不是因为爬这高高的台阶。

走完漫长的阶梯,女仆见人到齐,摁响了门铃。

铃声不大,却在整个城堡里回响,瞬间像响起千百个铃声,又像是谁往四曲八绕的深洞里扔了无数个玻璃球。

铃声太过诡异,即使门口站了11个人,大家心里都惴惴的,脸色发灰,在风雨夜幕中,像一排鬼魅。

“吱呀”一声,城堡门开,一道金色的灯光穿透冰冷的夜幕。

逆着光,门口出现一位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极其光亮的男士。他戴着金边眼镜,从发型到着装,从举止到言语都十分考究:“我代表城堡的主人,欢迎各位客人前来参观。”

他微微鞠了一躬,从头到脚笔直地弯曲,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气氛再度诡妙,男人直起身子,恰好一道闪电打过,他严肃而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格外森然,模特吓得轻呼一声。

女仆温柔又怯弱地解释:“我们管家喜怒不形于色。”

原来这是管家先生。

众人进了屋,屋内暖气很足,装饰不算富丽,却也十分典雅。屋子本应温馨,偏偏偌大的大厅周围有13条深深的走廊。

虽然每条都灯火通明,点着一排排蜡烛灯,可每道看上去都没有尽头,两边是密密麻麻紧闭的房门。

甄爱倒不觉得害怕;但其他人,尤其是几个女人,脸色都不太好。

管家绷着脸,一丝不苟地介绍:“这座城堡有3167个房间,215个地下室,149个阁楼,437条走廊,28765级不同位置的楼梯,还有3131面镜子和786个秘密房间。所以没有我的引导,你们最好不要擅自参观。不然走丢了饿死在里面,不是我的责任。”

主持人擅于活跃气氛,开玩笑:“照你这么讲,这房子里有很多冤魂了?”

管家在前面带路:“从二战至今,这座岛上死过1995人。”

阴风阵阵。

管家往前走,嘀咕:“二战时,这里有过小型战役,死了太多的人。”

众人:“……”

这种冷幽默真的好么?

风雨声关在门外,大家去餐厅用餐。路上,作者掏出笔记本,询问城堡历史,说可以当写作素材。管家始终冷漠,但也有问必答。

原来这城堡是一对隐世的家族的。最开始城堡的主人是二战时期发财的商人,靠卖某种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发了横财,就带着妻子来到这座岛屿,建了城堡。

城堡主人担心死在他售卖武器下的士兵亡灵会来复仇,便把城堡建得像迷宫,机关重重。如果亡灵过来,就被北海的冷空气冻走,被海上的气流吹走,即使偶尔有几个溜进城堡,也会迷路。

两夫妇从此过上深居简出的生活,只有他们忠诚的仆人和管家为伴。

两夫妇终日活在惴惴不安和战争阴影中,很快离开人世。夫妇的儿子不愿住在这里,搬走了。只剩管家的孩子继续守着主人的城堡。

又过几十年,管家的孩子也有孩子了;城堡里来了位年轻小姐,说是城堡夫人的孙女儿。她带着未婚夫住进了城堡,依旧深居简出。没过多久,这对夫妇出海,就再没回来。

城堡里人气太淡,被外界说是诅咒的城。

再后来城堡被新的主人买走。新主人来过一次,同意让原来的管家继续服务,并建议开放城堡,吸收点新鲜人气,改变城堡的面貌,还说要把它发展成旅游景点。

律师道:“好主意,如果你们主人需要法律方面的建议,可以找我。我个儿最高,专业知识也高。”

主持人笑:“我也是,我可以帮你们做宣传。”

演员娇柔道:“我认识很多投资人,也可以帮忙。”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融洽又欢乐。一拐弯到了餐厅,长方形餐桌上,菜肴喷香四溢。

就一眼,原本笑颜常开的人瞬间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前方,仿佛见了什么惊悚得超出承受范围的事。

长方形桌子的两排椅子后边,站着11个人。

模特,演员,幼师,甄爱,言溯,律师,医生,拳击手,作者,主持人,甚至没有来的赛车手。

摆着各自不同的姿势,穿着和真人一样的衣服——

11个栩栩如生,却又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的蜡像。

城堡外电闪雷鸣,城堡内灯火辉煌。

管家站在两排蜡像中间,礼貌颔首:“尊贵的客人,这是我的主人为大家准备的见面礼,希望大家喜欢。”

暴风雨的夜晚,诡异的城堡里,竖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蜡像,这并不是什么荣幸的事。大家虽觉得怪异,但好歹见过世面。不过几秒,纷纷向管家道谢。

晚餐十分丰盛,室内暖意浓浓,客人们渐渐放松心情,热情攀谈。

律师兴奋道:“把这里开发成旅游地真是太棒了,城堡从外边看阴森森的,像恶魔住的地方,越恐怖越吸引人。”

作家皱了眉,小心翼翼地说:“可我见城堡墙壁是绿色的,像狼的眼睛;哦不,是红色的,像果酱,像人血……”

模特嗤之以鼻:“你眼睛不好使了吧,城堡明明是黑色的。”

主持人也笑:“作家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甄爱微微蹙眉,盯住作家,难道他也看见了?

中午经过海边,她依稀见蓝色的海上浮着一座城,和这座黑色的城堡一模一样,唯独是彩色的。一眨眼又不见了,像海市蜃楼,更像……糖果屋。

甄爱心里咯噔,缓缓抬眸。

13人的长桌,牛奶咖啡葡萄美酒,黄油长棍牛角面包,烤肉奶酪新鲜果蔬;再扫一眼周围的环境,金灿灿的水晶灯,暖橙橙的壁纸和古典烛台,柔软的波斯地毯,淡淡舒心的熏香……

就像糖果屋里的韩塞尔和格雷特,被漂亮的食物吸引,然后被女巫养肥了吃掉。

言溯递一小盘沙拉到她跟前,甄爱不自觉微微一笑,怪自己想多了。言溯在,她怎么会有事?

面对大家的调笑,作家急得脸红了:“我说真的。”

桌尾的管家听言,面无表情:“作家先生看见的是真的。城堡的神奇之处在于,它外表干燥时是彩色,遇到雨水湿润后会变成黑色。就像阳光下美丽绚烂的糖果屋,到了阴雨绵绵的雨雾里,会变成黑暗阴森的鬼屋。”

其他人自然不会被童话吓到,全听得津津有味,对城堡愈发好奇。

一向淡淡的医生也问:“管家先生可以给我们讲述这座城堡新主人的故事吗?”

其他人纷纷表示想听。

管家绷着脸:“这是一个邪恶的故事,我还是不要说了。”

大家愈发好奇,全追着问;就连害羞的女仆小姐也帮腔。

管家拗不过大家,考究道:“我本不该议论主人的事,但考虑到现在的新主人天性洒脱,不拘小节。我想,我讲述他的传奇故事,是不会招致不满的,也不算越距和无礼。”

众人全点头。

“新主人是一位年轻英俊的化学家,他在5年前得到一笔意外横财,买下这座岛屿同城堡。他只身开着船,从北冰洋上来,像传说中的冒险家。船上有无数巨大的牛皮箱,可他不许人碰,也不许人看。他带着箱子住进城堡,不准任何人打扰。一个月后,他再次驾船离开。走的时候,船上空空如也。”

众人眼里闪过狼一样的光:消息果然没错,那10亿在这座岛上。

但没人敢先提问,这无疑是暴露身份。

可幼师听得入了迷:“箱子里面是宝藏吗?”

管家推推眼镜:“不知道,但那段时间,传说中央银行的电子账号和金库同时失窃,丢失了10个亿。不过他是在银行失窃后一个月才出现的。”

所有人心里又是一喜,这正是他借助他们的力量避风头后突然消失的时间。

甄爱纳闷,这就是哥哥的手下、言溯的朋友Alex的故事?他不是死了么?

“你后来见过他吗?”

管家摇头:“先生只用塔楼的电报和我交流,偶尔询问城堡的情况。”

大家各自猜疑,有人想:听说他死了,难道他是假死?有人想:听说他死了,那现在是谁在冒充他?

言溯慢条斯理地吃饭,不受影响。

他大抵清楚这些人是怎么聚过来的,并非L.J猜想的他们找不到宝藏前来商讨,而是被人牵引过来。

最大的可能是Alex偷了10亿,借助在场这些人的力量度过了风头(他很可能贿赂策反了组织里地位较低的喽啰)。案发一个月后,他独自带着钱藏起来。这群人没有得到甜头分赃,从此都在寻找这笔钱。

组织也在寻找。这个过程中,中心集团的成员发现,当年Alex成功逃路是有叛徒帮助。组织绝不容许叛徒存在,所以以10亿宝藏的下落为诱饵,将消息散播到他们周围,进而把他们都吸引过来。

照这么看,这里还真是邪恶的糖果屋。童话里,女巫靠美食的幻影吸引小孩来吃掉,现实中,组织靠宝藏的消息吸引叛徒来杀掉。

在场的人除了一群地位较低的无编号成员,还有至少一名地位较高的重要成员,负责清场。

他可以强烈地预感到接下来的杀人盛宴。用什么方式?

亚瑟先生喜欢游戏,应该不会用开枪扫射这种低技术的招式。而且在场那位来清场的刽子手应该会接到亚瑟的指令,不会对甄爱动手。

他暂时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可面前这群言笑晏晏的人,尽管毫不认识,他不愿看着他们在他面前死去。

作家问:“这5年你只见过城堡主人一面?”

管家点头:“人们都说这座城堡受了诅咒,主人听说后,或许是后悔买了这块地方,就再不来了。”

演员皱眉:“现在还有人相信诅咒?”

模特觉得管家在说大话,心想他为了把这里培养成旅游景点,还真会故弄玄虚,她傲慢地问:“城堡有什么诅咒?”

管家没直接回答,却问:“你们应该都听过凯尔特神话的亚瑟王和圆桌骑士,但或许没听过silverland的传说。据说当年背叛亚瑟王的兰斯洛特骑士,他的银色佩剑落在这片海域,变成了陡峭的岛礁。王的魔法师梅林曾给他的剑下过一个黑色诅咒:杀掉叛徒。所以,到这座城堡的人都须经历一句考验……”

甄爱不自禁握紧刀叉,再次听到arthur这个词,即使知道不是她认识的亚瑟,她的心也猛地窜了一下。

最近一次见他,在枫树街银行的地下走廊,他面容清俊又苍白,闭眼倒在废墟里。她很快叫了警察,可他还是成功逃脱。她就该知道,不可能有人抓得到他。

甄爱强自镇定,心想不过是西方耳熟能详的神话,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但管家接下来的话让她的心陡然跌落冰窖。

“凡如兰斯洛特骑士之叛徒,必被铲除。”

众人不动声色地脸色发白,除了言溯。

他轻瞥甄爱一眼,见她盯着盘子出神似有不安,这才意识到这话或许隐含着他不知道的意思,和组织有关。

一直静坐的女仆“啊”一声,害羞地拍拍脑袋:“差点忘了,主人吩咐过,要请客人欣赏茶杯托上面的花纹。”

众人照做,可那并不是什么花纹,而是一行字母。

NQQDNZHWWTDWLTQWC

言溯微微眯眼,显然是密码。

估计组织成员都有密钥,所以很快就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他虽然没有密钥,却也在几秒钟内通过大脑高效的频率分析出了原型,不过是在凯撒密码的基础上颠倒了原始密码表。密码翻译过来是——

KILL ONE OR BE KILLED杀个人,或被杀。

他敛起眼瞳,静默无声地生气了。

这就是组织清场的方式?通过指令和恐吓让在场的人互相猜疑自相残杀?

如果真是这样,甄爱也不安全了。

大家都在假装欣赏实则认真分析密码,纷纷熟练而紧张地保持微笑。

“砰”的一声清脆,演员的茶杯掉进盘子里,她愣了一下,顷刻间掩饰脸上的慌乱,施施然笑着起身:“我不太舒服,请问我的房间在哪儿?我想先去……”

话音未落,窗外陡然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巨雷响彻天际。在场之人浑身一震,与此同时屋内电线走火,陷入一片黑暗。

刹那间,森白的闪电像尖刃刺穿黑不见五指的餐厅,闪亮又骤黑。

尖叫声起。

那一霎,甄爱看见所有人,所有蜡像,在阴森森的白光闪电下,摆着同一样的表情,仿佛变成了同一张脸,惊悚而扭曲。

她也看懂了密码,浑身冰凉,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谁猛地抓住手腕,一带,她一下子撞进那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瞬间心安。

黑暗中,周围的人尖叫咒骂,只有他安安静静地把她搂在怀里,箍着她的头,用力在她鬓角印下一吻。

他牢牢把她束在怀里,那一吻是担心她的安危,是害怕失去。从现在起,任何一刻他都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绝对不会。

她紧紧搂住他的腰,埋头在他的脖颈间,温柔地闭上眼睛。耳畔他的脉搏沉稳而有力,她忽然心痛得想落泪:她不该来,不该带言溯卷入这场危机里。

主人借管家之口讲述的亚瑟王故事,以及那串凯撒密码的密钥……

在场的人或许有一部分是来寻宝的,但她很肯定这里至少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言溯一定会有危险,怎么办?

管家“嗖”地点燃打火机。黑暗中火光跳跃,把他冷酷的脸映得像狰狞的鬼。

女仆声音都变了:“管家先生,你这样,好可怕。”

“哦,对不起。”管家木讷地把打火机从自己脸旁移开,扭曲阴恶的人脸一下恢复了原来的古板。

女仆拿来蜡烛,一一点亮。

管家:“不好意思,今天为迎接客人开了所有的灯,估计电线太老。去关掉几个区域就好了。”

周围的人心惊胆战,总觉刚才的断电很是诡异。

一贯冷淡的女模特脸色白得像鬼。

演员嗤一声:“停个电也把你吓成这样?”

“蜡像!”模特竭力笑笑,比哭还难看,“蜡像不对。”

餐桌上,烛光摇曳,映出二十几个人影在两边的红色墙壁上。众人这才回身看蜡像,仿佛有阴风吹过……

空洞无表情的蜡像仍旧一动不动站立着,他们立体的脸在烛光和阴影的作用下,更显诡异。

幼师抱着自己,带了哭腔:“赛车手,他的蜡像不见了。”

大家目光扫过去,原本11个,只剩了10个。大家盯着蜡像,从没觉得艺术会像此刻这般恐怖。大家各自身体冰凉,仿佛正和一群诡异的尸身对峙。

“不,”作家也颤抖,“不止是蜡像,还,还少了一个人。”

11个蜡像只剩了10个,各自摆着和之前一样死气沉沉的姿势。停电后,原本在演员和作家之间的赛车手蜡像不见了。

烛光在墙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唯独那一块撕出豁然的口子,格外明显。

拳击手坐在赛车手对面,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摸着脑袋问:“谁抱走了赛车手的蜡像?”

没人回答。

摇曳的烛台下,餐桌上的美食没了灯光,看上去丑陋而龌蹉,像腐败的动植物尸体。

窗外再度一道电闪,作家的脸在白光下极其扭曲:“不仅少了蜡像,还少,少了一个人。”

众人心口咯噔,匆忙清点人头。可人数众多,一时间搞不清楚。

作家几乎哭出来:“医生,医生不见了!”

甄爱从言溯怀里抬起头来,医生明明站在幼师的身边。

对面的律师也道:“你傻了吧,医生站在那儿呢!”

作家抓着头发,指着对面的人影大喊:“不,医生他死了!”

室内光线昏暗,灯影绰绰,医生面色惨白地立着,姿势僵硬,目光空洞而惊恐,张着口像要说什么。他胸口插着一把细小的刀,心窝附近的衣裳鲜血淋漓。

幼师尖叫着连连后退,一下撞到甄爱身上;甄爱稳稳扶住她,拿起桌上的烛台走过去。

另一边的拳击手轻推医生:“喂,你没事……”话音未落,医生像一块僵硬的门板,直直向后倒去。砰的一声,他脑袋撞到墙壁,脚尖绊住椅子,身体绷直,和地面墙壁形成完美的三角形。

不是医生,是蜡像。

众人简直不知是庆幸,还是悚然。

甄爱端着烛台走到蜡像身边,摸一下它胸口的“血”和“刀”,回头:“血是番茄酱,刀是西餐刀。”

几秒沉默后,主持人把餐布往桌上一扔:“谁玩这种恶作剧?无聊!”

“恶作剧?”模特瞥他,冷笑,“那医生人在哪里?”

空空荡荡的大餐厅里,众人沉默。

管家把手中的烛台放在桌上:“每人只有一套餐具,医生蜡像胸口的餐刀是谁的?”

众人纷纷检查:“不是我的。”

只有拳击手盯着自己的盘子,愣愣的:“我刀去哪儿了?”

演员轻嗤:“多大的人了,还玩恶作剧?”

拳击手急了,声音雄厚:“不是我!”

律师赶紧打圆场:“现在不是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医生去哪儿了?”

主持人突发奇想:“或许他抱着赛车手的蜡像躲起来了?”

幼师则提议:“要不要去找他?”

“不用了。”始终沉默不语的言溯冷淡开口,“他在这个屋子里。”

众人听言,四下张望,可除了诡异的蜡像和他们自己,并没医生的身影。反倒是黑乎乎的影子映在墙壁上,每次回头看都吓人。

甄爱抱着烛台走回去言溯的身边站定。

言溯:“餐厅的窗子都锁着,只有一个门,门上挂了铃铛,如果他出去过,铃会响。可除了刚才女仆小姐出去调电源,铃铛没响过。”

演员微笑着歪头:“还是逻辑学家先生聪明。”

言溯无语,这种脚趾头就能想明白的事也值得夸奖?他望着几个男人,近乎命令:“把大餐桌抬开。”

男人们齐手抬开桌子,长长的桌布从地毯中间滑过,露出两个笔直的人影。

繁花盛开的地毯上,赛车手蜡像和医生真人一动不动平躺着。

甄爱往前走一步,烛光点亮两张凄惨的脸。

地上的医生真人和刚才的蜡像一样,面色灰白,张着口欲言又止,胸口插了一把细小的刀,胸口晕染着大片的血迹。

拳击手脾气不好地过去:“不要吓唬人了。”他蹲下去摇医生胸口的小刀,“还真像,是怎么黏上去的,拔都拔不下……”

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连连后退:“真的!真的刀,真的血。”

剩下的人脸都白了,面面相觑。

甄爱过去,摁了摁他的颈动脉:“死了,还有余温。”又看看他的伤口,“刀片精准地刺进心脏。”

幼师惊愕:“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甄爱起身,淡淡道,“凶手就在这里。”

她回头看言溯,后者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静默不语,全皱着眉各自想心思。

作家小心翼翼:“万一,这是城堡的诅咒?”

“我绝不相信诅咒会杀人!”管家脸上带了怒气,毕竟,吸引游客需要的是恐怖传说,而真正的杀人案会让游客望而却步,“一定是你们有谁对医生不满。”

主持人嘴快地反驳:“我们是偶遇结伴的,以前没见过面,怎么会有仇恨?”

“你!”管家梗住。

“我赞同管家的意见。”言溯清淡道,“凶器是外科医生用的锋利手术刀,刀具是事先带来的,和医生的职业匹配。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案。”

寥寥几句,给医生的死定了性。

话音才落,水晶灯闪闪,餐厅重新恢复明亮。

地毯中央的死尸全貌变得清晰而骇人。可大家的目光立刻被赛车手的蜡像吸引过去,那是一张极其惨不忍睹的脸,头被划得稀巴烂,裹满了“血淋淋”的番茄酱。

言溯望一眼,可以猜测未露面的赛车手已经死在某个地方了,很可能像这个蜡像,面目全非。

如果真是这样,餐盘上那串密码是怎么回事?

赛车手的死可能是在大家看到凯撒密码前,而医生的死是有预谋的,并非因为密码。

照这么说,在密码的恐吓作用发挥效力之前,在场就有人起了杀心。

如果是这样,整个故事又要重新分析。那串密码究竟是组织的人留的,还是现场的某个叛徒利用密码交流方式狐藉虎威,冒充组织施压?

言溯神色冷清,绷着脸。

这座城堡,每一刻变化的形势都能让他推翻之前的假设和推理,重新洗牌。这种刺激又挑战的感觉,他真是太喜欢了!

众人都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

“报警吧!”幼师最先反应过来,可,“没有信号?”

女仆解释:“手机通讯信号并不覆盖这里。”

“电话呢?你们和主人怎么联系?”

管家一板一眼道:“塔楼的电报发射台,只有一个固定频道,不能和外界交流。只能被动接收,不能主动和主人联系。”

拳击手烦躁,嚷:“不可能,谁会住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你撒谎,一定是你!”他一把揪住管家的领口把他扯了起来。

主持人和律师一起拦:“你冷静点儿!”

管家从拳击手的束缚中挣脱,他咬着牙整理西装领口,觉得拳击手侮辱了他的职业,气得面色铁青:

“粗鲁的混球!我一辈子住在这里,深爱这份职业和这座城堡,我的人生过得很有尊严!你这种毫无意义的打手才是无聊!”

律师倒是冷静:“大家不要吵,也不要急。把现场留在这儿,等明天早上,再坐船去报警。”

剩下的人商量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听他的。

女仆见状,道:“那我带大家去各自的房间放行李!”

众人跟着女仆和管家去房间。

13个房间呈圆弧形排开,非直线,也非同一水平面,像交错着的积木。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走廊,两边是无数道紧闭的门。

管家解释,如果13个人沿着13条走廊各自一路走到底,最终会在大厅里汇集,也就是他们一开始进城堡时看到的那13条走廊。

但他提醒,走廊里很多岔路,极易迷失,不要擅自去走。若想去大厅,最好从餐厅这边绕去。

众人各怀心事,各自回房。

甄爱关上房门,忧心忡忡。照现在看,医生的死应该是仇杀。可那串凯撒密码是组织外围集团的初级密码,密钥是她在组织里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想着,有人咚咚咚敲门,不紧不慢,不轻不重。

“谁?”甄爱问。

外面沉默了一秒:“除了我,还有谁?”

甄爱立刻从椅子里跳起来去开门,就见言溯拖着黑色的小行李箱,笔直直挡在门口。

她静悄悄看一眼他脚边的行李箱,迟疑半秒:“你……干嘛?”

言溯神色清淡,倨傲地抬起下颌:“来保护你。”

他预想甄爱漂亮黑眼睛此刻应该闪过温柔的期待,但没有,甄爱不明白,呆呆地问:“为什么要保护我?”

言溯微微一僵,道:“闪电又打雷,我担心你害怕。”

甄爱拧着眉心,更加不明白了:“闪电和打雷不就是两片异性电荷的云撞到一起打架么,我为什么要害怕?”

言溯微微笑了笑,清逸的脸上掩不住一丝挫败,他拍拍甄爱的肩膀:“不错,我只是过来试验一下。”说罢,拖着小箱子转身走了。

甄爱奇怪地看着,刚要关门,他又停了下来,转身走过来,站到甄爱面前。

甄爱仰头望他:“怎么了?”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其实,我撒谎了。”

“撒谎?”

“是我害怕闪电和打雷。”

甄爱:“……”

果真是从不说谎的人么?逻辑学家先生也有不擅长的事啊!他的谎话说得太蹩脚了,刚才餐厅停电的那一瞬,是谁把她箍在怀里镇定地给她力量的?

“我害怕闪电和打雷。”他说这话时,眼神期待又纯净,像一只蹲在地上对主人说“抱我吧抱我吧”的大狗狗。

甄爱身子一侧,让他进来了。

关了门,弧形走廊上一片静谧。半刻后,某道虚掩的门阖上了。

Tau掩上房门,对坐在沙发里的人道:“先生,其实这趟您不必亲自来,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您的计划。”

黑暗中的人不说话。

Tau又问:“C小姐她,好像是来找C先生留下的东西?”

“她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冷清的声音,“她爱怎么样随她,不要给她造成阻拦。”

“那10亿?”

“Chace不可能把那10亿藏在这里。”依旧平静无波,“我来,也不是为了区区这笔钱。”

Tau心里暗想着什么,但不敢明说。

对面的人又道:“城堡里有警察,你看出来了吗?”

Tau犹豫一下,做了个和那人相关的手势。

阴影中的人点点头:“暂时不要对警察动手,把这些叛徒清除干净就行,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这座城堡不适合。”望着窗外,似乎神出,“我不希望政府的人到这里来指手画脚。”

Tau深深鞠躬:“我知道这座城堡的重要性。”

甄爱在房间里找到一套智力木头游戏,和言溯坐在地毯上玩。

可不管是数独解环华容道还是金字塔各种,言溯总能噼噼砰砰一下拆成几节,又捣鼓捣鼓几秒钟恢复原貌。跟机器人瓦力一样迅速,还老摆出一副好弱智啊好无聊啊求虐智商啊的表情。

玩了几轮,甄爱十分挫败,倒在地毯上一滚,拿背对他:“不玩了。你这人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言溯探身捉她的腰,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认真问:“你不喜欢我反应敏捷,难道迟钝就是有情趣?”

甄爱转转眼珠,言溯迟钝了会是什么样子?她觉得好玩,立刻说:“对,迟钝就是有情趣!”

言溯摸摸她的头:“Ai,你是我见过最有情趣的女孩儿。”

甄爱:“……”

她一下子跳起来把他扑倒在地上,真想一口咬死他那张毒舌的贱嘴。

可真扑下去咬住,又舍不得下重口了。

言溯对甄爱毫无防备,猝不及防被她压倒在地上,她张口就咬。他躺在地上,背后是软绵绵的地毯,身上是软绵绵的她。

甄爱咬完才发现被他嘲笑迟钝后自己居然还亲他,太亏了,本想高傲地坐起身,可又迷恋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于是贪心地啄了几口。

这一啄,他箍着她的腰不松开了,她也不想走,伏在他身旁,安静地闭眼不语。

窗外一道响雷,甄爱思维一跳,想起餐厅的事,抬头看他:“你有没有发现医生的死特奇怪?”

他缓缓睁开眼睛,笑了一下,没说话,眼神带着鼓励。

她知道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无数次,他喜欢看她思考,享受他们脑海中的火花碰撞。

她也喜欢:“医生和我只隔着幼师,可凶手杀他时,我没有察觉到一点儿异样。”

“还有呢?”

“凶手杀他时,他为什么没有呼救或喊痛?”

“嗯。”

“按照当时的情形,凶手做了下面几件事,拿了拳击手和医生的餐刀,其中一把插到医生蜡像的胸口。用手术刀杀死医生,把医生拖到桌子底下,又把对面的赛车手蜡像拖到桌子底下,把它的脑袋划得稀巴烂。可停电只有十几秒。”

“你……”言溯刚开口,城堡里陡然响起一声惊恐的喊叫“啊!!”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拉开房门。与此同时,走廊上所有的门齐齐打开,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一看,是从作家房间传出来的。

大家立刻聚在作家的房门口。外面拼命地敲,里面却没半点动静。

言溯冷了脸,对围在门口的人命令:“让开。”众人提心吊胆地闪开,言溯刚要踢门,门却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作家形容枯白,愕然地睁大着双眼。

死一样的安静。

演员、模特和幼师三个女人同时颤声:“喂,你是死是活?”

作家浑身颤抖:“我,我看见赛车手了!”

主持人将信将疑:“你又在做梦吧?”

作家僵硬转身,抬起剧烈抖动的手指,指向风雨飘摇雷电交加的夜:“他,他在窗户的玻璃上!”

一行人涌进作家的房间,紧锁的窗户上什么也没有,玻璃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夜和海洋。城堡顶上开了启明灯,灯光下,雨丝像一条条粗粗的流星线,混乱飞舞。

岛礁上岩石陡峭,树枝嶙峋,在暴雨中,被海风吹弯了腰。

目光所及之处,并没赛车手的影子。

模特抱着手,鄙夷作家:“你该不会是故意尖叫吓唬我们,好写进你的小说里吧?”

演员这次和模特站到统一战线,哼哧:“你又胆小了?”

主持人很有担当地往作家身边站:“是不是太紧张了?别怕,我们明天就走了。”

作家见大家都以为他有病,急了,瞪着双眼喊:“真的!我看见赛车手了。他从玻璃上飘过去,像鬼魂一样摇摇晃晃的。”

“够了!”律师皱眉斥责,“这世上哪有鬼魂?就算是真人,外面悬崖峭壁的,他能在雨里飞起来?”

作家急得满脸通红,坚称看见赛车手从玻璃上飘过去了,可没人相信。

吱呀一声,屋子里刮过一阵冷风。

七嘴八舌的众人浑身一凉,立刻住嘴。

言溯推开了窗子,仰头望着瓢泼的雨幕,窗外闪电滚滚。

甄爱去拉他:“有闪电,离窗户远点儿。”

他拍拍她的手背,表示没事,又看向作家:“你说他摇摇晃晃的?”

“是。我真看见了!”作家立刻站到言溯身边找阵营。

“马上去找管家。”言溯青了脸,飞快往外走,语速快得惊人,“上岛的缆绳从作家窗口经过,有人开启了缆车。作家看见的赛车手,像缆车一样从绳子上滑下去了。”

众人紧张起来,跟着他飞跑进走廊。

主持人习惯性搭话:“可赛车手是什么时候到岛上来的?”

律师则习惯性皱眉:“现在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被吊在绳子上,死了没?”

演员一溜烟追在言溯身边,找机会说话:“为什么去找管家?”

言溯沉声道:“可能是风吹得他在摇晃,也不排除他在绳子上挣扎。”

这话让人毛骨悚然。

雷电交加的暴雨夜,赛车手被吊在行动的缆车绳子上?

“所以必须马上停下缆车,把他救下来。”他声音罕见的低而沉,冷静而克制,却莫名透着一股逼人的怒气。

甄爱跟着他加快脚步,心里不禁替他难过。

她猜得到言溯的心思:见到赛车手蜡像被毁时,就应该立刻去找赛车手,或许那时他还没有死。因为他的疏忽,凶手在他面前又杀了一个人。

他神色不明地咬着下颌,侧脸清俊,透着隐忍的生气。她脑中莫名地想,要是言溯没有陪她玩就好了,或许这些事就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没想他紧紧摁了摁她的肩膀,沉声道:“不关你的事,不要多想。”话虽带着对自己冷冷的怒气,却又含着对她淡淡的温柔。

甄爱心里一酸,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

一行人绕到餐厅,女仆正在搬幼师的蜡像。

幼师诧异:“你干什么?”

“这是案发现场,所以把蜡像搬去大厅。”

作家火急火燎地说:“缆车开关在哪里?赶快把它停下来,有人被挂在上面了。”

女仆小姐完全不明白,却也意识到了严重:“在大厅隔壁。”说着就要带大家过去。

言溯却停了一下,盯着地毯中央的白布:“谁动过?”

白布下罩着两个静止的人影,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女仆不解:“没人动过。”

言溯摇头,“不对,之前这两个人影的间距更近些。而且……”而且赛车手虽然个子矮,却没有此刻白布下的人影那么瘦。

他心里已有不详的预感,欺身哗啦掀开白布——甄爱的蜡像一动不动躺在医生的尸体旁。甄爱睁大眼睛,莫名其妙。

女仆捂嘴:“不可能。我和管家先生都没碰过。”

言溯一贯处变不惊,可看到白布下露出甄爱蜡像的一刻,他的心差点儿窜出来。迅速而仔细地扫了蜡像一眼,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他稍微落了口气,拔脚往大厅方向走,又不自觉更加握紧了她纤细的肩膀。

她不会出事,他一定不会让她出事,一定不会。

到达大厅,管家正在摆蜡像,听了女仆的解释,赶紧关了缆车。众人打了伞和手电筒,飞快跑下悬崖。

长而弯曲的石阶上只剩雨水砸落的声音和脚步踏踏声。

跑到缆车底端,只见赛车手身体笔直地歪着,脚触地,头系在缆绳上,面目全非。只一眼,大家的心就落了下来。

这个熟悉而僵硬的姿势,是蜡像无疑。

可青白色的闪电下,酷似真人的蜡像这样歪在黑夜的绳索上,着实让人渗得慌。

雨伞遮不住瓢泼大雨,现场的人浑身湿透。拳击手又冷又烦,踢了一脚旁边的树丫,冲人群骂:“谁这么无聊。玩恶作剧也要看场合!”

甄爱也湿透了身子。跑出房间时,来不及穿外套,这会儿呼啸的海风一吹,她冷得瑟瑟发抖,却只想着宽慰他:“S.A.,这只是蜡像。”

你不要自责。

可言溯没听,近乎固执地扭头,看向缆车站边的小海湾。

海上凄风冷雨,他们来时乘坐的小轮船在汹涌的海浪中剧烈颠簸。手电筒光穿透斑驳凌乱的雨幕,照过去,星星点点的雨丝对面,白轮船的窗子黑漆漆的。

言溯缓缓道:“或许,有人想告诉我们,赛车手在这条船上。”

拳击手首先质疑:“那家伙一直没出现,怎么可能在这里?”

言溯没理,径自几步跳上船,开灯找寻。甄爱立刻跟上去,其他人见状,也去找。

检查了一圈,船上没有半只人影。

拳击手忍不住抱怨:“你不是很聪明吗?刚才在餐厅,赛车手的蜡像消失了,你就应该猜到吊在缆绳上的不是人是蜡像。你倒好,几句话把大家弄得跟掉进水里的狗一样!”

甄爱听言狠狠咬牙。言溯怎会想不到挂在缆绳上的可能是蜡像?只不过他想着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人,他也要尽力来救。

她生气又心疼,刚要说什么,言溯拉住她的手腕,冲她摇摇头,脸色冷清,眸光却温和。

他不介意;可她的心像被针扎。

演员维护言溯,当即就呛:“你这人怎么没点儿同情心,万一不是蜡像是真人呢?在城堡里,谁敢保证?”

拳击手虽然急躁,但不至于和女人争,憋了半天,重复之前的言论:“赛车手根本就没到岛上来!”

“我猜他或许早偷偷跑来岛上了,”演员反唇相讥,“要不然谁那么无聊,跟他的蜡像过不去?”

“我也觉得奇怪,”作家拧着衣服上的雨水,轻轻发抖,“你们想想,医生死了,和他的蜡像一模一样;而赛车手蜡像的头被划得稀巴烂,该不会是……”

剧烈颠簸的船舱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船外巨大的风浪拍打船身,哗啦啦作响。

甄爱被船晃得头晕,无意识地接话:“像蜡像一样,死了?”

现场的人都颤了一下。

模特不可置信:“这里根本没有赛车手的影子。他该不会藏在城堡里吧?”

管家摇头,“城堡只有大门可以进入,我今天只给你们开过一次门。”

女仆也附和:“我的船今天也只往返了一次。”

言溯听完大家的话,寂静的眸光忽而闪了闪,说:“我知道赛车手在哪里了。”

他转身走出客舱,带大家来到空无一人的驾驶室。言溯看了一圈,没发现任何挣扎的痕迹。走过去摸了一下空调,还有余温。

女仆说:“我们刚才找过,没有人。”

言溯一言不发,走到地板中央的一块方形小高台处,轻轻踩了踩,下面是轮船发动机的位置。他到控制台前,扫一眼,摁下一个摁钮。

方形地板缓缓打开。

众人拿手电筒一照,几束交错的灯光穿透黑色而颠簸的海面,白色的涡轮发动机叶片上,水流湍急,却固定地漂着一团似红似黑的毛发。

海流一涌,那东西转了向,惨白的手臂跟木头似的在海面上随波漂荡。

赛车手的尸体很快被打捞上来,湿漉漉躺在地板上,和之前看到的蜡像一样,头部血肉模糊。海水冰冷,已无法判断他的死亡时间。

主持人吃惊地盯着他脖子上的绳索:“他怎么会被绑在船底下?为什么凶手要砸碎他的脑袋?太残忍……”

话没说完,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拳击手,貌似在场的人,只有他能和“砸碎”这个词联系起来。

拳击手愣了愣,惊慌起来:“看什么?不是我!”

管家见状,冷冷地说,“你们没看到他被绑在发动机上吗?”

甄爱赞同:“不能这样怀疑拳击手。凶手只用把他固定在涡轮下,发动机一开,就会把他的脑袋搅得稀巴烂。”她补充一句,“和他的职业一样,被轮子绞死。”

众人毛骨悚然。

幼师捂住嘴,光听这话她就想呕吐:“难道赛车手从一开始我们上船时,就被绑在船底下,一路从水里拖过来?”

众人肉跳,齐齐看作家:“你是最先上船的。”

作家惊慌,看了一圈,突然指向女仆:“我是乘客里最先来的,但她一直都在船上。”

女仆浑身一抖,急忙摆手:“我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杀人?再说我不会游泳,他是个男人,我也没力气啊。”

“他是在上岸之后被杀死的。”言溯冷淡的声音叫停了大家的争吵,“他活着到达了silverland。”

彼时他蹲在地上,检查赛车手的脖子和指甲,虽然海水冲掉了一些,但有挣扎的痕迹。他又从赛车手的领口里抽出一小块红色织物的碎片。

甄爱一眼就认出来:“是我掉进海里的围巾。”

“明白了吧?”言溯站起身,笔直立着,“我们上岸后,发动机重新开启过,把这条围巾搅成了碎片。”

众人张口结舌。

作者抓着头发,想不通:“不可能啊。只有这一艘船,他怎么过来的?”

“那要问女仆小姐。”言溯侧头,眸光很淡,又似乎很凌厉,“刚才你的表述有问题。你说‘今天只往返了一次’,为什么不说‘今天只接待了你们’?因为你知道这艘船离开威灵岛时,赛车手就在船上,活着。”

女仆狠狠一愣,低着头双手搓来搓去,惨白着脸一句话不说。

其他人也狐疑看着,言溯突然问:“女仆小姐,赛车手在驾驶室里和你鬼混吧?”

一行人诧异地睁大眼睛,比之前听到的消息还要吃惊。

女仆小姐白色的脸又红了。

“下午六点二十,你走进船舱时,上衣和丝袜重新穿过。”言溯有些生气,“我当时以为你难得离开一次silverland,趁此机会和你的朋友私会。现在看来,那个人是赛车手。”

管家冷了脸,斥责:“你究竟怎么回事?”

女仆猛地一抖,几乎哭起来:“他很风趣,也很迷人,我,我就和他……但我没杀他,绝对没有。因为,我们还约好了晚上来船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

船舱里的男人女人们都极度无语,赛车手那个满脸雀斑的歪嘴巴,哪里迷人了……

几个男人心里无比懊恼,早知道丰乳肥臀的女仆小姐这么饥渴又没有眼力,他们应该争取第一个上船。

模特冷淡看着,演员瞟一眼周围男人们的表情,讽刺女仆:“都说长了你那副身材的人,不务正业。”

女仆红着脸不敢说话。

模特一听,不乐意了:“你说谁呢?”她也是身材劲爆的女人,只不过衣着保守,不像演员那么露骨。

演员觉得她恰到好处的性感才是真的完美,哼一声,不理会她。

风浪变大,小船摇晃得更厉害,近十条长长的人影在船舱内晃荡,甄爱头有点儿晕,奇怪言溯怎么能站得那么笔直,像不受重力影响似的。

又一阵巨浪打过来,甄爱失去重心,差点儿踉跄着向后滑倒;言溯大步一跨,将她收进怀里,她瞬间安稳。

演员看着,眯了眯眼,半晌,微微一笑:“看来,我们这里还是有些好男人的。”

只是,好男人言溯跟完全没听到似的。

现场再找不到任何线索,大家决定把赛车手留在船上,重新返回城堡。

回去后,言溯认为大家待在一起比较安全,建议留在起居室。可大家都不情愿,有的说浑身湿透了要去洗澡,有的说经历了这么恐怖的夜晚,筋疲力尽了,和凶手待在一起度过漫漫长夜,还不如把自己锁在安全的房间里。

只有作家管家和女仆支持言溯的决定。

作家说他害怕,管家绷着脸说有责任保护大家的安全,或许是担心再死几个人旅游开发计划要泡汤了,女仆则说这是证明她不是凶手的良机。

可不管这几人怎么劝说,其他人非要回房间,觉得锁上门才安全。

最终,大家各自回房。

甄爱先洗完澡出来,言溯再去。

她换了睡衣窝进被子里,床和被子都很柔软,竟像她在S.P.A基地的风格。她摸摸额头,好像有点儿头晕。

晕船的反应这么严重?

又想起今天这一连串的案子,完全看不出谁是凶手。她问了言溯,言溯说证据太少又没有法证手段,他只是推测和怀疑,暂时不定。

但他说“有几个人说的几句话,很有意思。”

甄爱细细回想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

不想了,她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哥哥留下的密码,而不是和她毫无关系的杀人案。

她呆滞地望着四方床上的纱帘,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想起什么,滚一下身子,头歪在枕头上,望着长沙发上蓬蓬的白色被子,蓦地揪起眉心。

沙发不够长,估计言溯要蜷成一团才能睡下。

她望天,默默地想,一团白色的言溯……好喜欢O(∩_∩)O

房间里很安静,她似乎听不到窗外的狂风骤雨,只有浴室里哗啦啦的水流声,匀速又暧昧,仿佛从她心底淌过。

言溯隔着一堵墙,在那边洗澡呢。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突突突,轻轻拍拍自己的头,喊停,不许想了。

可脑子里浮现出她在言溯家的那次,不小心走进他的卧室,第二天早晨他光着身子下床,漂亮又紧致的背影。

现在,他立在花洒下,身形颀长,水珠一串串流过……

甄爱红着脸把自己捂进被子,羞得翻滚几圈。又一愣,刚才她洗澡时,他在外边,该不会也在想她……甄爱埋进枕头,浑身发烫地趴着,忍不住踢一下床板,羞死算了!

被子里只听得见自己打雷般的心跳声。

空气空气,没有空气,她要晕眩了,赶紧钻出来猛地呼吸。

浴室门打开,甄爱慌忙闭上眼睛装睡。

地毯上几乎没有脚步声。

很快,他关灯了。

甄爱有些懊恼,他都不来床边看看她么?

正失望时,床的另一半蓦地一沉,甄爱心一弹,下一秒,他扑面而来搂住了她,带着浴室里清新的皂香。

甄爱唬了一跳:“你干嘛跑来床上?”

“怕打雷。”

他贴着她发烫的脸颊,语气竟透着罕见的慵懒,仿佛这一刻没了诡异的城堡和案子,他难得地放松。

甄爱一听他的语气,心就甜甜地软了。

她动了动,迎着他的面抱住他的腰,却意外地触碰到他滚烫又紧实的肌肤,貌似指尖还挨着他臀部微妙的弧线。

甄爱的心砰砰砰,小心翼翼收回手,咽了咽口水:“S.A.,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屋里黑,”他振振有词,“就没来得及穿。”

甄爱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睛,对手指:“明明是你关的灯。”

“嗯。”他一点儿不羞愧,安之若素,“我只想安安静静抱着你睡觉,所以,不要讲话,乖乖睡觉好吗?”

“噢!”她软软地应一声,闭上眼睛。

过了几秒钟的安静……

“但是,”她在他怀里拱了拱,欲言又止,“外面早就没打雷了。”

身旁的男人默了默:“我知道。”

她仰起脑袋,望他:“S.A.,你突然间逻辑好混乱。”

他完全不在乎:“混乱就混乱吧。我现在想睡觉,还管逻辑做什么?”

“噢。”她再度软软地应一声,闭上眼睛。

又过了几秒钟的安静……

“Ai……”

“嗯?”

“你不是喜欢裸睡吗?”

“……”

“嗷!”

得寸进尺的人,欠揍!

风雨飘摇的夜,古堡里一片静谧。

卧室内温暖而安静,偶尔有紫白色的闪电从厚厚的窗帘漏下来。甄爱躺在言溯熨烫的怀抱里,内心安宁。

她其实怕冷,以为暴风雨的夜,独自睡在清冷孤僻的古堡里,会瑟瑟蜷成一团。可此刻他在她枕边,呼吸浅浅,平稳而宁淡,透着男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柔弱,他的手臂搭在她腰间,怀抱安全又熨帖,充满了她喜欢的味道,暖进她的四肢百骸,暖得她浑身发烫,想骄傲又得瑟地把手伸到被子外边去凉快;又想整个人缩到他的心里,暖暖地做个窝,再不出来。

她忍不住,轻轻地弯弯唇角。

“睡不着吗?”

他的唇原就贴着她的耳朵,甫一开口,嗓音朦胧又低沉,从甄爱耳朵吹到心尖,她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黑暗中,她动了动身子,抬手摸上他轮廓分明的脸,手感干净而清爽。

她拇指还大胆地轻轻蹭蹭他的嘴唇,小声嘀咕,像偷偷讲小话的孩子:“S.A.,你身体好热乎,像靠着大暖炉。”

“是吗?”他薄而柔的唇一张一翕,在她指尖摩挲,“如果我是暖炉,你为什么不抱我?”

甄爱悄悄地脸红,扭过去拿背对他:“谁叫你不穿衣服的?”

“裸睡有益身心健康。”他轻而易举把她翻转过来,认真又诚恳,“我以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早已达成共识。”

谁要和你一起裸睡!甄爱瘪嘴:“是你一厢情愿。”

他沉默地笑了,环她更紧,黑暗中,带了笑意:“哦。”

半晌,又收敛,重复之前的问题:“睡不着吗?”

甄爱认真地想。

几秒过去了。这次言溯没嫌弃她反应慢,自己接话:“那就是睡不着了。”末了,带着极淡的懊恼,“我以为抱着你,会让你觉得安稳。”

甄爱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很暖。

下一秒,枕边的人不甘心:“科学研究表示,睡眠不好的女人如果睡在一个安逸又温暖的怀抱里,感到舒适安全,她的睡眠质量就会得到极大的提高。”

甄爱哑口,糟了,该不会挫伤他的自尊心了吧?

果然,她还来不及说话,他稍稍遗憾地说:“试验证明,我的怀抱对你没有任何安抚的作用。我是一个失责的男朋友。当然,只是在这一方面。其他方面,我自认称职。”

这番话把甄爱的心情说得跟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因为你,我感到很温暖很安全!只不过在想哥哥的密码,所以睡不着。”

怀中的男人僵了一下,尴尬而自省道:“我居然又忘了全面分析。”

“分析那么全面干什么?反正你今天没有逻辑。”她挨着他的脸颊,轻声嘟哝,唇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刚才他的一番科学论证,于她来说,就是好听的情话。

黑暗让普通的对话染上了缠绵而亲昵的色彩,让彼此的触感也愈发明晰而清澈。

她的身子柔柔地盈在他怀里,他整颗心都软了下来。一贯克己有度,此刻却无比依恋她身体的馨香。他真喜欢这一晚的亲昵。

但他终究是知分寸的,且此时此刻,他更关心困扰她睡眠的问题:“既然睡不着,去探秘吧。”

The sun has set, and the long grass now

Waves dreamily in the evening wind;

And the wild bird has flown from that old gray stone

In some warm nook a couch to find.

In all the lonely landscape round

I see no light and hear no sound,

Except the wind that far away

Come sighing o’er the healthy sea.

太阳落下去了,如今,长长的草

在晚风中凄凉地摇摆;

野鸟从古老的灰石边飞开,

到温暖的角落去寻觅一个安身所在。

这四周景色寂寞

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只有远方来的风

叹息着吹过这片荒原。

甄爱和言溯跟着哥哥留下的诗去城堡探秘。

古堡是砖石结构,夜晚走在弯弯曲曲的石廊,难免有种厚重的清冷。外面的暴风雨仿佛总从看不见的缝隙里吹来阴风,走廊上的灯光摇摇晃晃。甄爱时不时回头看,灯光朦胧中,无数间房间紧闭着门,像一排排眼睛。

一般人在这里行走,估计得吓得魂飞魄散。

言溯见她连连回头,轻笑:“害怕?”

“嗯?”她仰头看他,愣了愣,又摇头,“一点都不怕。”她向来神经粗。

他从她平常的声音和肢体语言判断出,她真的不怕。他望向前边无止境的路,意味深长道:“你不怕,我倒是挺怕的。”

“怕什么?”

他只是笑笑,不解释。他怕那个藏在白布下的甄爱的蜡像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不害怕为什么总是往后看?”

“记路线。”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迷路的。”

甄爱忽就想起那次走错路睡到他床上,他对人脑记忆路线的那番歪论,问:“这么说,刚才走过的路都在你脑袋里绘成图像了?”

他嗯一声。

“那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走过的路,像海螺的壳?”

言溯一愣,的确像海螺壳上的花纹。一条连续的线,一圈一圈环绕,无限接近中(终)点。每圈线之间又有无数的细纹交叉,错综复杂。

“是挺像的。”他微笑,“很美。”

甄爱点点头:“嗯,很美。”

这样的夜晚,和他独处,很美。

“太阳落下,长长的草,古老的灰石,去温暖的地方……”言溯喃喃自语,方形的城堡里,哪一栋楼可以看到落日凄草、岛上岩石,且比较冷清?

如果把这座正方形城堡放在地图上,它倾斜45度,尖端朝正上方。正门和主堡在右下角东南方向,面对悬崖,看不到岩石。

能够看到落日凄草和岛上岩石的,是西南方向。最清冷的……

“是最西角。”两人异口同声,相对就笑了。

“最西边是7号附堡,我们去那儿吧。”他继续往前,目光无意扫过墙壁上的烛台。这才意识到,那图案见过好多次了。繁复的圆形花纹,画着荆棘和紫露草,中央有两个较大的L和C形字母,以及一行小字。

是家族的族徽。

言溯细细看过,收回目光,随意道:“原来是Lancelot兰斯洛特。”

甄爱蓦然一顿,言溯察觉到了:“怎么了?”

她不想隐瞒,实话实说:“亚瑟王的故事里,最英勇的骑士兰斯洛特拐走了王后桂尼薇儿。这也是亚瑟王国走向覆灭的起点。我小时候总听这个故事,而组织里一直有一句话:凡如兰斯洛特之叛徒,必被铲除。”

“难怪管家转达这句话时,其他人脸色都变了。”

“我和哥哥都是组织的叛徒。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为什么要叫她来这里?

言溯心里再次闪过不祥的预感,又看了一眼城堡随处可见的族徽,大写的L和C。这个家族真奇怪,连C字母也要大写……

城堡似是而非的传说,凯撒密码的密钥,古老的族徽,奇怪的姓氏,哥哥密码的所指……

他猛地一个咯噔,蓦然明白甄爱的哥哥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她哥哥没有不顾她的安危把钱藏在这里,密码的意义或许是……

他脑中陡然一片空白,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测。其实要证实,很简单。只要问甄爱一个问题。

可到了这一刻,他不敢问。

却听甄爱轻呼:“咦,拳击手的蜡像怎么回事?”

言溯回神,发现他们已走到大厅。13条走廊入口有的空空如也,有的摆着蜡像。拳击手蜡像在第一条走廊入口,头上砸了个西红柿,脸上覆满红色汁液。

两人对视一眼,顿感不妙,立刻沿着第一条走廊跑进去。和管家说的一样,果然数不清的岔路,好在言溯方向感极强。

走廊比他们想象中的长,很快他们看到了尽头拳击手的房门,可那里骤然传来一声男子惨叫“啊!!!”

言溯冷着脸,不自禁握紧了拳头,甄爱陡然一痛,觉得自己的手快被他捏碎。

她也慌了,这样再死一个人,言溯要气死的。

拳击手的房间在第一个。他们赶到时,其余房间的人纷纷打开房门,探出身子来。

甄爱扫了一眼,所有人都在,包括最远端的管家和女仆小姐。

大家很快聚拢在拳击手房门前,噼里啪啦地敲门:“拳击手先生!拳击手先生!”好几人上去拧门锁,没有反应,里面也没有半点动静。

幼师朝管家喊:“钥匙!”

“只有一把。”

“让开。”言溯冷面罩霜地命令。

众人愣一秒,立刻移开。

言溯过去摇一下门锁,真锁住了。他阴着脸,后退一步,突然一脚,踹开了古老的木门。

门板轰地一声砸倒。

室内灯火明亮,拳击手双脚朝门,头部朝窗,仰面倒在地上。头上破开一大大洞,鲜血淋漓。

和他的职业一样,拳击手被重击而死。

门外的人惊呼,刚要往里涌,言溯冷声呵斥:“谁都不许进来。”众人立刻止步。

他过去摁一下拳击手的脉搏,死了,身体还热着。又去检查窗子,全部锁着。

甄爱立在门口,不可置信。房间里传出惨叫时,她从走廊那边看得清清楚楚,门一直没开过。

门窗都从里面锁了,那凶手在哪里?

屋外的人也看出了蹊跷,全面面相觑。

作家诧异:“密室杀人?”

模特翻白眼:“你小说写多了吧?一定是有人杀了他,然后在我们没出房门前跑回自己房里,装作是听见声音才出来。”

幼师提出异议:“听见惨叫时,我刚从浴室出来,离门近,不到一秒钟就打开房门。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大家开房门的时间相差不过几秒,都纷纷作证。

甄爱:“是。我和言溯从走廊那边跑来。拳击手惨叫之后,他的房门一直没开过,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律师推测:“难道是翻窗子?可外面是悬崖。”

言溯从窗边走来,脸色不好:“窗子从里面锁了,不可能翻窗。房间是密闭的。”

演员刚刚洗澡,还裹着浴巾,系得很低,胸前圆鼓鼓湿漉漉的。在场好几个男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薄薄浴巾下起伏的曲线,很是诱人。

她故作羞赧地摸摸脸:“因为听到叫声担心,就立刻跑出来了,没来得及换衣服。”

女人都没反应,男人都很宽容。

演员摆着S形往言溯那边扭:“什么密室杀人?或许是拳击手自杀呢!”

言溯不看她,丝毫不掩饰鄙夷的语气:“麻烦你用大脑思考。拳击手的头被非常有力量的东西砸了,头骨碎裂,当场死亡。请问他自杀的凶器在哪儿?”

死体周围干干净净,除了脑旁大量的血迹,没有任何别的痕迹。别说锤子之类的重物,连小刀片都没有。

演员脸通红,不太开心地把浴巾往上拉,这下什么也看不到了。

主持人帮腔:“拳击手自杀的凶器就是……他自己的拳头。他……”

“请不要再暴露你的智商。”言溯冷而疾速打断他的话,仿佛再多听一个字他就耳朵疼,“他的拳头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血迹。”

主持人面红耳赤。

甄爱微微讶异,言溯至始至终音量不高,语速也不快,甚至不徐不疾。可她还是从他不紧不慢却冷到冰点的话语里听出了狠狠隐忍的怒气。

她知道他是气又有一个人在他眼皮子下被杀死,竟还是密室杀人。

这不是他的错啊。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警惕又胆怯地看着言溯,终于明白什么叫不怒自威。

言溯谁都不理,目光冷静落在拳击手仰卧的身体上。太干净了,现场太干净了!丝毫不凌乱,一击致命。高效迅速,绝非临时起意。

凶手是正面袭击死者,非常大胆;可谁能一拳打得过拳击手?

更奇怪的是,他看上去不仅没有反击,甚至都没挣扎。

还想着,听甄爱淡淡开口,是对其他人:“这下你们同意剩下的人一起待在起居室了吗?不久前你们说各自回屋锁上房门是最安全的,现在呢?呵,如果你们一开始不那么固执,现在就不会死人。”

言溯一愣,突然明白了,她说这些,全是为他。

他的心骤然一暖。

“Ai……”他去拉她,但她心里憋着气,不仅为死去的人,更为言溯天性的自责,她心痛,实在忍不住,咬牙狠狠道:

“如果现在还有谁不愿意,非要自己待在房间里,我认为这人不是勇敢,而是因为他是凶手,想要杀人。”

这话一出,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了。

女仆:“那我们都换衣服去起居室!”

“等一下。”甄爱缓缓笑了,“我们先去各个房间搜一下杀死拳击手的凶器。”

起居室内的落地钟指向零点。一行人检查完房间,一无所获,全齐齐坐在起居室里。

窗外的暴风雨愈演愈烈,女仆端来点心水果热茶和咖啡牛奶。

古堡冷清,她往壁炉里多添了些榉木,顺带拉上厚厚的窗帘,把风雨和颠簸的海洋关在外边。

起居室内暖意浓浓,竟如海中避风港般温馨。

或许温暖与疲倦驱散了大家的防备,一路上只泛泛而谈的同路人开始聊天。和以往的玩笑不同,大家聊起各自的人生经历,时不时加一些感触和体会。

模特和演员说起入行的艰辛,幼师说起严苛的家长,作家说写作的孤独,律师说难以坚守的良心,主持人说身不由己地迎合。

言溯漫不经心听着,在想别的事。

目前三起命案,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人所为,但三个案子有个明显的共同点——现场有条不紊,死者几乎反抗无能。

凶手用了辅助药物?

言溯从死者表面没有观察到异样。现在没有法医和设备,也检验不出。

医生的案子里,如果他座位旁的拳击手和幼师说了真话,没察觉到异样,那凶手是怎么在黑暗中杀身体健康意识清楚的医生,而没有引起周围人警觉的?

赛车手的死也很古怪,如果女仆小姐说了假话,她是凶手,她怎么不留痕迹地制服赛车手然后把活着的男人绑到涡轮上去?

如果女仆小姐说了真话,那这些人里必然有一个知道赛车手在船上。他从餐厅回房后,出门去杀了赛车手。可为什么刻意把蜡像吊在缆绳上?

拳击手的案子更诡异。门窗紧锁,所有人都在房外,死者正面受袭击倒下。房子是密室,凶手和凶器怎么凭空消失?

所有人一起挨个搜房子,却没有找到凶器。

言溯大抵看出谁是警察,谁是组织派来的人。可这三起案子似乎不全和他们有关系,还是,他哪里想错了?

对面,主持人聊在兴头上,说了句奇怪的话:“你们知道吗?死去的拳击手和医生之前就认识。”

“认识?”众人齐齐看他。

主持人喜欢受人注视,瞬间找回最擅长的表演状态,神乎其神地解释:“拳击手以前小有名气,拳台上表现好,但台下人品不行。没结婚之前,吃喝嫖赌样样都干。”

幼师回忆着补充:“我听说过,当年他喝酒驾车撞死了一个大学女生。”

“可你不知道内幕消息。”主持人喝了口鸡尾酒,脸颊红得发光,“他不是酒驾,而是看上了酒吧的漂亮女孩。人家是兼职打工的,不是妓,可他把那个女孩强迫了。女孩要报警,拳击手一急,就开车撞了她。”

作家插嘴:“那和医生有什么关系?”

“那女孩不是被撞死的。”主持人说,“她在ICU里昏迷了很多天,脊椎骨折,腿截肢了。女孩的家人准备提起诉讼,要求拳击手赔偿2000万美元。”

演员:“我猜猜,拳击手为了少赔钱,让医生把女孩治死了?”

主持人见美人开口,立即殷勤地笑:“演员小姐聪明。”

“这么说,女孩的主治医生是和我们同行的医生?”模特好奇地打量主持人,不太相信他的话,“你怎么知道?”

主持人不太喜欢模特的质疑,敛了笑容:“干我这一行,当然消息灵通。我还知道,他故意撞人,却以醉酒驾车的缘由脱罪了。当然,还是赔了些钱。”他叹气,“从那之后,他改邪归正,戒了一切恶习,结了婚,成了好丈夫。不过,今天这么一看,医生和拳击手也算是多前年做了亏心事!”

一说亏心事,大家都端起茶水慢吞吞地喝,缄默不语。

言溯和甄爱安静地对视一眼,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和那两人的死有关?赛车手呢?他为什么而死?

事情仿佛有了亮光,又仿佛更加迷雾重重。

律师轻轻地说:“虽然不知赛车手做过什么,但,该不会凶手专杀做过亏心事的人吧?”

大家听言,都各自猜测紧张起来。

管家皱了眉,古板而严肃:“即使是犯过罪的恶人,也只有上帝能给予判罚。以正义之名的个人处罚,都是私欲,远非正道。况且,只要真心忏悔,上帝宽容的心会包容和拯救一切罪。”

言溯和甄爱不信教义,对此不置可否,但管家先生说的有些道理他们是认同的。

这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在起居室里回荡,在场其他人的心都微微撼动。

演员颇有感触地低下头,良久才抬起:“我以前也做过亏心事。或许在场的凶手知道了,接下来会杀我。可我还是想把同行的你们当做互助小组的组员,帮我一起忏悔……我在竞争一个角色时,找人用恶毒的谣言中伤另一个女演员,她事业大受打击,后来……听说她自杀了。或许是报应,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红过,也没有让人记得住的作品。”

周围的人都沉默,却没有惊讶。

幼师握住演员的手,宽慰:“只要真心忏悔,你会得到原谅的。”其他人纷纷附和。

这下子,表面平静实则饱受心理压力的众人,面对旅途中偶遇以后再不会见的陌生人,一个个“敞开”心扉,但真真假假就说不清了。

模特说她害过走T台的姐妹从台上摔下从此离开模特圈;

作家说他看了朋友的草稿后,盗取他的创意发表,从此和朋友绝交;

幼师说她打骂过一个小孩;

律师说他曾帮公司逃税;

主持人说他曾报导不实消息,导致网友人身攻击当事人。

言溯垂眸倾听,波澜不起。

幼师问:“逻辑学家先生呢?你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言溯抬眸,平淡道:“没有。”

两个字轻轻松松,毫无犹豫。

大家的脸色变得微妙,分明是不相信。

演员轻飘飘地问:“哪有人没有可忏悔的事?逻辑学家先生,不用不好意思。做错事,并不会消减你的人格魅力。”

甄爱奇怪:“为什么不相信?我就相信他没做过亏心事。”

话一出口,大家的目光更加微妙,仿佛在叹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真是单纯好骗。

言溯淡淡的,毫不介意。他说的是真话,不在乎别人信不信。甄爱信,就够了。

他人的意见,谁在乎?

演员心里猫挠一样,很想知道这个看上去极端正经的男人究竟有没有做过亏心事。她妖娆地轻轻含唇,倚在沙发扶手上,嗓音妩媚,“逻辑学家先生不要担心嘛!不是说,有伤疤的男人更性感吗?其实,犯过错的坏男人更讨女人喜欢。”

甄爱拧着眉心,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喜欢坏男人?我不喜欢坏男人!”

言溯垂眸看甄爱一眼,不禁微微笑了,抬眸看演员,神色却冷淡:

“很遗憾,我活着不是为了讨女人喜欢。”说话间不经意握紧了沙发上甄爱的手。

他喜欢她,她喜欢他;

他相信她的好,她也相信他的好;

这样就好,他人的意见,谁在乎?

演员讪讪的,强自笑笑:“学生小姐呢,有没有想要忏悔的事?”

甄爱耸耸肩:“我也没……”话突然说不出口,脑子里浮现出妈妈死的那一刻,伯特在她耳边叮咛:“little C恨死妈妈了,little C想要杀死她!”

思维顿时一片空白,她,真的不需要忏悔吗?

演员一眼看出蹊跷,温柔追问:“学生小姐没有想说的?”

甄爱早已平复,神色淡淡:“没有。”

演员摆摆手,半开玩笑似的轻叹:“不忏悔的人是会下地狱的哦!”

言溯不悦地皱眉,甄爱却自在笑了:“下不下地狱,我无所谓。而且,相信我,我就是从地狱来的。”

除了言溯,在场没人听懂了她的话,但也不会继续追问,毕竟都不熟。

演员不死心,抱着手幽幽看着,倏尔弯起一边唇角:“两位的关系还真让人羡慕,这么说来,你们都没有对对方忏悔和隐瞒的事啰?”

这话问得很不礼貌又越距,但甄爱还是第一时间回答得斩钉截铁:

“当然没有!”

说完,她的心蓦地空了一下,因为言溯没做任何反应。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一点,安安静静垂下眼帘,遮去了一切情绪。

虽然甄爱平时看不太懂人的表情,但她对言溯再熟悉不过,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

言溯松开她的手:“我去下洗手间。”说罢,出了起居室。

言溯立在镜子前,用纸巾擦拭手上的水珠。水早就擦干,他却走神,手还一遍遍做着重复的动作。

良久,他瞟一眼镜子,男人穿着料峭的黑色风衣,清瘦又挺拔,只是脸色分外冷僻。

洗手间镜子下角也印着这个家族的族徽,荆棘和紫露草,中间是LanCelot,底端小写着C&C。

他早该把心中的猜想告诉甄爱,而不是等到现在由外人提问他才蓦然发觉他对甄爱有所隐瞒。

在他看来,这是对爱人的一种背叛。

他无比憎恶此刻背叛甄爱的感觉,憋闷又愤怒,自责又羞愧,他必须马上坦白。

言溯用力把纸团砸进废纸篓里,动身往外走。洗手间的门开了,女演员婀娜多姿地走进来。

言溯皱了眉,再度不悦:“我没走错洗手间,所以……你是变性人?”

演员早习惯他的不客气,一点儿不恼。

她笑盈盈关了门,扭着身子斜靠在门上,看上去前凸后翘的,软得像条蛇,“逻辑学家先生觉得我不够女人?不比你的小朋友更有女人味?”

她身子一挺,袅袅过来:“要是和她睡在一起,骨头都咯得疼吧?”说着,竟抬手要搭他的肩膀。

言溯眼中闪过一丝隐忍的厌恶,挪开一步,迅速和她拉开距离。

他眸光清冷,语带鄙夷:“原来你不是演员,是妓女。”

演员眼中闪过一丝羞愤,却狠狠忍了下来。这个男人还真是……

她咬咬牙,气极反笑:“演员和妓女有什么区别?就算我是妓女,看上你,我也算是一个品位不错的妓女吧。”

“同样,我是一个品位不错的逻辑学家,”言溯拉开门。

才出去,就见甄爱红着脸从女洗手间里跑出,随后模特和幼师也出来了,还笑着对甄爱说“没关系”。

言溯:“怎么了?”

甄爱搓手指:“隔间门坏了,我不小心推错了门。”

这时,演员从男洗手间走出来,几个女人全诧异了。

言溯倒是安之若素,对她们说:“你们先回去吧。”说罢让甄爱跟他走:“我有话和你说。”

走廊的窗子外暴雨如注。

他扶住她的肩膀,弯下腰直视着她黑黑的眼睛,无比虔诚:“AI,刚才他们说的那个问题……”

“没关系。”她打断他的话,抬手握住肩膀上他温暖的大手,笑容满满,“我信你。再说,我们之间没有可隐瞒的事情!”

他的脸色很凝重,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微笑而舒缓:“Ai,我本来准备等案子结束了再跟你说,但是……”

她闭了嘴,眼珠乌溜溜的,专注又好奇。

“这座城堡很可能,”他咬咬嘴唇,有些艰难,却终于说,“是你的家。”

她愣住,疑惑,不解,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那……管家先生讲的那个故事?”她想起什么,一颤。

“不要告诉我管家先生说的是真的;不要说那个化学家是我哥哥;不要说那对年轻的夫妇是我的父母;也不要说那个在二战时卖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是我的祖……”

她说得太快太激动,喉咙一梗,一下说不出话来。

修建这座城堡的人在二战中研发的武器杀死了太多的人,他们惶恐而负疚地躲了起来。什么武器会让他们那么惊慌,日日活在恐惧之中?

哈。

一辈接一辈,一代传一代,这真是一个邪恶的家族,这真是一个活该受诅咒的家族。

她不肯相信,执拗地看着他,脸色竭力平静,却掩饰不住凄苦:“你没有证据。言溯,你不要这么说。这个邪恶的地方,这里的坏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言溯,你不要这么说!”

他的心狠狠一疼,用力握住她的肩膀:“Ai,兰斯洛特是城堡原主人的家族姓氏。C&C可能是家族开创者的名字,也可能是你祖父母的名字。我在想,你的父母给孩子起名时,会不会效仿父辈,用两个C开头。”

烛光中,她的脸色白了一度。

“AI,那串凯撒变体密码的明文是NQQDNZHWWTDWLTQWC,密文是KILL ONE OR BE KILLED。它的密钥是一个名字,C开头的女孩名,Cheryl(谢儿),意思‘吾之心爱’,Cheryl是你本来的名字吧?”

甄爱颤了一下,目光空洞:“即使这样,一切只是巧合。”

“是,我一直这么想,一直心存侥幸,所以没有问你。Ai,”他轻声唤她的名字,不知为何没了底气,“你哥哥的名字也是以C开头的是吗?你先不要说,听我说。L.J查到Alex的家就在这里。”

她望住他:“所以呢?”

“Alex说他姓La Courage,我曾笑他姓氏奇怪有语法错误,现在才明白其实是族徽里的两个大写字母。Ai,L.J还说,Alex在组织里的名字是……Chace。”

女孩脸色苍白,像瞬间冷冻住的水,再没了一丝波澜。

她静静看着他,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没了任何情绪。就像初次见面,她从钢琴背后绕过来,带着冬天的凉意,干净又疏远。

她一字一句,问:“所以,是你,摁下白色键,然后Alex,不,我哥哥Chace就,没了。”

言溯的心如坠冰窖:“……是。”

走廊温暖的烛光在她脸上辉映,却格外落寞:“是我哥哥骗了你,他说是白色键,你才摁的白色键。”

“是。”

甄爱很轻点了一下头,一动不动盯着他:“你当时,没有看出来他撒谎了。”

言溯内心巨震:“没有。”

他有一刹那生气她的质疑,可瞬间被潮涌般的慌乱淹没,伸手去拉她:“Ai,我真的没……”

她猛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心于是抓到空气,空落落的,一如他此刻的心。

甄爱立在昏黄的烛台之下,微微笑了,很惨淡,让人想哭:“言溯,我信你。”

言溯的心像被重锤无声击落,痛彻心扉。

她微笑:“言溯,我不生气,真的。我只是,太多事情,想一个人走走。不要跟着我,好吗?”

她转身跑进深深的走廊,再没了踪影。

言溯追过去,甄爱早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走廊迷宫里。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画面,他掀开地上的白布,甄爱的蜡像静静躺在医生的尸体旁。当时分明下定决心,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心一瞬间又痛又慌,像万箭穿过。

言溯停住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样盲目去追,反而更危险。

甄爱需要一个人静静,他虽然心痛,但愿意给她空间。只要保证剩下的人都在起居室,甄爱就不会出问题。

他望着前方空空如也的走廊,担心,却毅然转身回去起居室。经过大厅时,特意望了一眼,甄爱的蜡像没有任何问题。

可他万万没想到,推开门,走时还暖意浓浓的起居室只剩了两人,管家和律师。且管家也起身要往外走的样子。

言溯的心猛地一沉:“其他人呢?”

律师:“主持人说天冷,要去房间里把被子抱过来,其他人也都去了。”说完,奇怪,“诶?学生小姐没和你一起?”

言溯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知是种怎样恐慌的情绪,只知转身往外走。

迎面走来女仆,她抱着毛毯:“管家先生,快1点了,我去附堡关灯吧。刚才不知谁开了大厅的窗子,把学生小姐的蜡像吹倒了。”

“Damn it!”言溯咬牙,一时控制不住吐出一个不雅的词。

女仆惊讶瞪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

甄爱穿过中央花园后,被暴雨淋湿了。

在城堡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她按哥哥留下的密码找到了7号堡最西端的房间。

房里布置简单,宁谧幽静,壁上点着暖暖的灯。她从柔软的地毯上走过,到窗子前。

外边极尽喧嚣,里面落针可闻。

她立在静与闹的边缘,打开销栓,抓住厚厚的木窗棱,用力一扯。

耳边呼啸,来自北冰洋的海风洪水一样汹涌奔腾,扑她满面冰凉。风里夹杂着苦涩而坚硬的雨水,打得她的脸颊生疼生疼。狂风吹得木窗剧烈摇摆拍打。

房间的灯光微弱地走进窗外的黑夜,投下一道浅浅的亮,很快又被黑暗吞噬。目光所及之处,礁石嶙峋,细草杂乱,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

再远,是一望无际的黑夜里的大海,看不到繁星,看不到城市的灯光,只有黑暗,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雨丝飘进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冰凉又刺痛。她却固执地睁着,眼眶渐渐红了,一颗颗透明的水滴珠子般从她冻得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诗里说:太阳落下去了;四周一片荒芜;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有一声叹息……

哥哥,你心里,很悲伤吧?

为什么要选择死亡?明知道你不在,我在世上便孤零零一人。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死亡?

她望着前方颠簸的黑夜,泪流满面,胸腔涌动着不可纾解的压抑与苦闷,想扑上去朝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狂吼。可窗子忽然被人关上,狂风暴雨一下销声匿迹。

世界回归温暖和安宁。

泪光闪烁中,她看见一个陌生却笔直的男人背影。

女仆小姐赶紧锁窗子。

管家看见地上的水渍,皱了眉,忍着怒气说:“雨水进来会打湿城堡的地板,这些木头会长蛀虫的。”

他严厉又不满,回头看甄爱,望见她满脸的泪水,一下子愣住,脸上划过微微的尴尬。

女仆关好窗,一回头也吓一跳:“学生小姐,你怎么了?”

管家常年独居城堡,不善与人交道,看甄爱哭了,很不自在地往女仆那边挪了一步,意图拉开和甄爱的距离与责任。

但他还是有愧的,小声对女仆说:“我就说了她一句,结果她哭成了这样子。”

女仆无语地看管家,走上去:“你是不是和逻辑学家先生吵架了?刚才他在城堡里跑,好像在找你。”

甄爱一愣,别过头拿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珠:“没有。”

管家皱眉,说:“下雨就不要乱跑。赶快回去。不要从花园走,出门后左拐。在你遇到的任何岔路上都左拐,就可以回主堡。”

说完,对女仆:“快点去关灯,我们也回去吧。真担心他们一个个全在城堡里乱窜。”两人往外走,管家还嘀咕:“管理客人真麻烦,跟老鼠一样乱跑。”

这严苛的管家连续几代人都服务这座城堡?甄爱垂眸,她很想知道这座城堡的故事,更多,更详细。

“等一下!”她跟上去,“我和你们一起。”

甄爱跟着管家和女仆走在长廊里,四处张望。

和主堡的房间结构一样,7号附堡的房间都不在同一水平面。相邻的房间看着像巨大旋转楼梯的一级级台阶,只不过坡度极缓走在上面不易察觉,只有站在尽头回望,才看得出。

甄爱望着随处可见的族徽,问:“附堡不住人?”

管家斜睨她:“你怎么知道?”

“构造不太一样,没有风口,很封闭不透气,又很冷,取暖设备很少。”

“你觉得冷是因为你衣服湿了。”管家收回目光,须臾间又道,“不过这座堡最冷,也是事实。这是以前的主人做实验的地方。”

实验?

甄爱斟酌:“管家先生,我觉得城堡主人的经历像传奇。我很有兴趣。上次听你讲了一些,还能给我讲讲吗?”

管家很满意她虔诚的态度,冰封的脸缓和了些,骄傲道:“说吧,你想听什么?”

“家族的起源是哪里?”

“欧洲。后来渐渐和世界各地有关系。兰斯洛特家分支太多,具体要查族谱。就说离我们最近的这一支吧,建造这座城堡的Clark&Chiao Lancelot夫妇。妻子是二战时期的中国人,聪慧娴淑的大家闺秀。”

Chiao?听这个英译,应该类似“乔”或“娇”。

“不是说他们的杀伤性武器在战争中杀死了很多人?是什么类型的武器?”

“比子弹还有效的东西。”他看上去不想明说,“兰斯洛特家族历史上有很多科学家,建造这座城堡的夫妇是化学和生物方向的天才。”

不用想就是化学毒气和细菌炸弹。祖父母竟然是发战争财的。每一分钱上都粘着惨死之人的怨灵,难怪他们要建这座迷宫躲起来。

甄爱的心缓缓下沉,只觉身上压了千斤的负荷,重得她呼吸困难,透不过气来。心像沉进深水,憋得难受,却找不到空气。

以前,身体遭受一系列摧残和折磨时,她都没觉得累;可此刻,她觉得活着真的好辛苦,辛苦得想哭!

管家:“起初那对夫妇生了好几个天才孩子,可孩子们觉得城堡阴郁,长大了就离开了。只有三小姐回来,带着一个高大英俊的中国籍混血男子,说是她丈夫。他们在这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第一个男孩儿就是在城堡里出生的。”

甄爱低头,心已经麻木。她爸爸是俊朗的中欧男人,妈妈是漂亮的亚欧混血,她不能再假装这是巧合。半晌,小声问:“那男孩后来回来过吗?”

“不知道,他被父母带走时年纪还小,即使他回来,我也认不出。”

甄爱心想,可能Chace五年前回来买下这座岛时,管家没认出他是第三代主人。Chace死了,现在是谁在冒充他?

她和管家女仆一起,沿着走廊关灯。厚厚的石壁上画着繁复的花纹,老旧,却古典。墙壁挂着各种画,向日葵,五线谱,花田,太阳……

都是灿烂又温暖的景象,这样就能改变古堡阴沉沉的气氛了?

甄爱望着冷清墙壁上绚丽的颜色,觉得恍惚,原来她的家人也喜欢缤纷的色彩,像她一样。

这算是一种畸形的传承么?

还是说,因为他们的血液都是孤独而罪恶的,所以才不约而同地格外憧憬光明和绚烂?过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代,完完整整地复制在她的父母,她和哥哥身上。

这才是这座古堡真正的诅咒吧?

凡如兰斯洛特之罪恶者,必无幸福。

人们在做恶事的时候,真的没想过给子子辈辈造成的影响?真的没担心害怕过报应轮回,厄运会降落在子孙的头上?

她悲哀到了极致。

别过头,悄悄无声地抹去眼泪,哥哥,你为什么不活着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突然,走廊上的灯全灭了,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女仆小声轻呼:“怎么回事?”

“或许是树枝刮到了电线。”管家沉声说,语气担忧,又叮嘱女仆,“我去检查,你和学生小姐一起去房间里找烛台。”

女仆“嗯”一声,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哧地打开,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她一惊:“学生小姐去哪儿了?”

管家四周看,发现甄爱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女仆和管家来不及开口喊她,她的身影缓缓转过幽暗的拐角,不见了。

管家绷着脸:“她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走了?”

女仆:“或许她想自己先回去吧。”

管家也懒得管:“走吧,去找蜡烛。”

甄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而狭长的地方。走廊上黑漆漆的,所有灯都灭了。刚才想得太出神,加之她本来夜视能力很好,竟没留意周围的情形。

而现在无数交错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

“管家先生?”她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后退,“女仆小姐?”

漆黑的走廊里,她轻柔的试探声在长廊上回荡了一下,旋即被黑暗吞没,了无痕迹。

她四处看看,越往回走,光线越弱,即使是对她,也太黑了。周围渐渐看不清,她摸索着墙壁,碰到了栏杆,心一沉,刚才走过的地方没有栏杆。

走错路了!

她转身,却见身后某个门洞仿佛闪过一片黑影。

凶手?

她心里一惊,会有人来杀她?她赶紧离开,毫无头绪地在黑暗中奔走,现在她不会出声喊人了。她可以敏锐而准确地感觉到,黑暗中,有危险的人在靠近她。

真的会被杀掉吗?

她努力奔跑,心怦怦直跳,像要从胸腔冲出来。怎么办?她要是死了,言溯会难过的!

想法戛然而止。

黑暗里突然伸来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极其有力。她条件反射去抓,面前却骤然出现一片亮光,太刺眼了,像是打开了灯火通明的门。

她被用力推了进去。厚厚的门瞬间阖上,身后的人也不见了。

甄爱在一瞬间摆脱了束缚,望着面前白茫茫的景象,瞠目结舌。

面前银装素裹,轻雾缭绕,像是童话里的玻璃世界。

一层层白色的“水晶”下面笼着各种实验器材,瓶瓶罐罐,还有一动不动的兔子,白鼠,青蛙,动物组织……

一个个裹在透明的晶状体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她蓦地浑身一抖,牙齿打颤,强烈的冷气从湿透的脚心钻了上来,冰刀一般在身体里搅动。旁边显示器上写着-1°F(-18.3℃)。

她被人关进了冰窖。

灯全关了。

管家和女仆捧着烛台,走在深夜寂静黑暗的走廊里,一小片微醺的烛光随着他们的移动从古堡石墙上划过,留给身后一片黑暗。

管家走了几步,忽然一停,转身回望,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走廊,无数紧闭的房门和岔路。

女仆:“怎么了?”

管家若有所思:“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好像砰的一下。”

女仆侧耳倾听,摇摇头:“没有啊,什么都没听到。”

管家不说话了,静静立着。但身后再也没了一丝声响,甚至没有穿堂的风。

“或许我听错了。”管家自言自语,端着蜡烛继续前行,“去主堡吧!”

小小的烛光渐渐移向走廊尽头,一转弯,7号堡的长廊骤入黑暗。

而此刻的冰窖里,甄爱缩成一个点蜷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渐渐结了冰霜,指甲盖冻得没了颜色。

安静的冰窖里,只有她牙齿咯咯打架的声音,她觉得下巴快要冻掉了。

寒冷像是细针尖刀,一点点侵入四肢百骸,刮心挫骨的痛。她的神经被撕裂了,忽的想起不久前她对言溯说:不要跟着我。

他一定不会来了。

她曾想过无数种死法,却没想过,会冻死在自家亲人存放未销毁实验材料的冰窖里。

言溯拿着手电筒,跑遍了整座古堡还是一无所获,到处没有甄爱的身影。

站在高处眺望,附堡的灯都熄灭了。只有主堡的下半部亮着灯。

难道他们一路错过,甄爱已经回去了?

言溯动身往回跑。他记忆力好,一会儿就轻车熟路地回到起居室。这一次推门进去,他的心再次狠狠一沉。

所有人都坐在起居室里聊天喝茶,除了甄爱。

都回来了,这意味着,凶手成功出击……甄爱或许已经遇害,就在这座城堡某个黑暗阴冷的角落里。

他心底骤然冰凉,都不知是怎么走到他们面前是,一字一句问:“有没有谁看见过她?”

起居室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大家扭头,奇怪地看他,他此刻苍白而空茫的脸色很吓人。虽然大家都知道他说的“她”是谁,但没人接话。

演员瞧出了异样,幸灾乐祸:“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言溯冷冷看过去,演员莫名吓了一跳。

管家:“我们刚才遇到她了。”

女仆也说:“突然停电,她就先走了。我们以为她回来了。到这里见她和你都不在,还以为你们两个在一起呢!”

言溯一听“停电”二字,更觉糟糕:“马上带我去刚才她消失的地方。”

管家想起什么,立刻起身:“我就说刚才在那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赶紧去!”

管家一面疾走一面努力回想那一声“砰”是什么声音,某一刻他惊觉:“糟了,是冰窖的门,只能从外面开。”

言溯的脸笼在阴暗的光线后:“温度多少?”

“华氏零下一度。”

“……多久了?”

“我听见那声音的时候,正往主堡走,几分钟吧!”

“我们一回来,你就来了。”女仆跑得飞快,“应该没多久。”

三人很快赶到冰窖门口,管家女仆合力拉开厚厚的大门,白色的冷气扑面而来。

言溯低头就见,甄爱蜷缩成一团,纹丝不动坐在门边,埋头抱着自己,全身上下罩着细细的冰霜,像一尊雪娃娃。

只一眼,他的心都要渗出血来,立刻上前把她抱出。她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毫无知觉。言溯疾声问:“哪个房间里有热水?”

女仆迅速推开旁边的房门。

她脸色青白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死了,又像是化不开的冰雕,周身散发着冷气,冰寒彻骨,全扑到言溯心窝里,痛得他的心缩成了点。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放她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待了那么久!

女仆迅速打开浴室的水龙头调温。

“恒温95℉!”言溯把甄爱抱进浴缸,脱下她的外衣和布裙,拿过花洒,从她头顶往下浇。她的身体森白冰寒,温热的水一碰到她便骤然冷却,凉丝丝地滑落。

他望见她双眼紧闭,睫毛上还覆着冰霜,她哭过……

当时她一个人蹲在冰窖里是怎样绝望而恐惧的心情,他不敢想,心痛如刀割,毫无分寸又手忙脚乱地拉开自己的风衣和里衫,把冰凉透骨的她狠狠摁进光露的胸怀里。

温水哗哗地流,怀中的人还是冷得透心。

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涌进浴室,见状全惊得目瞪口呆。

作家见言溯脸都白了,赶紧去拉他:“她体温太低,泡在水里就好,你这样抱着会把自己冻伤的……”律师和主持人也来拉。

“滚!”言溯甩开他们,瞬间爆发的怒气惊呆了所有人。

言溯衣衫凌乱,湿漉又狼狈地跪在浴缸里,怀里搂着昏迷的甄爱,像极了走投无路受了重伤的困兽——在看不见的某处伤痕累累,却固执,不可侵犯,带着一触即发的仇恨,像一只守护同伴的狼。

绝对,不离不弃。

他一贯淡然的眼眸竟露出凶光,看着面前的众人,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刚才,你们当中有一个人一定见过她,并伤害了她。”

他唇角苍白,清俊的脸阴森森的,有种古怪的美感,“为什么对她下手?以为她发现了你的秘密?呵,因为你对她下手,我反而知道你是谁了。这下你可以安心等待,我绝对会让你付出代价!”

低沉的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心里冷飕飕的,却又不知他空洞的眼睛究竟看着何人。

众人面面相觑,言溯已收回目光,看向女仆:“升温,104。”

管家留下女仆,带众人去搬被子和热水袋。

水位缓缓上升,言溯坐在浴缸里,紧紧搂着他的甄爱。贴贴她的脸,还是冰冰凉凉的,让他心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身体渐渐软下来,绵绵的凉凉的,趴在他怀里。虽然还是凉丝丝的,但明显有了回暖的迹象。

“升温,109.4。”

女仆照做。

彻骨的寒意渐渐消散,可他心头的恐惧一直萦绕,他害怕得牙齿打颤,直到某一刻……

怀里的她动了动,人还意识不清,却喃喃唤他:“言溯……”

言溯内心巨震,说不清是怎样一种狂喜和庆幸,脑子里紧绷的弦啪地断开,可低头看她,她又蒙蒙地闭上眼睛了。

他扶住她的头,将她泡在满满的热水里,又道:“热开水。”女仆递来玻璃杯。

他轻轻吹散热气,含住一口热水,凑到她嘴边,一点一点送进她嘴里。熨烫的水缓缓流入她的身体,温暖如春风化雪般拂遍全身,渐渐流窜到四肢百骸。

甄爱再度缓缓睁开眼睛,虽然意识迷蒙,却知道自己回到了温暖的地方。她泡在暖暖的水里,还有他的怀抱;侵入体内的严寒也逐渐驱散,慢慢被一种温热的感觉替代。

面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脸,苍白而英俊。他吻着她,干净的香味,赤诚的鼻息。温融又安宁,她可以记一辈子。

言溯喂她喝完半杯热水,感觉她的眼睫毛在他脸上闪了一下,又轻又痒。

他猛地抬眸,就见她眼珠漆黑,像水洗过的黑曜石,纯粹而专注地看着他。嘴唇依旧苍白,却微微笑了:“别担心我。”

他怔愣地看她一秒,如获至宝般欣喜若狂,再度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咬着牙半天说不出话来,隔了不知多少秒,说的却是:

“恒温,116.6。”

怀里的女孩忍不住轻轻笑了声,呼吸很浅很慢,声音断续而柔弱:“我不会有事。”她仰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笑:你这么着急,我怎么会有事?

他托着她的后脑,还不忘把她泡在温热的水里,胸腔里隐忍着莫名的情绪,嗓音哽咽:“Ai,再叫我一声,我的名字。”

她一愣。

看不到他的脸,却竟然听到了哭音?

她的心像被谁狠狠扯了一下,很乖地照做,只是声音还有些虚弱:

“S.A.”

“诶。”

“S.A.”

“诶。”

“S.A.”

“诶。”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觉得眼睛里的冰像是融化了,酸酸的盈满了眼眶。

他才不会不来找她;

他从来不会放弃她;

有他在,她怎么可能下场凄惨?

突然,他欺身抱紧她。

“噢,抱歉。”他蓦地松开她。甄爱没了依附,直直往水下沉,他一惊,赶紧捞起她。

心跳如鼓。

确定关系后,一直都是礼貌地接吻,从未像此刻这么激烈。

两人傻愣愣瞪着,一声不吭。

有人轻敲浴室门,女仆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早出去了。

言溯赶紧把浑身无力的甄爱扶好。

管家和众人带着被子热水袋来了,幼师还拿来了干衣服。

言溯不太领情,接过东西,一句话不说把大家关在浴室外。

甄爱虽醒了,但体温很低,四肢也使不上力气。言溯给她脱衣服擦身体,起初还不觉得,只认为这是一种正当的救人方式。

教科书上说,缓解冻伤接下来的步骤是脱了衣服把身体擦干,再睡进温暖的被窝。

言溯给她脱去试衣服,手不自禁抖了,脸渐渐红起来,目光尴尬地到处飘,仿佛偌大的浴室找不到安置之处。

甄爱坐在水里,困窘又愣愣地瞪着眼睛看墙壁。心跳得一团糟,无奈体温还低,脸都红不起来,真是厚脸皮。

两人都很窘迫,言溯不自在地咳了咳:“你自己脱剩下的……”

甄爱低着头点啊点:“好啊。”

他扯一条浴巾铺在地毯上,把她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干燥的浴巾上面。

出了水,她蓦地浑身一抖。他知道她是冷了,迅速用大毛巾裹住她,搓搓她的头发,又开始擦拭她的身子,像擦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言溯体内的血直往脑子上窜,刚才抱着她全身冰凉,此刻却浑身发热。像被毛毛虫刺了,又痒又辣。

他默念无数遍克制,拿毛巾裹住她,搓了搓。甄爱羞得浑身轻颤,埋头在他胸口,不敢抬头。

他低头给她擦脚,她的肌肤还是凉丝丝的,像从冬日溪水里捡起的玉,可他的手心烫得像夏日正午阳光下暴晒的柏油路。她觉得痒,微微一缩,小脚像鱼儿一般从他手心挣脱。

言溯收回手,拿毛巾裹着甄爱,小心翼翼抱起送到垫着热水袋的被子里。她从毛巾里溜出去,缩在被子中,乖乖不动了。

他再摸摸她苍白的脸颊,觉得还是有些凉,便换了条干毛巾,给她搓头发。

甄爱安逸地闭上眼睛,有种极其舒服而惬意的痒。她真喜欢被他爱抚着摩挲的感觉。

直到把她的头发擦得半干,他才起身给自己换衣服。

四周好热乎,甄爱朦胧想睡时,脑袋上温柔的抚弄停止了。他走了?

她挣扎着清醒,困难地抬起头仰望他,见他脱了衣服正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他立在朦胧的灯光下,身形俊美,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宽肩窄腰,线条流畅,非常性感。

他侧背对她,歪着头,只是简单地擦头发的动作,却牵动全身的肌肉线条,精实而不突兀,仿佛蕴含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甄爱的心烫烫的,深感这件令人骄傲的艺术品是自己的,满意又赧然地收回目光。

他不经意略微侧过身子,她的目光刚好从他腰间掠过,她的心好似突然被捶了一下的鼓,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赶紧缩回去闭上眼睛。

慢慢的,脸上开始有热度。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换了干衣服,坐过来她身边,静静守着;她也平复了做贼似的心绪,见他只穿着薄衣,有些心疼:“你来和我一起吧,被子里面很温暖呢。”

言溯进了被窝,搂住她的身体。他紧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半秒,终于长长舒一口气,非常放心:“Ai,你终于脸红了。”她终于恢复了血色。

甄爱窘得无地自容。她脸红不只是因为恢复。

“身体里还凉凉的,好难受。”她轻声嘤咛。

他把她拢在怀里,拉紧被子,只露出彼此的头,温热的手指在她背上轻抚。

她想要躲避,他拦住,声音很低:“别动。”他说,“我的手很温暖。”她真不动了,红着脸窘迫又懵懂地看着他。

他的手的确温暖,拇指轻缓抚摸她冰凉的背,很热乎。

被子里严严实实,渐渐热气蒸腾;被子外边,露出两个脑袋,安安静静。他的脸颊红了,眼眸却极为安静澄澈。而她躺在他怀里,分外温暖,缓缓入了梦乡。

恢复体温后,甄爱清醒过来,觉得这样和他抱着很不好意思,忙扭过身去,又被他拧回来紧紧抱住:“不要乱动,热气都要跑掉了。”

他声音很低,像在哄小孩儿;

甄爱一下心软,乖乖偎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动了动,低下头抵在他胸前,嗡嗡的:“S.A……”

“嗯?”

“你为什么,”她欲言又止,脸颊发烫。

“你想夸我温柔?”

甄爱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嗯”一声。

言溯唇角的笑容缓缓舒展,认真解释:“因为我对女性心理比较了解。”

甄爱抬头,诧异。

“书上不是说女性喜欢轻柔的抚摸和温暖的怀抱吗?”

原来如此……

“Ai,我知道你很害羞,这样抱着你,你都会紧张。但我们已经在一起,以后或许会发展到那一步。你放心,不要怕。鉴于我出众的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到那时,我一定会有更好的表现。让你心服口服不能自已地夸我‘好厉害’‘太棒了’所以……”低调而简练地总结,“敬请期待。”

这么科学又认真地讲述如此情色的话题,真的没问题?

他没有半点害羞或开玩笑的意思,很认真,做了初步试验,然后进行心灵安抚,其次介绍自己的功能进行推销,最后得出预想目标。

甄爱默默闭上眼睛,睡死算了。

她静静窝在他怀里,迷蒙地睡着,身体渐渐回暖。过了不知多久,她无意识地抬起光溜溜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亲昵地摸他的发。

他的头发是湿的,摸上去一点儿不扎手,很柔软,就像和她在一起任何时候的他。

她忽的惊醒,陡然想起不久前,她还扎了他一下。

她一下子就难过了,靠近他:“S.A.。”

“嗯?”

“其实,Chace死了,你也很难过,是不是?”

身边的男人僵了一下,有些清冷:“……他的死,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他搂她更紧,下颌抵在她的肩,“对不起,Ai,我没想到他会自杀。他那么乐观自信……”

他语无伦次,开始讲他最熟悉的学科:“你知道吗?科学研究表明,智商越高的人越不会选择自杀,所以他怎么可……”

“我知道。”她轻声打断,不忍听他慌乱的语言,“连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更可况是你。”

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只能本能地抱她更紧。

甄爱想起,妈妈就是死在她手里,她不是故意的,伯特却一直强调相反的论点,让这件事成了她心底好不了的伤;

而言溯呢,虽然哥哥死在他手里,但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满心包袱,是哥哥强加给他的,她再不忍添砖加瓦。

她想起大学爆炸案的那个晚上,他们两个坐在黑夜里交谈,她给他讲述妈妈的事,他给她讲述Alex的事,那时他的伤痛还历历在目。

她微笑:“你和他是好朋友?以后给我讲他上学的事好不好?我好想知道他在外面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过得好。”

他深深地点头。

凌晨三点,甄爱基本恢复了体温,只是手脚和腿上留了少量冻伤的水泡和疤痕。

言溯担心浴室外的人再待下去又要闹分散,便帮甄爱穿了衣服,开门出去。

外面的人有的打瞌睡,有的细声细语聊天。

幼师问甄爱:“你没事吧?”

甄爱摇摇头。

女仆忙递上准备好的冻伤药膏,其他人也寥寥说了几句问候的话。

言溯看了一眼他怀疑的凶手,那人正和身边的人聊天,没异样。

虽然他基本确定,但不能揭发。这串案子还有疑点,现场也有组织派来的杀手。

据言溯推测,组织原想清场顺带玩个游戏,没想这群人有内部恩怨,内斗起来,结果组织便安之若素地看游戏。

杀医生用的手术刀,杀拳击手用的重锤,除此之外,言溯不知道凶手身上是否还携带了别的武器。如果他贸然指出,凶手很可能挟持在场的人;即使把他制服,那也是更大的危险。

剩余的人以为凶手被抓到,会放松警惕;而组织的杀手见凶手被抓,会亲自动手继续杀人。

现在这种大家相互怀疑的气氛,反而是最好的。

但目前更让他担心的还是另外一个问题:“主持人呢?”

律师:“刚才我们去起居室抱毛毯,他说要回房间,叫我们别等他。不过……”他看看手表,“快一个小时了。”

经他一提醒,大家察觉了异样。

甄爱奇怪:“他消失这么久,你们没人去找他?”

这么晚了,演员都没有卸妆,脸色不好,语气更不好:“所有人都在这里,就他一人在外边,能出什么事?”

模特也搭腔,她抱着自己,怕冷似的整理厚围巾:“就是,万一谁去找他,发现他被杀了,去找的人脱得了干系?”

甄爱一愣,话是没错,可凶手不会利用大家这种不敢管闲事的心理吧?

作家站起来:“既然学生小姐没事,我们赶紧回去找主持人。”

一行人起身往回走。

临行前,甄爱特意拿了盏烛台抱在怀里,小声嘀咕:“万一半路又停电呢。”

“真聪明。”他走在最后面,轻声说,“我看你是想取暖吧。”

听到“取暖”,甄爱莫名脸红,轻轻瞪他一眼。

就在这时,言溯看见门口地板上悬着一根细细的东西,银光闪闪,而走在最前面的女仆脚已经绊上去。

那条线连着电源!

言溯瞬间变了脸色,立刻扭头看甄爱:“把蜡烛扔掉。”

同一时间,房间骤然坠入黑暗,甄爱的烛台“啪”地砸到地上,火光闪一下,消失殆尽。

言溯刚松口气,却惊见甄爱衣服的胸口处涂了荧光材料。刚才看不出,此刻却在黑暗中发出荧荧绿光。

一片漆黑中,只有这一点光,像靶子上的中心红点。

甄爱察觉了,不及反应,言溯飞速把她扯到身后。慌乱中,甄爱听见什么东西乘风破浪般“嗖”地飞过来,没了踪迹,也没伤到她。

言溯箍着她的手腕,低声在她耳边:“嘘,别做声。我没事。”

黑暗中,甄爱一动不动靠在他胸口,听着耳边他深深的呼吸声,她骤感安全,可心中惊讶,是谁三番五次想杀她?

管家和女仆反应极快地点燃烛台,周围重新恢复光明。地上落着一把弩弓和几只箭,是城堡里的仿制装饰品。

众人面面相觑,诧异而茫然。

言溯脸色微凉,盯着这群集体装傻的人,刚要说什么,甄爱却扯住他的手。他低头,她深深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心蓦然一软,还有些痛。

他才知道,她其实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现在把凶手揪出来,组织的人便会杀了这个凶手,并动手杀剩下的人;

甄爱认为现在时机不对;可他难忍,还不揪出来,甄爱会继续处在危险里。

明知道是谁却不能有所行动,太憋闷!

更讽刺的是,甄爱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却本能地想着大局,想着其他人的安全;而那个凶手,仅凭猜测,以为甄爱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为求自保,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杀手。

言溯心疼地把甄爱揽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好,听你的。”

所有人拿了烛台,一路不多话地往回走。

言溯拉上甄爱走在最后,他摁着她的手腕,让她落后他半个身位,仿佛时刻准备着,前边如果出事,他会立刻挡在她身前。

甄爱拗不过他,只能顺着他。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他异常安静。不像前几次有人死亡时他会隐忍怒气,也不像听大家聊天时不动声色地思量判断。

此刻的他静得像潭深水,波澜不起。唯独掌心的力量大得惊人,像要把她的手腕掐断。

这种静让甄爱觉得陌生,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一路不再说话,也没和她有任何交流。

走到主堡大厅,惊悚的一幕再度出现。

大厅巨大的吊灯上,悬挂着一个人,僵硬的身子随着灯影摇来摇去。众人大惊,细细一看,却是主持人的蜡像。

根据之前的规律,主持人或许已经遭遇不测。

样貌逼真的蜡像吊在大厅中央实在渗人。律师和作家一起把它拿了下来,又叫上大家一起去找主持人。

这下,大家心里都有了阴霾,像此刻城堡外的暴风骤雨。

言溯一言不发,经过时特意侧头,认真看了一眼律师的蜡像。白色的脸上少了一只眼睛,头部有些变形——有人拿某种坚硬细长的东西从蜡像的眼睛里刺进去,又拔走了。

因为少了凶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律师的蜡像也出问题了。

这暗示着什么?

言溯垂下眸,他现在自身难保,还有甄爱这份牵挂。其他的人,他已无暇顾及。

才接近卧室,扑面而来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清冷而狭窄的走廊上,让人心惊胆战。

谁都以为主持人是被吊死的,可他坐在地上,背靠着走廊边的装饰案几,脖子上绕了根绳子,绳子另一端关在案几抽屉里。

他因此被固定,两腿蹬直,两手垂着,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像个破布娃娃。

真的很像。

他歪着头,睁着恐惧的眼睛,眼珠子渗着血像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头骨被砸的七歪八扭,全是血洞。

死相相当之惨烈。

女仆小姐捂住嘴,几欲呕吐。

甄爱皱眉:“刚才你们一起去起居室里抱毛毯,有谁来过卧室这边?”

好几个人都说,主持人自己要回房拿东西。他们都没有过来。

“拿了毛毯后,谁最后一个去附堡,就是我昏迷的地方?”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演员。

演员抱着手,冷哼:“我有那个力气把他打成这样?要是我杀人,我也会让他光溜溜地死在我床上。”

众人:“……”

言溯心无旁骛地扫一眼现场,几个疑点立刻在眼前浮现:

1. 和以往不一样,现场非常凌乱,地毯上全是搏斗的痕迹,主持人被杀时有剧烈的挣扎和反抗;可凶手之前神一样制服另外几个死者,大家都毫无反抗,为什么到主持人这里没有效果?这和主持人说的那个故事有什么关系?

2. 凶手杀主持人时,先用绳子,后把死者的头砸在案几边角上,血迹斑斑,手法变来变去。临时起意?准备不充分?

3. 律师蜡像的空眼睛是怎么回事?凶手原本准备先杀律师,可中途临时换人?为什么?是不是同一个凶手?

可他此刻什么也不想说。

甄爱发觉言溯一直没说话,有些奇怪,不知她的错觉还是灯光,他的脸色似乎发白。

她的S.A.怎么可能露出虚弱的表情?

下一秒,他安然自若抬起头,神色坚定,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惊讶:

“我们在此分道扬镳吧。还有三个小时天亮,看样子暴风雨也会停。有人在上岛前通知了警察,所以明早七点左右,警方的人会来。剩下的4个小时,我建议你们寸步不离待在一起。如果你们想把自己关进房里,请确保不要对任何人开门,凶手的真面目会出乎你们所有人的意料。”

他抓住甄爱的手腕:“我们回房。”

这一抓力度之大,让甄爱惊讶。她瞬间感觉到他的匆忙和慌乱,仿佛要逃离什么。外表看上去依旧镇定,可莫名悲哀的情绪从他的掌心蔓延。

甄爱的心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

其他人面面相觑。

作家追上去:“逻辑学家先生,你不和我们一起了?”

言溯急速的脚步顿住,甄爱差点儿撞到他身上。

他背对众人,嗓音平淡:“我想保护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分明平平静静,听上去那么伤感,叫人心酸,“与其一个都保护不了,不如保护最重要的。”

他往前迈一步,又停下:“对不起,大家。但如果你们听从我刚才的忠告,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还有4个小时……请大家坚持下去,不要相信身边的凶手,也不要惊慌失措去主动害人。”

说完,拉着甄爱走了。

才一进门,甄爱就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奇怪?”

他没回答,背身对着她,稳稳地锁上房门,又极其缓慢地回身,像个虚弱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房里没开灯,他颓然靠在高高的柜子旁,淡淡笑着看她。

天光微弱,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甄爱立刻开灯。

他倚在柜子上,侧脸白皙而柔弱,右手颤了颤,手指松开,一只剩了大半截的木箭从他黑色的风衣袖子里掉落到地毯上。

前端被折断,裂口上还粘着血。

甄爱仿佛明白了,疯了般扑过去拉开他的风衣,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他的左胸口赫然大片鲜红的血渍,锈渍斑斑的箭头整个隐没进去。

她惊愕抬头:“S.A.……”

这就是刚才黑暗中他给她挡下的?

他强作若无其事走了那么久!

一路上他牵着她走在人群最后,心里多么悲伤害怕?

难怪那时他的手那么用力,隐忍着颤抖,是不是在怕如果再来一次攻击,他守不住她?

“嘘!别做声。”他食指比在她唇边,脸色白得像纸,还淡淡笑着,“我没事。”

甄爱眼泪都出来了,往外跑:“我去找管家先生和女仆小姐。”

“别……”他拉住她,多说一个字都费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了伤,不然,我就真的护不住你了。”

他苍白笑着,心痛难当。

外面那些人里,除了凶手,还有组织的杀手;除了组织的杀手,还有……

他之前一直没想过,亚瑟竟也亲自来了。

他的甄爱,他该怎么护住她?

到了现在,他还在考虑她的安全。

甄爱眼泪愈发大颗地往下砸;他微弱地笑笑,长指拂去她的眼泪,又从兜里摸出一把薄薄的刀,塞到她手里。

甄爱抹眼泪:“这不是杀死医生的手术刀吗?”

“嗯,刚才去找你的时候,担心凶手身上有别的武器,就把医生的刀拔下来了。”言溯握紧她的手,“Ai,帮我把箭头取出来。”

甄爱一怔,立刻摇头:“风雨小了,我们坐船离开吧,现在就走。”

言溯握住她的后脑把她拉回来,低声:“走不了了。”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眸光依旧清澈,看进她心底,

“Ai,认真听我说,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箭头没有碰到动脉,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心脏,只是刺到肌肉里去了。流不了多少血。”

说完,自嘲似地笑:“他收了力,或许没想在这里杀我。”

甄爱以为言溯口中的“他”是凶手,并未留意。

她扶他坐下,小心翼翼替他脱掉衣服查看伤口。

目测箭头大约两厘米宽,深度相当。和言溯说的一样,伤口在心脏下方,两根肋骨之间。鲜血缓慢而不停地往外渗。

初始的心痛和惊惶过后,甄爱冷静下来。

言溯说的完全正确。必须尽快把箭头取出来,虽然留在里面会放缓流血速度,但会大大增加感染并发的风险,等四五个小时,根本熬不过去。

甄爱初步观察了伤口,心里大致有谱,对言溯点头:“好!”

她垫好被子,扶他躺下,从柜子里拿出应急箱和急救箱,把房间收刮一遍。凹面镜,手电,棉花酒精,绷带止血带,蜡烛打火机都有了。

她用烛台架好凹面镜和手电,确保照在言溯胸口的灯光足够明亮,点了酒火给手术刀消毒。

一切准备就绪要动刀时,甄爱蓦地意识到,没有麻醉剂!

认真一想,7号堡是做实验的地方,乙醚,盐酸普鲁卡因,苯巴比妥钠,氨基甲酸乙酯……实验室里一定能找到哪怕一种。

可还没起身,脚腕就被他握住。

胸口聚集的强光一对比,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我不需要麻醉药。”

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声音颤了:“不用麻醉?你知道有多疼吗!”

“我知道。”

他淡淡拦下她的话,断续地说,“你知道,我在城堡里找不到你时,那种绝望的心情吗?知道我听说你被关在冰窖里时,那种痛苦得想死的心情吗?”

甄爱梗住,泪水再次弥漫上来。

“可S.A.,真的会很疼。我这次小心,保证不会出事,好不好?你让我去拿麻醉剂吧。”她带着哭腔要挣脱缠在脚腕上的手,可他死死箍着,没有丝毫松动。

“比起躺在这里,担心你找药的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回不来;比起这种煎熬折磨,我觉得,挨几下刀子算不了什么。”他唇色惨白,竭力笑得轻松,

“不信我们打个赌,我一定不会喊疼,或许还能边动刀子边讨论谁是凶手。”

他若无其事地作轻松,她却笑不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尖锐的吵闹声。

甄爱警惕起来,全身的精力都放到了耳朵上。言溯一愣,竟条件反射要坐起来把她拦在身后。甄爱见状,扑上去摁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压在被子上。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但仍然可以清晰地听见外边的声音,可见外面的人吵得多厉害。

隔着一堵墙,走廊上,一群人相对而立,唯独少了模特。

一贯最容易惊恐慌张的作家,这次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冲管家与女仆大吼:“大家都在房里,只有你们两个在外面!模特小姐的蜡像碎成粉末!你们会不知道?”

女仆小姐仿佛经历了无法承受的恐吓,浑身发抖,低着头呜呜直哭,说不出话;

管家绷着脸,冷声斥责作家:“我和她一直在一起,女仆小姐绝对没有毁坏模特的蜡像,也没有伤害她。”

“那就是你们两个合谋的!”作家少见的暴躁又狂乱。

“我看是律师先生还差不多。”演员抱着胸,尖声反驳,冷勾勾盯着律师,

“刚才女仆小姐提议说,让大家都回起居室等警察来。可律师你非说自己待在屋子里最安全。模特小姐也支持你。这下好了,她死得连渣儿都不剩。我们都在各自的房间,但说不定就是你跑出去毁了模特的蜡像,又杀了她。”

律师也失了平时的稳重,怒斥:“我根本没出过房门!明明是女仆推开这边冰窖的门,砸碎了里面的模特小姐。”

“我不知道模特小姐在冷藏室里,”女仆凄惨地大哭,“是你们说要我到处找,我想学生小姐之前被关在冰窖,就去看了眼。我不知道是谁把冰窖的温度调成了-148。门撞上去,她人就碎了。”

女仆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拼命地摇头,无法接受刚才的景象:“不是我,我不知道她在里面。我真的不知道。”

幼师脸色苍白:“都不要吵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去起居室,警察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半步!”

众人都沉默了,呆呆地盯着虚空,眼中全是彻骨的恐惧。

他们的一生,不论是亲眼所见还是听说,抑或是从艺术作品里得知,不论如何,他们都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杀人方法。

活生生的人被扔进冰窖,温度骤然下调几百度,瞬间变成又脆又硬的冰雕。撞一下,支离破碎,成了粉末,连血都没流一滴。

房间内,甄爱脸色蓦地白了。几小时前7号堡冰窖里刺骨的寒冷还萦绕身边,而现在模特竟被关进零下一百多度的冰窖里?

瞬间冻成脆冰?

甄爱听着骨头都疼了,什么人那么丧心病狂?

她伏在他肩膀上,扭头。

他的侧脸落魄而虚弱,垂着眸,神色不明,没有一丝情绪,却让甄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她想起他在走廊上的话:“我想保护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贴在他耳边,轻声说:“S.A.,不要难过。我听你的话,不出去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挪过来,落在她脸上,清淡一笑,极尽苍白。

甄爱起身,所有心思专注在他的左胸。箭头生了锈,掺杂着破碎的衣服布料。

她从酒精碗里拿了棉花球,替他清洗伤口,才碰上,他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胸肌一瞬鼓起,鲜血染红整块棉花。

她咬牙不去看他的脸,低头拿酒精棉用力擦拭伤口深处,他再度一颤,拳头抓着被子,指关节森白,青筋都鼓起了。

甄爱心在打颤,手却很稳,微微眯眼,动刀极快,一下就剜下他胸口一小块受伤的肌肉组织。手下他的身体绷得像拉满了弓的弦,随时会断掉。

甄爱实在忍不住,看他一眼,他疼得唇色惨白,嘴唇都快咬破了,紧蹙的眉心全是汗。再这么一刀刀下去,他迟早会活活痛晕。

甄爱拿手指比了一下他的伤口,心里有数。

言溯在剧痛过后,见她停了,垂眸看过来,声音断续,却强制着平静:“我,没事。”

甄爱没回答,忽然俯身下去,用嘴堵住他苍白汗湿的唇。

言溯起初是懵的,还沉浸在爆炸般的疼痛里。渐渐,像是心神回窍,眼神也有了焦距,就见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漆黑得像夜,异常宁静。

他有一瞬间忘了疼痛,甚至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本能地想去迎合她。

而她感应到后,黑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一狠心,薄薄的刀片刺进他的胸膛,2厘米,手法稳健地绕着箭头周围的血肉画了个圈,干净利落。

刀口一挑,箭头布料混着模糊的血肉被掀了出来。

言溯瞳孔一黑,只觉所有的神经都在那一刻断裂,条件反射地狠狠吸住她的嘴唇,甄爱痛得差点儿扑倒。

他却在一秒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迅速松开她。

他整个人狼狈虚脱到了极致,仍旧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是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心跳很快,呼吸却极缓,一点一滴地忍着剧痛。

这一番折腾,甄爱也大汗淋漓,却不敢松懈。她很快起身,看他的伤基本挖干净了,迅速给他上药,绑好止血带。

一切完毕,她累得像脱水的狗。而他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安静而虚弱地看着她。

甄爱俯身凑近,他的目光跟着她静静地抬起,清亮又湿漉。

她拂了拂他汗湿的发,嘴唇贴着他的脸,轻声哄:“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他嗓音微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甄爱再度一梗,她早该知道,他天性如此固执。

她不劝他了,从洗手间打来温水,给他擦脸擦身子,又把自己清理一遍。

她担心他疼痛难忍,便和他说话分心:“怎么样?有一个会动刀的女朋友,是不是出门在外都不用愁?”

他没力气说话,但唇角微扬,眼中闪过星点的笑意。

她得意地抬抬下巴:“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他还是看着她笑。

甄爱见他嘴唇干裂,想起他喂她喝水的情景,心里一动,拿了一小杯温水来,嘴对嘴地送进他口里。

或许因为太虚弱,他少见的温顺而柔软,很乖很听话,任由她摆布。

她一点一点将水送进他嘴里,还不舍得离开,轻摇着头在他唇间摩挲:“不给你喝太多,只润润嗓子。”

他回答:“好。”

她低着头,莫名喜欢他此刻的柔弱,又补充一句,“还有嘴唇。”

言溯凝了半秒,忽而笑了:“你的止痛方式很有效,我很欣赏。”

甄爱眨眨眼睛:“只对你哦。”

“那当然。”他挑了眉,苍白的脸上有种另类的美,“别人配不上。”

她乐了,咬着唇直笑,在他脸上蹭蹭好几下,又深深吸了口气,喃喃地说:“S.A.,我真喜欢你的味道。”仿佛不够,再重复一遍,“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言溯沉默了,决定自己不能欺骗和隐瞒甄爱,于是认真而诚挚地说:“Ai,其实人身上有味道是因为人的毛孔会出汗。”

“所以……”甄爱脸灰灰地看他。

不破坏气氛会死吗。

某人赶紧解释:“但你别误会,其实人的汗液是无味的。但皮肤上的细菌改变了汗液的化学结构,这才有了味道。”(还不如误会)

他坦诚地看着她,很肯定,“所以,你其实是喜欢我身上的细菌。不是我。”

“……”

要是别的女人,早无语了;但……

甄爱愣了一秒,大彻大悟地点点头:“这样啊。”摸摸言溯的身体,“那你哪天给我提取了去研究。我就种几万株细菌出来,放在家里。”

言溯:“但我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我喜欢你的。”

甄爱:“那把我的也种一点儿出来。”

“好。”言溯点头,“可是要浇汗水。”

“……”

说完,他略微皱眉,自言自语:“我尊重你的兴趣,但其实我本人非常讨厌细菌。不干净,很不干净。”

他凝眉沉默半晌,“双歧杆菌除外。”

甄爱趴在旁边,歪头:“还有乳酸菌。”

“哦,那个我也喜欢。……不然就没有酸奶了。”

甄爱撑着下巴,抬头望天,“我还喜欢金黄色葡萄球菌,颜色好漂亮。”

“不要被外表迷惑,它是坏的细菌。”

两人细细碎碎地聊天,一小时后基本达成了一致。

他们共同喜欢的细菌有379种,甄爱单独喜欢的7137种,言溯单独喜欢的0种。

甄爱把她喜欢的列举一遍之后,口干舌燥地喝了好大一杯水,然后发现言溯竟然没睡着,还听得津津有味。

她觉得,他们真的是彼此找到了真爱。

讲完细菌,话题回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另一个问题上,案子。

甄爱趴在他身边,问:“这几个杀人案,凶手是不是不止一个?”

言溯侧眸看她,不答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不知道模特的死亡现场是怎样,但主持人的被杀太奇怪了,和之前几个人的死完全不一样。医生的案子里,停电十几秒,凶手又快又准又狠;拳击手的案子里,密室杀人,现场干净,拳击手毫无反抗;凶手很厉害很强大啊。

可主持人的案子,现场乱七八糟,绳子勒,把主持人的头砸向案几的边角,太乱了。我怀疑不是一个人。”

言溯淡淡看着她脸上的光彩,很喜欢这样和她探讨的气氛,待到她说完,他才微微一笑:“主持人的死亡方式,决定了能杀他的只有一个人。Ai,犯罪现场说明了一切。”

死亡方式?犯罪现场?

甄爱一愣,她怎么没想到?

有人拿绳子勒主持人,而他个子非常高,在190cm以上。女人里最高的模特也不足180cm,至于男人,言溯188cm,按他的标准目测,管家188,作家180左右,律师……比主持人还要高。

“律师为什么要杀主持人?”

“两个可能,一是主持人讲的那个故事,说拳击手曾经勾结医生害死了一个大学女生。他提到有人帮拳击手打官司免去了牢狱之灾和巨额赔偿。可能律师先生是当年帮拳击手打官司的。他以为主持人是凶手,所以,与其被杀,不如先杀了他。”

言溯顿了一下,

“第二种可能,律师相信了一开始在盘子上看到的凯撒密码,‘不杀人,就被杀’。看到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他害怕了,所以随机挑选人下手。”

甄爱觉得悲哀,轻叹:“所以现在其他人全慌了,争着去杀人?现在模特也被杀了,还死得那么惨。大家肯定更乱,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言溯不语,眸光清深望向屋顶。剩下的人不会慌乱了,可能会死的人,也只剩一个了。

甄爱受了言溯的启发,给刚才的案子作总结:

“主持人长得太高,只有身高和他相当或高出一点的人,才会想到从背后用绳子勒他。所有人里,唯独更高个的律师满足这个条件。

作案的过程就是现场表现出来的,他把主持人勒住,主持人拼命挣扎,但最后还是咽气了。律师担心他死不了,抓住他的头往案几边角上狠狠撞。但律师身上没溅到血,估计是用主持人的毛毯拦着。”

言溯唇角微扬:“真巧,我们想的一样。”

说什么“真巧”,让她莫名砰然。

甄爱瘪嘴,瞪他一下,细细思索一遍又心有疑问:

“可S.A.,虽然主持人的杀人现场和前几个不一样,但也存在这种可能:同一个凶手会在一连串案子里表现出不一样的特征和信息。”

言溯眼中闪过一丝微笑:“所以?”

她掰着手指解释:

“A:律师是杀死主持人的凶手,

B:主持人的死亡现场和前几个没有相同点,

由此推断出结论C:律师不是杀死前几个人的凶手。

这个推理过程是错误的。”

“哦?”他挑眉,脸色苍白,却染了几分欢愉。听心爱的女人自发自地用他心爱的学科论证问题,世上没有更让他觉得惬意的事了,明知故问,“为什么错误?”

他纯粹只是爱听她的嘴里讲出他心里想的事。

就像偶遇,就像碰巧,一次又一次,总给他意外的惊喜,百试不爽。

“通常,人们看见杀人现场有相似的地方,就会先入为主,认为是连环杀人;反之则认为不是一个凶手;但这是错误的。杀人现场有没有相同点,和是否为连环杀人,这两者之间不存在绝对相关的联系。”

她托着腮,很认真,“你看,如果我是凶手,我有预谋,于是我干净利落地杀了几个人。但这不能保证我忽然临时起意去杀主持人的时候,还这么稳妥。”

言溯眼底的笑意无声放大,惬意又满足,补充一句:“这在逻辑学上,犯了无关推论和跳跃论证的错误。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把这四起案子当连环杀人,而是一个个单独分析。前几个案子确实不能排除律师的嫌疑。”

甄爱趴在他身边,听了这话,突然开心。她真喜欢他严谨而专业的性格。在她眼里,只有这样的男人,才称得上性感。

演员小姐说什么“坏男人更讨女人喜欢”,那是多么没有逻辑的话!

她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很轻,怕撞上伤口,偎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邀请他:“那我们一起,一个个单独分析吧。

先从医生开始,十几秒的黑暗,凶手就杀了医生,把他拖到餐桌底下,旁边的拳击手和幼师毫无知觉,简直是不可能犯罪。”

言溯听言,撑着坐起身,甄爱立刻扶他:“怎么了?”

“配合你!”他坐去沙发上,有些虚弱地靠进垫子里,眼神奕奕,“我是医生,你想想,要怎样才能在十几秒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

用凶手的方法思考?

甄爱觉得刺激,莫名心跳加快,兴致更高了。

但在正式扮演凶手前,她下意识地担心言溯会冷,特意给他盖上了毛毯。她小心用毯子下摆盖住他的腿,又轻轻用毛毯拢住他的脖子,掖了掖;

言溯有些怔愣,还不太习惯她这样小女人的温柔贴心,但略一回想,心底就笑了。

只是后一秒,她换了冷静的脸,瞬间进入状态:

“我要杀你的话,方法很简单。用餐巾包住手术刀刺进心脏就好了。可是,”

她微微眯眼,眼前浮现出餐厅当时的情景。医生坐在幼师和拳击手中间,木椅后面是蜡像,

“可你死了就会倒下去,会砸到椅子和蜡像,发出巨大的声响,或许会砸到旁边的人。那,我是怎么静悄悄杀了你,又把你拖到桌底去的?”

甄爱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她看向言溯,忽然一下子搂住他的肩膀:“难道杀你之后,我很快抱住你,公主抱那样?”

言溯唇角弯了弯。

甄爱瞪他一眼,嗔怪他不认真,脑子里继续分析,她挨着他的头,喃喃自语:“黑暗中我看不到你心脏的位置,当然要先要用手去丈量一下。”

说话间,细细的手指很轻很轻地往言溯的左胸处爬去,因为顾及他的伤口,只是点到为止的触碰。

言溯看着她白白的指尖在他胸口蜻蜓点水般地弹钢琴,蓦然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撩拨得无可奈何的痒。

她真是最好的止痛药。

他分心一秒,思绪又被她的声音拉回:“丈量你的胸口,这么奇怪的举动,你为什么不斥责我?我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喊救命?为什么不痛呼……”

话没说完,甄爱脑中闪过一道光,几乎是条件反射:

“因为你的嘴被堵住了。”

眼前陡然浮现不久前她给言溯剜箭头的那一幕,他痛得浑身紧绷,但她堵着他的嘴,即使他喉中沉闷地哼了一下,却被她的深吻吸收。

甄爱惊愕地睁大眼睛:“杀他的是个女人!”

只有女人才能吻住他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女人才能亲密地去摸他的胸口,而不会引起他的排斥。

言溯淡笑,毫不吝啬地夸赞:“嗯,不错。”

甄爱很惊喜自己的发现,但想到接下来的问题,又不理解:“可男人都很难在那么狭窄的空间里,在不碰到旁人蜡像和椅子的情况下,把医生的尸体抱到桌子底下去;女人就更难做到这一点了!”

言溯见她遇上了死角,遂摸摸她的头:“Ai,你刚才还说,不要先入为主。”

不要先入为主?这句话的意思是……

她一经点拨,瞬间豁然开朗。

因为凶手是女人,所以这场杀人案才变得格外简单。

她抿着唇笑:“我知道了。这下,我们还原现场吧。”

她松开他,从沙发上跳下来,蹲到他的腿边,仰着头认真又兴奋地看着他。

他陡然察觉不妙,想要阻止,她已经开始说话:“杀了你再把你拖下来,多麻烦啊。不如,你来桌子底下找我啊。”

她歪着头,语调慵懒又娇憨,带着点嗔怪的意思。

她很入戏,而他也是。

与此同时,她软若无骨的小手从他的裤管伸进去,沿着他的腿,轻轻地,过电一般,一路向上摸。

言溯吃惊地盯着她。

她眼睛黑乌乌的,像葡萄,白皙的脸纯真无暇,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手上分明做着勾引人的动作,脸上却不带丝毫狎昵或是引诱的意味,反而很认真地在探索。

这样的两种对比呈现在她脸上,本身就是强烈的诱惑。

她不自知,摸上瘾了似的,细细的手臂整个伸进他的裤子里,和他的腿交缠在一起,绕过了膝盖窝,还要往上探。

言溯脸红了,直觉小腹像是着了火,热辣辣的,身体某处像被唤醒的弓,焦灼难耐,即将要绷起来。

可是,天,他真喜欢这种亲昵的抚摸;空间有限的裤筒里,只有她的手柔柔地摩挲着他的腿,隐私又亲密,让他迷恋。

他犹豫着要不要阻止她继续往深处探索时,她的手停了下来。

甄爱原先只准备象征性地摸一下,展示女性凶手把死者引诱到桌子底下的过程,可小手伸进去,便触碰到了他柔软的毛发和手感极好的皮肤,还有饱满而流畅的腿肌。

他裤子里暖暖的,她细细的手臂贴住他的腿,好亲密。

她像是上瘾了,鬼使神差地想要往更深了摸,真想把自己整只手臂伸进去和他抱在一起才好。可他坐在沙发上,屈着腿,活动范围有限,她不能再进一步了。

甄爱心里发烫,定了定神,望住他,继续还原:“我在下面,给你暗示。所以你主动地钻到桌子底下来了。”

言溯盯着她,心跳如鼓地沉默着。

她缓缓从裤管里抽出手来,起身跪到沙发上,小手伸到他的脖子后边抓住他的后脑,凑近他的唇:

“你到桌子底下和我幽会。我们疯狂而热烈地亲吻,你当然不会介意,因为这是亲密的爱抚。”她顾忌他的伤,手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

“但就在你最放松的时候,我找准你胸口的位置,手中的刀刺进你的心脏,而你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骤然死了。”

言溯抿抿唇,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甄爱讲完,立刻松开他,一脸兴奋和期待,像等待表扬的孩子:“怎么样怎么样?我想的对吗?”

言溯愣愣的,半晌尴尬地咳了咳,嗓音微干:“很对。凶手是个女人,但有的女人可以排除。”

4个女人。怎么排除?

甄爱抱着腿坐在沙发上,一点一滴再度回忆一遍当时的情形,每个人的位置,尸体的情况……细想了一遍,她整理清楚了:

“医生的尸体没有任何奇怪的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是演员,她脸上的浓妆和嘴上的口红会在医生的嘴上留下痕迹,我们当场就会看出异样。”

说道此处,她抬眸看了一眼言溯,他目光中带着鼓励,示意她继续,

“然后是女仆小姐,她坐在桌子的最尾端,她要是从桌子底下爬到医生身边,这个方法太不安全。途中有可能撞到其他人的腿。所以,也不是她。”

“医生主动钻到桌子底下去,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两人之间有亲密的默契。如果是幼师小姐,她坐在他身旁,想要亲他的话,完全没必要钻到桌下去。用这种方法会让医生觉得突兀又奇怪,他的诧异和反应速度都要消耗好几秒。”

原来不可能解决的案子,在这一瞬间变得简单,

“只有坐在他斜对面,没有化妆的模特小姐。”

甄爱原本觉得这些案子一团麻,可在言溯的引导和点拨下,一会儿的功夫就轻松解决了医生和律师的死亡案。

她对拳击手的密室杀人案很好奇,于是问:“医生的死弄清楚了,拳击手呢?”

言溯刚要开口,甄爱拦住:“先别说,我自己推理。”她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冥想。

拳击手脚朝门,头朝窗,没有还手也没有防备,立在门附近,被人用某种利器从正面一下子砸碎脑袋。

还原现场,应该是凶手敲了门,走进去和拳击手面对面说了什么,然后突然袭击。拳击手惨叫一声,死了。那凶手是怎么瞬间消失的?

言溯看穿她的心思,把她往自己身边揽,温言提醒:“先别考虑密室,也不要考虑凶手去哪儿了,先分析杀人手法,把这个弄清楚就好。”

甄爱听了,把密室问题抛一边。有了前边医生的死亡案作参考,第一步推理顺畅了很多:

“这次我同样认为,女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为什么?”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无意识地一圈圈去缠她的发,细软而又弹性,在他手心跳来跳去。

她浑然不知他的小动作,推理得津津有味:

“那时是大半夜,已经死了两个人。大家表面不说,心里都有防备。还有组织的杀人密码在那儿。要是一个男人去敲拳击手的门,他会没有警惕?

他是练拳击的,警惕性和速度都没话说,男性杀手在他这儿,占不到一点儿便宜。即使杀他,也必然会留下搏击和反抗的痕迹。

反倒是女人,估计他没想到凶手是女人。”

“嗯,”他捧着她的发丝玩,看似有些分心,“这是凶手接近死者的方式;但,在杀死死者的问题上,是不是有矛盾?”

这也是甄爱疑惑的。

她胡乱抓抓耳边的碎发,拧眉:“我也觉得矛盾,不管凶器多坚硬,一个女人一击就把耐打压的拳击手打死,得多大的力气。难道她是练健美的?”

“你说说,这几个女人,哪个看上去像练健美的?”

甄爱悻悻低头:“一个也没有。”又嘀咕,“这案子不能细想,凶手从哪里瞬间变出坚硬有力的凶器?藏在身上?她拿的时候,拳击手也会立刻警惕。为什么他没反抗?太诡异了。”

言溯揉揉她的头发,鼓励:“在凶器的问题上,你想的很对。不管是凶手提在手里,还是从衣服里掏出来,都会引起拳击手的防备。这也是这个案子里最有意思的一点。”

甄爱歪头看他,有意思?

“围绕凶器有关的一切,都很诡异。拿出来的方式诡异,消失的方式也诡异。我们把每人的房间都搜了个遍。凶器去哪儿了?”她灵光一闪,“扔出窗外?”

“没有。”言溯肯定,“检查房间时,我留意过,窗户都锁着。我特意检查过窗边的地毯,没有雨点打进来的痕迹。窗户都是东南向,那时刮东南风。如果开过窗子,暴雨一定会进来。”

甄爱再度暗叹他惊人的观察力和缜密思维。当时,估计没人想到这点。

可这样一来,问题又绕回去了:“凶器怎么凭空消失?”

“从来就不存在凭空消失这种事,”言溯唇角扬起一抹有意思的笑,“凶器没扔出去,房间里也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藏在凶手身上。”

甄爱摇头:“根据拳击手头上的凹痕看,击打他的东西直径至少15cm。估计是个大锤子。可除了你,大家在屋里都脱了外套,衣服虽然不紧身,但也藏不下那么大的东西。”

言溯:“我们没注意,是因为凶手把它藏在最显而易见的地方。”

甄爱歪头看他,哀哀的:“S.A.,我真的看不出来。作案工具不可能藏在身上嘛!别卖关子了,到底在哪?”

言溯见她着急,更加不紧不慢:“如果直接告诉你,推理就变得没趣了。”

甄爱灰着脸,要不是他伤着,真想一脚踹他。

“先不想这个,说说你对这几个女人的看法。”

“诶?”甄爱有些惭愧,“我没注意……”

“就知道你迟钝。”

她竭尽全力:“女仆小姐羞涩小心,又仔细体贴;模特职业很前卫,可她低调保守,不化妆也不穿演员那样露骨的衣服;演员相反,非常开放;幼师小姐总一惊一乍,有时又很安静。”

“有没有注意其他人对她们的态度?”

“主持人先生很喜欢女人,尤其演员和女仆那样身材丰满的,幼师和我这种,不太喜欢。女仆小姐身材特征非常明显,他对她最殷勤,其次是演员。”

“嗯。”言溯点头,扶住她的腰,安慰,“别难过,我喜欢你这样的。”

甄爱:“……”他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突然的不正经,真让她措手不及。

她轻拧他的手背,却没打开,反而往他身边挪一挪,继续:

“很奇怪,模特小姐前凸后翘的幅度比演员还强,几乎和女仆一样,但主持人对她很冷淡。每次演员说话,主持人都笑嘻嘻帮腔;模特却受不到这种待遇。”

言溯淡淡一笑:“或许模特小姐没有女人味。”

甄爱抬了眉,言溯竟然会说这个词:“女人味?你也知道?你说哪种女人才是有女人味?”

言溯愣了愣,摸摸鼻子,含糊不清道:“我也不太明白。但应该是女人身上散发的一种吸引男性想要和她亲吻爱抚并发生性行为的魅力。”

甄爱醍醐灌顶般点点头,觉得言溯的解释特正确,眼珠一转:“那你觉得岛上的这些女人里,哪个比较有女人味啊?”

言溯皱眉,觉得她变笨了:“根据我对女人味的定义,还用问吗?”

甄爱抿着唇笑:“你最近一次觉得我有女人味是什么时候?”

言溯把这个问题当成了课题,所以毫不避讳,特诚实:

“在浴室,我抚摸你时。你在我耳边轻轻哼了一声。”

甄爱足足愣了三秒,面红耳赤地辩解:“胡说,我根本没发出声音。”

言溯没意识到她害羞,纠正她的错误:“Ai,你当时真的轻轻哼了一下。而且,”他略微赧然,“我认为很好听,我很喜欢。”

甄爱要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羞涩得脸要起火又被夸赞得心里冒泡。

她猛地扯过言溯身上的毯子,把自己捂进去,热得像进了蒸笼。

言溯戳她的腰:“这个毛毯不是给我盖的吗?”

甄爱钻出来,红着脸用毯子把他裹好,岔开话题:“模特小姐不怎么有女人味,是不是因为她太保守?捂得严严实实,衣领高高竖着还带着围巾?”

“我一开始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后来想想,她一直遮着脖子,无非是因为那里有遮不住的印记。”言溯轻咳一下,咽了咽嗓子。

甄爱盯着,见他的脖子上一块圆圆的球形物滚了一圈,安静了。她忍不住拿手覆上去,捂住他的喉结:“为什么它叫adam’s apple,好可爱。你再动一下。”

言溯顺从她的意愿,再度吞了吞嗓子。

他硬硬的圆溜溜的喉结隔着熨烫的皮肤,在她手心里来回滚了一圈,像只可爱的小鼹鼠。

她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你的意思是模特小姐有喉结?不会吧,女人怎么可能长……”甄爱说到一半,惊住,“模特小姐是男的?”

言溯默默看她:“Ai,你的反应速度好快。”

“因为她没有女人味,因为她服装保守,你就怀疑她是男的?”

言溯摇头:“你把顺序弄反了。我在怀疑她是男人后,才意识到她穿成那样是为掩盖男性特征。那天在船上发现赛车手尸体时,演员说女仆那样身材太劲爆的,不务正业。我感觉,她在说模特。我不看娱乐类的节目,所以不觉不妥。后来问其他人才知道,T台模特的身材往往恰到好处,不会像这个模特小姐,胸部和臀部的比例太过。”

甄爱觉得这种细节都能被他发现,简直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凶手把凶器藏在身上,其他人没有察觉,认为很自然,因为……模特小姐没有两个巨大的胸部,而是藏着两个或一个空心铁球?”

“这很好地解释了拳击手头上的洞。”

甄爱震惊得回不过神来,扶着额头,缓缓地摇,又是赞叹又是不可置信:“你居然能想到这个。你是怎么做到的?”

言溯挑挑眉,倨傲而不以为意:“很简单。

A:把拳击手的脑袋敲出一个圆凹形洞口的,是一个很重且体积不小的东西;

B:没人开窗,洗手间是老式抽水马桶,抽不出去;

C:哪里都找不到凶器,但我们没有搜身;

结论:凶器藏在人身上。要么凶手还想继续作案,要么凶手扔掉凶器反而引人注目;她不能突然少了半边胸吧?

拳击手案子里,凶手轻而易举地接近他,这是女人的特征;力拔千钧地把他的脑袋砸破,这是男人的特征。所以……

我只是通过已知的东西推出未知的而已。”

甄爱张了张口,心服口服。听他一分析,案子简单得小菜一碟,可没了他的观察和思维,又有几个人想得到。

“难怪。之前还说凶手拿凶器时,拳击手一定会警惕。但如果模特小姐当着拳击手的面去摸自己的胸,他估计愣傻了,或许还扭头回避。这就给了模特最好的杀人时机。可模特怎么瞬间从杀人的房间里消失?”

言溯淡淡一笑:“Ai,密室杀人的多种类型里,有一种叫心理密室,指的是凶手让其他人以为这是密室杀人。你认真想想,为什么当时大家都认为这是密室?”

“拳击手死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在门外,我们也看见了,没有人开过房门。”

“你凭借什么判断拳击手死亡的那个时刻?”

甄爱不解:“拳击手惨叫了一声啊。”

言溯:“这就是密室的关键。”

“当时发出惨叫的不是拳击手?”

“事实上,我们没听过拳击手的惨叫。但人的思维有惯性,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自动把那个声音往拳击手身上套。紧挨着拳击手房间的是模特和幼师。大家根本不会认为,两个小姐的房里会发出男人的惨叫。另外,这里的弧形走廊能改变声波,不走直线。”

甄爱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密室,居然这么简单:“模特杀了人,锁上门,跑回自己房间,用男人的声音惨叫?”

整个案子在这一瞬间,抽丝剥茧,拆卸得干干净净。

甄爱感叹:“模特太厉害了。准备充分,一步步计划得天衣无缝。一开始就在伪装,把杀人利器藏在身上那么多天,谁都不会发觉,谁都看不出破绽。他用女人的外表做掩护杀了医生,又从意料不到的胸口掏出凶器,砸向猝不及防的拳击手。还能用男人的声音造一个密室。他太厉害。”

要不是遇到言溯,估计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更厉害的是言溯,也只有他这么敏锐的人才能看出来。

言溯低头看住甄爱:“模特的确费尽了心思。我一开始也觉得易装很诡异。但因为他对你下手,我更加肯定了。”

“为什么?”

言溯微敛眼瞳:“你在洗手间里撞了模特和幼师的门,他或许以为你看到什么,发现他不是女人。”

甄爱懵懵的:“他误会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心里却感慨,主持人的区别对待,演员讥讽的话语,洗手间意外的道歉,看上去那么自然而然,那么平常的事情,到他眼里全是蛛丝马迹,一个个串联起来。

甄爱往言溯身边靠了靠:“模特杀他们的原因呢?”

言溯淡淡回答:“主持人讲的那个故事,模特或许是被拳击手侮辱的女孩的恋人。刚才听外面那些人说话,律师先生非要自己锁在屋里,或许他是内心有鬼。”

甄爱蓦地明白。言溯提醒大家如果待在房里就不要出门。模特敢出来,无非因为自己是凶手。只不过,

“他一定准备去杀律师先生,可半路被杀了。”话到这儿,甄爱抖了一下,“他死得那么惨,是谁杀的他?”

言溯静静看她,不言。

如果说,之前他心里90%怀疑亚瑟来了;那模特的死法填补了剩下的10%,亚瑟就在这座城堡里。

但模特惨死的原因不需要告诉甄爱,他漫不经心地说:“或许律师反攻杀了他,又或许组织的杀手杀了他。”

甄爱没有怀疑言溯的说法,有些唏嘘:“模特也是为了感情而复仇,却落得冻成碎片的下场,真是个伤悲的人。”

“我不认为,”言溯瞬间阴冷,语气硬邦邦的,

“既然是复仇,为什么要伤害你?打着为恋人复仇的旗号随意夺取他人的性命,又害怕自己的罪行曝光。只是出于怀疑,就把你推进冰窖。这样的人,不值得怜悯。杀人就是杀人,他不配用什么为了爱情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甄爱一怔,不想他生这么大的气。

她知道他不是气她,而是被不久前她受伤的事触怒了,便轻轻拢住他的肩,小声道:“好啦,我知道,他杀人是完完全全不对的。”她心一软,“死去的拳击手先生还有恩爱的妻子。模特也毁了那个女人的爱情。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他把自己变成曾经他最憎恨的人。”

言溯脸色松缓了些,覆住肩上她柔软的小手,刚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类似枪击的响声。

屋内的两人异常的平静,甚至没有对视,而是不约而同地看一眼室内的挂钟,不知不觉,早上六点了。

拉着厚窗帘,但外面的风雨应该停了。

这个时候,威灵岛上的警方应该出发过来了,如果是快艇,行程可以缩短到一个小时。

言溯不知不觉轻轻覆住肩上她的小手,眸光冷静:还有一个小时,要怎样才能把甄爱安全送到警方手里?

甄爱搂着他的肩,歪头靠在他的肩头,垂着眼眸:只剩一个小时,要怎样才能不让言溯的前途毁在这座岛上?

枪声很远,在西方的某座附堡。很清脆,仿佛在宣告,小打小闹的游戏结束,开始真枪实弹的杀戮。

言溯和甄爱各自猜想,却很长时间内静静的,没说话。

甄爱感觉她怀抱里的男人冷了下来,她知道,他想出去了。

自身的伤痛和她的安全压抑他那么久,他还是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外面的人一个个死去。她知道迟早拦不住他,下意识揽紧他的肩膀,岔开话题:“死的人会是谁?”

“律师。”言溯摁着她的手,声音略低。

甄爱试图舒缓他的抑郁,刻意提醒:“难道他是组织打算清扫掉的叛徒?”

他模糊地“嗯”一声,没有别的反应。

她便知徒劳。

对这个一根筋的男人来说,谋杀本身即是恶,并不会因为受害者是坏人而变得正当。生命本就不可掠夺,并不会因为他是坏人而减轻半分。

她沉默,又问:“你知道谁是警察吗?”

“作家。”言溯抬起眼眸,心里起了别的心思,他去找亚瑟,拖住组织派来的杀手,留下时间让作家带着幼师甄爱等幸存者离开。至少先让女人们离开这座岛。

“你怎么看出来的?”

“记得第一次见面,我是怎么看出他是作家的吗?”

甄爱当然记得:“你说他颈椎腰椎不好,随手带笔记本,不善交际,衣服还邋遢。”

“你记得倒清楚。”言溯唇角一弯,无疑很喜欢。

他解释:“人都有骄傲和自尊心,男人尤其如此。所以从社会心理和人际交往的角度来看,他颈椎腰椎不好,这是身体的弱势。在社交场合,他会极力掩饰,表现出健康的姿态,而非频繁揉捏,告诉全世界:你看,我颈椎不好。”

他道:“相信我,年轻男子的骄傲绝不会让他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弱势的一面。”

为什么这句话像在说此刻的言溯?

甄爱心疼,脸上却是恍然大悟的配合:“这么说,他是推测出作家这个职业的显著特征,然后按照这些入戏,却忘了考虑心理因素。S.A.,你好厉害。”

“这句话你今天说了很多遍。”

甄爱不忘认真调侃:“不,我的意思是,你这次居然会从人际交往的角度看问题。好稀有!”

言溯:“……”

“不过,即使这样,你怎么就确定他是警察?”

“他的上衣没有胸口口袋,可他好几次做完记录都习惯性把记录本往胸口放,这是警察的惯性动作。在游轮上,他表现得不善交际;可在城堡里,他总是最先表现出找人、怜悯、劝架的姿态,这是他做警察的天性和良心。”

甄爱心服口服,还要继续问。

言溯忽然打住,仿佛这次,他很赶时间,没有心思再满足她无休止的好奇心了。

“Ai,我估计作家上岛前就报警了。警察马上会来,可组织的人,看样子要在那之前杀了这里的人。我们坐船离开吧。”

“好啊。”她立刻起身,弯腰扶他。

言溯摁住她的手:“我们带上其他人一起走。”

甄爱掩饰住心里的咯噔:“嗯,我们去找大家。”

“我去找,你留下。”言溯起身站直,脸色依旧苍白,俯视她。

房间里一片沉寂,好几秒内,两人都没说话。

他看住她清丽的脸,抬手去抚,低声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甄爱早看出他的心思,心里钝钝的痛,却没揭穿,也没反驳,小声问:“在这儿等你?”

“去我的房间。别人不会以为你在那儿。”

甄爱不语,他真会利用人的惯性思维。如果他真出了事,别人也不会想到,她待在一开始他就没住过的空房,至少可以等到四五十分钟后警方上岸搜索城堡。

任何时候,他都为她做好了打算。

她不想阻止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也不想任性地坚持同去,给他造成心理负担。

在他内心煎熬左右为难的时候,她才不要委屈又担心地说:不要去,让我和你一起去,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她不想说这些话。

所以,她没有拒绝,仰头微笑:“好。”

言溯不说话,拇指在她柔柔的脸颊上摩挲。

他就知道,他们的想法是最契合的。他真喜欢她这样的个性。情浓时,温柔依赖;遇事时,干净利落。爱得没有任何负担。

言溯拿起风衣,心有所思;甄爱从他手中接过,帮他穿衣。剪裁合身的风衣一溜地窜上身,她替他理好领口,又拂了拂肩上的褶皱,弄得衬直笔挺。

他的目光始终笼在她安然的脸上,末了,重重握住她的手,有些艰难:“Ai,对不起,我……”

“我知道。”她仰头,笑望着他,“S.A.,我们都很清楚,你不是那种为了个人情感就置他人生命于不顾的人。你也不是能对杀戮视而不见置之不理的人。看着清高骄傲,其实真爱多管闲事。”她瘪瘪嘴,又忍不住笑,“可正是这样的你,我觉得很好。”

要不是他的多管闲事,江心死的那天,他就不会亲自赶去她的学校。那后来的他们,或许就不会有交集。哪会像现在发展出那么多故事?

甄爱定定看住他:“S.A.,我不认为男女之情是生活的全部,也不希望因为我们在一起,反而牵绊你,让你割舍心中其他重要的思想和情感。所以,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她在他手心抠了抠,“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言溯欠身,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翼碰着她的鼻尖,缓缓摩挲。她的眼睛乌漆漆的,很干净,一眼看到内心。

他不知道,在她的眼里,他的眼神是否像他此刻的心灵那么纯粹而虔诚:“Ai,我这一生只吻过一个女孩,我想带她回家,然后,剩下的一辈子,都在一起。”

这是一句质朴的承诺。

甄爱眼睛泛酸,却固执地睁着,咧嘴笑:“我批准啦。”

他也笑了,牵住她。出门去,走廊上空落落的,房门紧闭,一个人影都没有。

言溯握着甄爱的手,很紧,一路脚步沉稳,把她送到他的房间。进屋锁上门,看一圈,没有异样。

他这才退到门口,扶住她的肩膀,眼中千言万语,仿佛生离死别,最终只有一句:“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护你自己。”

甄爱心一酸,笑容依旧灿烂,轻松反问:“我哪会有事?”

言溯深深看她,终于转身离开。

他的身体还在伤痛中,转头的侧脸那样惨白。甄爱心里再次咯噔。

“S.A.。”她扶着门,轻声唤他。

他回眸,俊颜如画。

她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等你哦!”

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抬手对她招了招,再度离去。他没有告诉她,那声枪响是有人在召唤。面前是一场阴谋,他却不得不去。

甄爱含笑一直看他消失在转角,才敛了表情,关上门。半秒后开门出来,走去自己的房间,翻出之前换下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针剂。

这是没关冰窖前,她从7号堡的实验室里拿来的。

她有条不紊地敲开小玻璃瓶,拿注射器吸满,扎进右手手腕。针筒活塞一点点往下推,她面色平静如水。

言溯的想法,她很清楚。说什么要带大家一起走,其实是大家一起走,他留下。

言溯一定找作家去了,让他带着其他人离开,他一个人应付。

可既然是组织的人,她不想坐在这里等。

做好一切,甄爱出去。没走几步,听见某个房间传来极轻的一声“啾”,她听力好,是消音枪的声音。

刚才明枪,这次消音……怎么回事?

甄爱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走到那扇门前,轻轻敲了敲。她想验证她的猜测是否正确。

半晌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律师立在门口,露出半张脸,眼神惊悚地盯着她,幽灵一般。甄爱心一凉,律师在这里,那刚才一声响是……

她想马上去追言溯,可面前的律师,眼睛涣散,露出半张青石灰色的脸,很吓人。

她轻推一下门。

律师的另外半张脸显露出来,眼洞空了,鲜血从空荡荡的眼窝里流下,布满整张脸。

开门的动作撞到律师的身体,他呆直着半只眼神,笔挺挺倒下去。

他死了,就在刚才。

这么说,屋子里……

甄爱指尖稍一用力,门缓缓推开,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的眼睛。

枪口后边,演员浓妆艳抹,笑盈盈看着她。

得来全不费功夫!

甄爱迎着枪口走进去,淡定自若地背身关门。

演员不可置信:“你不怕我?”

甄爱从律师的尸体上跨过,走向窗边:“为什么要怕你?”

“我有枪!”

“可惜你不敢杀我。”

演员憋着气。

她对甄爱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话少,跟在逻辑学家身边的柔弱小美人身上。

她举着枪,甄爱却拿背对她,过去拉窗帘,白色天光开闸般倾泻进来。暴风雨停了,早上六点多,天青色的空中覆着厚厚的云层。

演员眯着眼打量甄爱,稀有的美人。从背后看,也会让人想入非非。

她换了身白色呢子外套水洗牛仔裤,干净又清新。海风吹进来,外套贴着身子,在腰间留下纤细的线条。看上去很柔弱。这就是男人们喜欢的?

除却她的容貌,只怕她的单纯柔弱更容易唤起男人蹂躏的欲望,所以A先生才对她呵护有加恋恋不忘?还是,她表面清纯淡雅,在A先生的床上却行为放浪?

演员心中鄙夷,手枪一转,收回来:“你看出我是组织的人?”

“嗯。”甄爱回身靠着窗户,瞟一眼地上的律师,“刚才那声枪响,谁死了?”

演员不喜欢她命令式的问话,但也不敢拿她怎么样,眼珠一转,“作家,我杀了他。”

甄爱一眼看穿:“你不会,亚瑟交待过你,不许杀警察。”

演员脸色一凝:“你怎么知道?”第一次听人直接叫A先生的名字,她不习惯。

“这里是我家,他不希望警察来封掉这里。”甄爱平平静静,并不觉得荣幸。

可演员天生的攀比心理作祟,把这话当做炫耀,阴阳怪气地哼一声:“C小姐,你还真了解他。”

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甄爱恍然,隔了几秒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Thera席拉。”

“这是你的代号?”

组织等级森严,除了数不清的数字代号,还有各种地理植物天文等专有名词代号,当然最高的是英文字母代号和希腊字母代号。

甄爱听到她的名字,理所当然想成圣托里尼岛的古名Thera岛,以为她是用地点做代号的成员。

席拉不悦:“我的代号是希腊字母Tau。”级别比你想的高。

甄爱:“我就说,英文代号T是个叫Tanya的泰国女人。”

席拉不服:“我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

“加油。”

席拉脸色一僵,可甄爱漫不经心,倚着窗子背着光。脸颊粉白粉白,散着透明的荧光,像稀世的玉;眼睛黑漆漆的,很深很静,能勾魂。不得不说,她美得让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席拉不悦:“我当然不像C小姐,是组织里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

甄爱微微敛瞳,不理解她。

席拉笑着,眼睛却冷:“说实话,除了这幅皮相,看不出你有什么本事。在我看来,你其实挺没用。哼,我们出生入死地挤位置,却永远到不了你的高度。没办法,不如你命好,有A先生的喜欢,就能高高在上。”

席拉是外来组员,是以并不知道甄爱有多厉害。

甄爱漠漠的,不接话,望向窗外:“他,来了?”

“没有。”

甄爱回眸,质疑:“为什么模特死得那么惨?”言溯心疼她,所以不说,但她猜到模特的惨死和她脱不了关系。

席拉再度皱眉,她真讨厌这女孩的自信,看上去像霸着男人的宠爱为所欲为的刁蛮公主。凭什么她就认为模特的惨死是A先生为她出气?

“我来之前,A先生命令,谁要伤害你,就用同样的方式回报过去。”

的确是令人信服的理由。但甄爱不信,模特死时她察觉了异样,而言溯的反应更让她确定,组织里的杀手不止一个,另一个很可能是亚瑟自己。

她蹙了眉,低低地自言自语:“不用撒谎,我知道亚瑟在这里。我感觉到了,他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盯着我。”

席拉哼出一声笑:“你对他有感应?”

甄爱不理她的反讽,轻轻动了动手指,打进去的针开始起作用,她没必要再和她闲聊。

“刚才那一枪其实没有杀死人吧?”

“C小姐真聪明。”席拉扬起半边眉毛,起了刻毒的心思,她想看甄爱平静淡漠的脸上露出哪怕一丝慌张的情绪,遂挑拨,“枪声是我的同伴引他出去,为了杀他。”

甄爱静默,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席拉以为惹怒了她,嘻笑:“C小姐,想去救喜欢你的男人吗?”她手指一转,枪在飞旋,“我的任务是绑你离开,你想走,要先过我这一关。”

甄爱还是没说话。

席拉咬着妩媚的红唇:“真可惜呢,那么好的男人,我看着都心动。可除了这张脸,逻辑学家先生喜欢你什么?看来也是难过美人关。”

甄爱:“你又撒谎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要杀他,不会等到现在。”她肯定,“亚瑟的计划,不是杀他。”

席拉眯起眼,觉得自己对甄爱的认识有待改变,她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很聪明,太聪明了;很静,太静了。

“你认为A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甄爱学着言溯教她的,观察席拉的表情:“计划是,你假扮的演员角色确有其人,就在这座城堡里,被关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你会杀了真正的演员,把她的尸体搬出来,让警察以为‘你’死了。然后绑架我离开这座岛。原本只是清场,现在为了不留证人和多余的嫌疑人,你们连无辜的女仆小姐和管家先生也要杀掉。”

席拉面无表情,吞了一下嗓子。

甄爱便知说对,心顿时凉了半截,“到时,除了作家这位警察,剩余所有人,演员,女仆,幼师,管家,律师,拳击手,医生,赛车手,主持人……都死了。我消失了,活着的人除了警察,只剩下言溯。

所以,凶手是言溯。”

席拉听她说完,勾唇笑笑,拍手给她鼓掌:“佩服。”她在房间里踱步,语调散漫又性感:

“我们想想,S.A.先生曾经最好的朋友Alex,是S.P.A.组织的高层组员Chace。S.A.早知道了,他和Chace一起,两位天才合谋从中央银行盗取10亿的数字存款和现金,火速转移赃款。

正因为S.A.从警方内部获取大量的信息,给Chace通风报信,后者才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只可惜Chace不相信S.A.,反而求助别人把钱藏起来。S.A.于是用炸弹炸死Chace。但Chace死前诅咒他说,有人知道他肮脏的过去。所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搜索10亿财富和那群人的下落。

终于,他找到当年帮助Chace藏钱的人,和他们一起来到这座岛上。他没找到钱,而这些人都认出他是和Chace一起偷钱的。

S.A.害怕罪行暴露,就杀掉了所有人。”

席拉走得远了,一不小心踩到律师的尸体,随意踢了一脚,“这里的人都是他杀的,包括真正的演员,也就是别人眼中的我。”

她回头看甄爱,笑:“C小姐,A先生为逻辑学家准备的结局,你还满意吗?

对了,A先生让我问你,有没有觉得他为你做的事,很浪漫?”

甄爱背着窗,沉默立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言溯知道这个阴谋吗?应该吧。

听到那声枪响时,他应该猜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宣告是为了引他出去,让作家看见他在房间外行走,而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是凶手。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义无返顾。

甄爱知道,他不愿任何人成为亚瑟设计陷害他过程中的牺牲品。

这个男人,她现在想起,又想笑,又想哭。

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果她能解决席拉,整个计划就会改变。

甄爱漫不经心拉上厚厚的隔光窗帘,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和烛台,她走过去,试探:“你现在准备干什么?先制服我,先杀掉真正的演员?”

“你都送上门了,当然先安顿你。”

甄爱心里有数,很好,真正的演员还没死。也是,如果杀得太早,容易出破绽,就不好推到言溯头上。

她头也不回往门外走:“Tau,我认为你没本事安顿我。”

“不许走!”席拉上前抓她的肩膀,“C小姐,得罪了。”

甄爱等的就是现在。她背对着她,唇角一弯,双手越过肩膀缠住席拉的手臂,膝盖一屈带动重心往前倾,抓住她的人就往前摔去。

席拉不是吃素的,当即反应过来,顺着手臂绕了一圈,敏捷地避开。

甄爱料到她防备性高,早做好被躲开的准备,一松手拉力变推力,将席拉推开,抓住她的枪,前后推错几下,枪支噼里啪啦卸成铁块,散落地上。

席拉连身退步,想弯腰拔脚上的枪,又顿住,在她弯腰时,对手会先踢她的肚子。

她挑眉,颇觉刮目相看。她歪头拉筋动骨:“C小姐,刚才怪我小看了你。差点儿忘了,从小在组织长大,格斗是必修课呢!”

甄爱冷眼看她,没回答。

她11岁时学过一小段,来不及学成就作废。格斗教练在一次练习中没控制好力度,一脚将甄爱踢翻。她从垫子上摔下,后脑撞地,当场晕过去。

醒来后,教练不见了。同学们各自干正事都不学了。亚瑟也禁止了她一切剧烈运动,包括钓鱼,理由居然是怕鱼钩勾住暗流里的石头把她拖下水。她不开心,他找人在她家附近挖了条安全的河,运了全世界的鱼给她钓。

为此,伯特跟在她身边笑话了她整整一年。

离开组织后,甄爱为了防身,间断地学习过格斗,可惜右手无力,学艺总不精。她也不知今天能发挥到哪种程度,但好歹也要拼一下。

她下意识握了握右手拳头,在激素封闭的作用下,力量回来了。

席拉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大有挑战欲:“C小姐,很期待和你明明白白地较量。”如果能把她打倒,那将是莫大的骄傲。

她不作犹豫,气势如山拔起一脚,砍向甄爱的脖子。甄爱堪堪躲过,刷拉拉的腿风在她耳边呼啸,乱了额前的碎发。

席拉速度极快,一脚没踢到,下一脚立刻来袭。

甄爱起初只能连连躲避,待到琢磨透了席拉出脚的频率,她看准机会,一脚踢向她收势的膝盖。

后者躲避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踢,膝盖像扎了针,密密麻麻的疼。席拉略微吃惊,暗想她还真聪明。

远踢不到,还让对手打了游击战,席拉索性近身袭击,一勾拳打向甄爱的脸颊,速度太快,她躲避不及,下巴挨了狠狠一拳,半边脸都红了。

甄爱退后几步,拿手背擦了一下唇角的血。

席拉的力量比她想象中大很多。

席拉再度冲来,手砍她的脖子,甄爱弯身绕过,抓住她的手一拧,两人近身搏击,打了好几个回合,互有伤害,难解难分。

但甄爱知道,席拉起初顾忌她的身份,有所保留。可打久了,争斗的本能就上来了,席拉不再收势,愈打愈勇。甄爱的膝盖踢到她的腹部,她彻底恼怒,拿了百分之百的力量,一脚踢回甄爱的肚子。

“啊!”甄爱惨叫一声,被她踢飞撞到沙发,痛得抽筋切骨。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眼前一片红光,内脏都在翻搅,嘴角全是血腥味。

她竭力撑起,又一下子塌在地上,不动了。

席拉刚才昏了头,几秒后冷静下来,见甄爱长发散开,脸色惨白缩在地上,心里猛发凉。她这幅身子骨看着就不耐打,万一真受伤,她就是找死。

席拉跑去扶她,没想一瞬间,甄爱抓住茶几上的烛台举到她的面前,另一只手从茶几底摸出一小罐男士发胶,对着火焰全喷了出去。

发胶穿透烛光变成大火,浪潮般扑向席拉的脸,将她淹没。

席拉戴着演员面具,头发和脸皮都着了,捂住脸尖声惨叫。

甄爱看准机会,抽下茶几上的桌布,扑上去裹住她的头,双手揪住她脖子一个过肩摔,扔麻布袋一样砸到桌上。席拉痛得骨头都要断开,头被包住看不清,很快胸腔和腹部受到连番的拳打脚踢。她倒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可很快灭了头上的火,双手撕开桌布,露出狰狞的脸。

甄爱把她打成内伤,但她曾是中了三颗子弹都能活活打死男人的代号Tau,忍耐力极强,并不会因伤势严重失去战斗力。

她爬起来脱掉外套,一握拳,臂上鼓了肌肉,恶狠狠看着甄爱,眼里火光闪闪:“你居然给我玩暗的?”

甄爱:“谁答应了陪你玩明的?”

席拉气得发疯,像只母狮朝她扑来;甄爱拿起发胶罐子朝席拉身后砸去,乒乓一声脆响,灯泡碎了。

室内骤然陷入漆黑。

房门和窗帘隔光性好,屋内光线极淡。席拉什么也看不清,停下:“你以为你能躲多久?”她从裤脚摸出枪,磕磕绊绊去拉窗帘。

这种程度的黑暗对甄爱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她用力搬起重重的厚木茶几,潜到席拉身后,猛地迎头砸去。

茶几碎得四分五裂,席拉扑倒在地,挣扎着去捡掉落在地的枪。

甄爱立刻压到她身上,从她脚腕处掏出组员必备的匕首,毫不手软地扎进她的背部,却避开了心肺位置。

“啊!!!”席拉惨叫。

匕首穿透她的右背时,甄爱愣了一秒。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狠狠咬牙,怕她还有行动能力,又在她的腿上捅了几刀。抽刀时,鲜血直往甄爱脸上喷溅。

席拉惨叫连连,甄爱再度犹豫。就是这一秒,席拉陡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掀,把她从身上踢下来。

甄爱以为还要再打,她却踉跄跑到窗边,拉开窗户,一翻身下去人就不见了。

甄爱跑过去看,只见席拉坠海的浪花。

海风吹进来,冷飕飕的。

甄爱低头,身上全是血,浑身都在痛。她不作停留,立刻回去言溯的房间。

冲进洗手间,就见镜子里的自己发丝散乱浑身是血,眼睛里冒着凶光,很可怕。

她不敢看镜子了,脱下外套飞速清洗身上的血迹。

突然,右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激素封闭的副作用是,麻醉时感觉不到痛,可以正常行使身体机能,但受创部位的损伤会加剧堆积。

一旦药效失去,叫人痛不欲生。

甄爱猛地抓住右手腕,疼得冷汗直流,仿佛无数只尖尖的镊子钻进手里,一寸寸撕裂她的血肉,比刚才和席拉打架的痛还要剧烈千倍。

她猛地蹲在地上,脸色惨白,面容扭曲,疼得死去活来。

外面却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言溯回来了。

甄爱一惊,立刻起身,忍着头晕目眩的剧痛,拿浴巾擦去脸上和身上的冷汗。

他走进来,她背对着他,穿着单薄的小T恤和细细的牛仔裤,贴在身上,身材窈窕,手中的白色浴巾一绕,飞下来遮住上半身。

甄爱拿浴巾裹好自己,右手还抽筋般地发抖,她咬着牙关死死拿左手摁着,心急火燎:该死的不要再疼了!她不想言溯难过!

他走上去,双手从后面环上她的腰,一低头,下颌挨住她的鬓角,来回蹭了蹭,很轻,很缓,很迷恋。

甄爱痛得眼前一片模糊,却习惯性地侧头贴了贴他,以示回应。

她似乎感应到他的悲伤和庆幸,猜想他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于是她松开自己的手,落到腰间,握住他的手。

刚要说什么,心底陡然一凉,这双手,一样的修长,一样的骨节分明,却不是言溯。

她的手定住。

他凑近她的耳边,舌尖舔过她莹白的耳垂,梦呓般喃喃:“Cheryl, Ma Cherie!”谢儿,我的心爱。

低醇性感的法语,世上只有一人这么叫她。

甄爱的心一下冻住。

她浑身冰凉,惊愕地盯着前方,从头到脚都僵硬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下一秒,身后的男人更深地低下头,狠狠地嗅一口她脖颈间的香气。这一嗅唤醒了甄爱,她用力挣开,他早料到她的反应,一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拧过来,猛地带进他怀里。

像大势的老鹰抓孱弱的小鸡,不可阻挡,不可违抗。

时隔5年,甄爱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亚瑟的正脸,眉目分明,眼眸漆黑;白皙俊脸,轻薄红唇。褪去了5年前的青涩和沉默,变得阴冷却气势十足。

看见甄爱惊怔的眼神,他脸色微变,收敛了周身散发的戾气,低声问:“1925天没见,想我吗?”

甄爱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好几秒,吐出来的字眼却是:“放开我!”

亚瑟的眼眸黑了一度,却没有发怒。他低头贴近她的脸,哄:“还在生我的气?赌气跑了那么久,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A,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早被你毁了!”

他听言,开心地笑了:“你还是叫我的昵称,从小到大,没有变。”说着,忍不住去摸她的脸颊。

“不要碰我!”甄爱打开他的手。

这一打引来强烈反弹,他突然发力搂住她的腰,单手将她提起,另一只手紧紧摁住她的脖后颈,低头便堵住了她的嘴。

甄爱挣扎着想推开他,可身子被他箍着悬了空,手脚也使不上力气,踢打对他来说毫无杀伤力。

直到他终于尝够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仿佛陶醉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天,你还是那么美好。”他低头,鼻尖抵着她的脖子,一路缓缓嗅上去,最终停在她耳边,“还是那么让人心驰神往。”

侧过头来,就见她嘴唇红肿,一双漆黑的眸子悲愤而怨恨地瞪着他。

他不气不恼,继续搂着,来回蹭她的脸颊。似乎他很喜欢这样的亲密,又似乎他像某种动物,只会用最原始的亲舔和最直接的摩挲来表达喜爱。

“Cheryl,好久不见,你长大了。变得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可爱,越来越让我,着迷。”他低头贴在她的锁骨上,舌尖轻轻地舔。

她头皮发麻,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他顺着她的脖子舔上去,轻叹,“可是,你长大了,就不乖了。”

“我不喜欢你长大。越长大,你越不听话,只想往外跑。”他说到此处,悲伤地蹙了眉,含住她雪白的耳朵,轻轻地吸,

“外面有什么好的呢,让你那么不想家,不想我?和我回去,好不好?”

“Cheryl,我的心爱。这个世界都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甄爱静静地睁着眼睛,望着白白的墙壁。她什么都不想,她只要自由。

“你喜欢外面的什么,我都给你带回去。”

亚瑟的手掐在她纤细的腰上,情动之下忍不住掀开她的衣服钻进去,女孩的腰肢细细的,肌肤软腻得不像话。

他真的喜欢她啊,喜欢得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她含在嘴里。

他情迷意迷,可一抬头,却见她蹙着眉,满目悲哀。

他俊逸的脸一点一点冷却:“你不喜欢?”

他发泄似的,手往更深处探,猛地单手把她捧起来,送到自己唇边,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同样漆黑的眼睛,看不出是否生气,却有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压抑。

亚瑟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很轻:“Cheryl,乖女孩,告诉我,7号附堡的浴室里,他对你做了什么,嗯?”

甄爱坐在他手心,心跳紊乱,全身无力,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平静语调下,阴森森的嫉妒和愤怒。

那么多年,她太熟悉了。

这种嗜血的平静,只有他会,只有她懂。

就像那个突然消失的格斗教练,那个不小心把开水泼到她手上的女佣,那个笑她不会骑单车的毒品专家,那个夸她漂亮帮她系晚礼服蝴蝶结的数学家……

她强迫自己不露出任何表情。

“哦,忘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来。”亚瑟俊眉一挑,掩住眼中的凌厉,

“你的身体,他喜欢吗?”他奇怪地笑,“不要紧,我过会儿亲自问他。”

甄爱的心一沉,却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

他凑近她耳边:“Cheryl,你知道的。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算你喜欢逃跑,我也心甘情愿去追。可是C,这个世上,你只许喜欢我,不许喜欢任何人,不然我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惊愕。

他又不舍得吓她了,又疼又恨,复而将她箍进怀里,压在浴池底,轻声哄:“C,你乖乖的,听话一点儿好不好?你只是迷路了,像喜欢玩具一样喜欢他。你乖,好不好?那样,我不介意让你喜欢的玩具多留一段时间。”

“我带你回家!C,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喜欢吗?”他低头再度深深吻住她的唇。

甄爱脑中一片空白。

他为你做的一切,你喜欢吗?

甄爱1岁,亚瑟4岁。

他趴在摇篮边,望着篮子里粉嘟嘟的小女婴发呆。她眼睛黑溜溜的,睫毛又长又卷,脸蛋粉嫩得能滴水。软绵绵的小身子在篮子里爬来滚去,咿咿呀呀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亚瑟越过摇篮去亲她的嘴巴,才碰上,重心歪掉。伯特一推,摇篮翻了个个儿,哐当把小女婴盖在下面。

甄爱2岁,亚瑟5岁。

他把漂亮的蝴蝶结系在她头发上,伯特把她的蝴蝶结缠在树枝上,她原地转圈圈,挣不脱,越缠越紧,后来被剪掉一截小辫子,他剃了光头陪她。

她3岁,他6岁。

他拎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崽送她,小狗崽舔了一口她怀里的小兔子。兔仔吓跑了,甄爱哇哇哭,亚瑟扔掉小狗,一溜烟地去追兔子;

其实他给小狗崽起名love,期望别人看见甄爱抱着小狗,就会说“puppy love”。

她5岁,他8岁。

他用冬青树枝和槲寄生编了圣诞花环送她,她穿着雪白的毛绒绒小衫,抱着大大的花环不知所措。他把花环套在她脖子上,像一条胖嘟嘟的绿围脖。

可他忘了圣诞节的传统习俗,站在槲寄生下面的女孩,大家都可以亲吻她。伯特领着顽皮的男孩子们挨个把甄爱粉粉的小脸蛋啃了一遍。

他把他们狠狠揍了,除了伯特。然后被罚在雪地里站了一天。

她10岁,他13岁。

他送她一件漂亮的红裙子,她趁妈妈不在,偷偷穿上对着镜子转圈。后来被她妈妈发现,剪碎了裙子,关了黑屋。

她13岁,他16岁。

她求他带她去基地外边玩,可怜兮兮竖着手指,声音又软又糯:“A,求你了,就去1次!”他和伯特载着野营装备陪她去山里,在溪里抓鱼看萤火虫,疯玩一天一夜。

回来后被提前回家的她妈妈发现,关进黑屋子跪了一星期墙角。

她15岁,他18岁。

她妈妈又要关她,那时候他长得比大人高了,把甄爱护在身后,冲她妈妈咬牙切齿:“等我接管了组织,第一个杀了你!”

因为这句话,他被他爸处罚,受了一个月的鞭刑。

她16岁,他19岁。

他已是新上任的头号boss。

她醒来,见他坐在床边,带着日夜兼程的风露和倦意,抚摸着她的长发,说:“等你长大一点,我们就结婚吧,然后一辈子在一起。”

她揉着眼睛,不懂:“可大家不是都在一起吗?”

他说:“不是大家,就我们两个。”

反正和现在没什么不一样啊,她歪进枕头,继续迷迷糊糊地睡:“好啊。”咕哝着,翻了个身。

等到她17岁,他20岁。

她起了离开和抗拒的心思。他和伯特想尽一切办法,顺从她,诱哄她,强迫她,侵扰她,虐待她,折磨她……

可还是没有,留住她……

言溯离开房间,走到大厅后,特地留意了剩余的蜡像。和他最后一次看见时没任何不同。

正巧女仆打开起居室的门,一见言溯,惊讶地迎过来:“逻辑学家先生,你在屋里的时候,出了好多事。模特小姐死了,大家吵成一团。她死得真惨,冻成了碎冰,”

女仆回忆起来,再度呜呜直哭,拿手帕不停擦眼泪:“律师先生说是我杀的,我只是打工的,怎么会杀人?”

话虽混乱,却和不久前言溯在屋内听到的一样,可怜的女仆真的吓坏了。

起居室里走出两个人,正是作家和幼师。

言溯:“其他人呢?”

女仆抹着眼泪:“模特小姐死后,幼师小姐提议让大家聚在起居室等警察。可中途律师先生去上厕所,然后就不见了。演员小姐坚持要去找他,再也没回来。剩下我们四个在起居室。刚才附堡那边一声枪响,管家先生也去查看,就只剩我们三个了。”

言溯敛起眼瞳。他很清楚演员是组织派来的杀手,她离开是去杀律师。但杀人的不是刚才那声枪响。

那一声,目的不在杀人,而是引他出来。演员杀了所有人,再杀掉真正的演员替代,就可以把这里的人命都栽到他头上。

他并不关心所谓的名誉和诬陷,可他绝不希望因为亚瑟陷害自己,而让组织的叛徒清场扩大到伤害平民。不管是谁,只要能少死一个,他都会竭尽全力。

还好他很确定,模特死后,城堡里的人无非警察,平民和杀手。这些人都不会对甄爱的生命构成威胁,这也是他能放心留甄爱一人的原因。

言溯低头看着抽抽搭搭的女仆,皱眉安慰:“别哭了。”话说出来却很冷,像命令。胆怯的女仆吓一跳,真不哭了。

作家质疑:“你不是交代说待在屋子里别乱跑吗?怎么出来了?”

和亚瑟计划的一样,他怀疑言溯了。

言溯不答,淡淡道:“警察先生,请立刻带这两位女士离开。”

三人讶住。作家愣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没兴趣回答:“现在这危急关头,你们想搬个凳子端着茶水看推理秀?”

作家的内心摇摆不定,言溯看上去知道很多内幕,或许他是组织的人。可言溯脸色白得可怕,强撑着,却很虚弱。

这点作家猜得出来,在7号附堡,他看见散落在地上的木箭,推测刺到他了。

他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同犯?

作家问:“为什么要走?”

言溯简短道:“有人要杀她们。”

女仆和幼师惊住,作家再问:“你什么意思?”

言溯不耐:“我说的是古英语,还是你SAT考试只得了100?”

作家被他讽刺的调调弄得缓不过劲:“我的意思是,谁要杀她们?为什么你知道有人会杀她们?”怀疑意味十足。

“因为凶手会杀了这里所有人,除了我。”言溯说,“你可以怀疑我是凶手,但请你先考虑这两位女士的安全,把她们转移到别的地方。我暂时不会离开城堡,你不用担心到时抓不到我。”

作家还在思索,言溯转头看女仆:“你有城堡的电路图吗?”

“有。这几天总停电,我翻出来了。”女仆跑去起居室抱来厚厚一摞纸给言溯。后者一张一张翻得飞快,在女仆瞠呆的目光下,十几秒看完,交还给她,转身就走。

作家喊:“你去哪儿?”

“找人。”仿佛多说一个字会要他的命。

作家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言溯停住脚步,如果作家一起去,亚瑟会杀了他。毕竟,亚瑟不需要一个证明言溯不是凶手的警察。

作家见他如此固执,脾气也变了:“我不相信你,可能你是凶手,你现在要去杀人。”

言溯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相信,但先生,请你想想,律师为什么要独处?因为他锁定了杀手范围,知道有人要杀他。他知道想杀他的人不是关在房间里的我,而是和你们在一起的人。演员为什么去找律师?她有那么关心他?不,因为警察快来了,她再不去杀他,就完不成任务。”

作家很平静,丝毫不惊讶。

言溯观察他半秒:“看来你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你不确定凶手有几个。而且两位女士在这儿,你怕保护不了她们,对吧。”

作家被他看穿心思,露出些许无奈。

言溯道:“请记住你刚才的心情,身为警察,抓凶手和保护平民的生命,哪个更重要,你心里清楚。如果我是你,我会带着两位女士立刻离开,开船到海里,随时做好逃离的准备。另外,”他声音放缓,“作家先生,能拜托你……”

言溯顿住,能拜托作家去带走另一位小姐吗?他的学生小姐。

言溯终究没说出口,因为不能。

甄爱很安全,可如果作家带她走,那作家的生命就危险了,连带着剩下两位女士的安全也会失去保障。

他没有资格要求他这么做。带甄爱走的责任不在作家,而在他。只要他抓到亚瑟,甄爱就不会被带走。

可如果失败,甄爱不见了……

这个想法让言溯的心陡然被什么扯了一下。

如果她不见,他会翻遍全世界把她找回来,哪怕用一生的时间。

他静静垂着眼眸,一秒后又抬起,面不改色:“先生,拜托你保护好这两位女士。另外,我和女朋友吵架了,我是去找她的。你们可以离岸等我们。”

后面这句话安抚了作家的疑心。

他很诚恳:“等我找到她,就去岸边找你们。我不希望因为我们耽误别人逃生。”

作家考虑一下,决定先安顿女仆和幼师。

言溯又说:“等一下,我需要借你一样东西。”

作家听了他说的那样东西,迟疑:“这个不能随便借人。”

言溯摸摸鼻子:“你恋爱了吧,应该知道女孩耍起性子来……不容易制服。”

“特事特办,”作家叹气,把东西递给他,“找到学生小姐后,马上下来,我们在船上等你们。”

言溯转身朝7号堡走去。

清晨,堡里格外安静。

空气里有股陈旧的味道,还有湿润的海风。因为身上有伤,他的步子缓了很多。

刚才那声枪响,听上去怪异,或许是实验室的响声,或许是定时装置。模拟枪响,可以给某些人做不在场证明。

走了没多久,迎面遇上管家。

他表情和平常一样刻板,教养很好地微微颔首:“逻辑学家先生需要帮忙吗?不过,你不是说要一直待在房间里等警察来的吗?”

言溯简洁地说:“演员是假扮的,她是杀手,我要去找真正的演员。我推测女杀手在附近某个地方,马上会来杀真正的演员。”

管家绷着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言溯略微停顿,继续,“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管家先生,听见枪声,作家他们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过来查看?不怕你出危险?”

管家眸光凝了凝,解释:“我当时就听出那声音不是枪声,是实验室的气体小爆炸。可能哪位客人又捣乱了,我收拾了好半天。”

言溯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笑笑:“我想也是这样。”

管家听出他的话里别有意思,稍微顿了顿,问:“你准备去哪里找你口中真正的演员?”

言溯慢慢往前走:“我看了城堡的电路图,路线加固过很多次,缆线在地下室。最近城堡总是停电,不是因为线路不好,而是有人困在地下室,有意无意碰到了临近的电路。”

管家肃着脸,不同意的样子,人却跟着他从阳光微醺的走廊里穿过:“如果你说的那个杀手把真正的演员绑在地下室,那她是怎么溜进来的?你们来的那天,只有一艘船过来。”

“当然不是和我们一起来,而是很多天前就被绑了。”

管家冷冰冰的,不说话了。

言溯很快走到目的地,是一道高高的楼梯间,

他望着虚空,沉思半秒。

找甄爱的时候,他跑遍整个古堡,现在城堡的立体三维图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女仆给他看的近百份电路图,在脑海中由平面变立体,和城堡的三维结构,一个结点一个结点重叠串联起来。

眼前所有的电路都亮起了红光,一条条错综复杂地交错。

他轻声道:“第一次,全部停电,女仆在主堡内推开备用电路,城堡亮了一半;”脑海中的电路图熄掉一半。

“第二次,甄爱出事,只有7号堡停电;”又有无数根电路熄灭。

“后来,管家和女仆关掉所有的灯,只有主堡的下半截独立亮着;”再度熄灭无数;

“第三次,回来找甄爱,管家和女仆推开7号堡的备用电。”……

幻想的城堡在旋转,无数条线路交叠,串联并联的电路,无关的电线全部熄灭,红光流淌聚集到了一点……

他望着地下室,非常肯定:“数次出电路事故的地方,就在这里。”

面前只有往上的楼梯,他走了一圈,地板很牢,沿着墙壁敲打一阵,某处传来回声。

管家听出来了:“你在找地下室?这里有。”他摁下旁边的摁钮,厚厚的墙壁打开,出现一道短楼梯。

下面确实有地下室,可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管家淡淡道:“先生,这里什么也没有。”

“曾经有。”言溯很肯定,他扫一眼空空的地下室,似有似无地弯弯唇角,“一个空置的地下室,居然打扫得这么干净,灰尘蛛丝都没有?”

管家微愣,看向空荡荡却格外干净的地下室。

言溯蹲下,胸口的疼痛陡然放大,他下意识握拳忍下,朝上面望一眼,和他想的一样,破败的天花板上露出很多条电线。他直起身,摁下摁钮,地下室的门缓缓阖上。

言溯去到走廊上,望着窗外无际的大海,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道:“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想掩盖这里关过人的痕迹,所以清扫掉了。反而暴露。”

管家走上去,站在他旁边,望着外面淡蓝的天空:“你是说,人原本关在这里?”

言溯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窗台上的细草,又抬眸,眸光深深看着大海:“这种问题,你还要问我吗,亚瑟先生?”

管家望着窗外,眉梢抬了抬,一秒后,古板严苛的脸松动了一下,长期紧抿的唇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S.A.先生,不得不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

他们分别立在两扇紧挨的小窗子前,晨光从窗外打进来,在身后的走廊和墙壁上折出两个同样冷静而瘦长的影子。

窗外,岩石嶙峋,凄草摇摆。

言溯浅笑:“还是慢了一步。不过,人被挪走了,说明你没来得及杀死真正的演员小姐和管家先生。”说完,侧眸看他。

“亚瑟先生,你的计划出了什么问题?”

亚瑟亦看向他,很失望似地撇撇嘴:“杀手被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扔进海里去了。”那语气分明骄傲。

言溯愣一下,明白了。

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望向远处的白云,唇角不经意地弯弯,笑了。

他走的时候对她说:“勇敢的好姑娘,替我保护好你自己。”看来,那丫头是保护了他呢!

“为什么没有杀掉真正的演员和管家?因为你真心实意地扮演管家这个角色,身上没有带武器?”

“你说的也对,”亚瑟低头揉一下太阳穴,“但,我很久前,戒杀人了。对一个小女孩承诺过。”

言溯嘴唇动了动:“所以,不‘亲自’杀人。”

而是安排别人杀戮。

亚瑟有些怔愣,道:“可以这么说。”

他盯着古老窗台上雕刻着的繁复的族徽,略微失神。

他曾带Cheryl走线路,不巧遇到袭击,他搂着瑟瑟发抖的她,杀了很多人,血染了她一身。回去后她天天做噩梦尖叫,一看见他就躲。他哄了好几个月才把她哄回来。

后来,他杀了她的家人,他不知道要哄多久,她才会回来。

言溯轻轻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比他想象的厉害。这次的伤处恰在上次银行爆炸案他断掉的两根肋骨之间,不得不说,他那一箭真有创意。

“真正的演员和管家在哪里?”

亚瑟回神:“在警察搜完整座城堡也找不到的地方,而且,”他慢悠悠扭头,“他们的失踪不妨碍你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言溯淡然自若地笑了:“既然我是最大的嫌疑人,不如,我们两个做共犯吧!”

“咔擦”一声清脆,亚瑟的右手腕上环了一圈冰凉,最先进的双重锁板铐,一边一个,牢牢箍住了他和言溯的手腕。

白色天光从走廊的无数扇窗子里洒进来,落在两个同样身形颀长的男人身上。

两人铐在一起,却离得很远,各自面色沉静如水,不徐不疾从窗户洒进的斑驳天光里穿过。一路不说话。

大厅里蜡像死气沉沉。目前站立的只剩言溯,甄爱,作家,幼师和演员。

蜡像东倒西歪,言溯拉开城堡的大门。

早上的海风带着暴雨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面前碧海蓝天,除了蓝,再无其他多余色彩。

言溯立在千级台阶的顶端眺望,海面平静得像宝石,很纯。陡峭石阶底下,那艘白色小艇离了岸,在不远处停泊,或许在等他和甄爱。

旁边的人动了一下手铐,他侧头看他。

亚瑟指指石阶:“介意我坐下吗?”瞟一眼他的左胸,很得逞,“为你考虑。”

言溯知道瞒不住受伤的事实,索性和他一起坐下:“谢谢。”

他的动作有些艰难,却不失风度:“那一箭是你?”

亚瑟眸光闪了闪:“别人没有那么好的箭法。”

“谢谢。”

“不客气。”

对答一下,言溯居然笑了,缓缓吸一口海风,问:“你在这座城堡待多久了?”

“你说她的城堡?”亚瑟意味深长地歪了题,自问自答,“一辈子。”

言溯不言。

亚瑟坐在石阶上吹风,忽而问:“我这次演技如何?”

“满分。”言溯答,“从头到脚都很完美,看不出一点瑕疵,也没露马脚。”

亚瑟挑眉:“还是被你看出来了。”这次他下了很大的功夫,根本没想言溯会发现,坏了他的计划。

“冰窖。”言溯的回答依旧简短。

“因为我带你去救她?”

“不是。”言溯回头,平静地看他,“我抱她出冰窖,你和女仆小姐关门时,冰窖门没有发出声音。”

亚瑟怔了少许,心服口服:“呵,那个关头,你居然还能留意到这个细节。”

言溯复而望向遥远的海平面,风吹着他的黑发招摇:“根本没有关门的声音,可你说听到了。因为你知道那附近有冰窖,见她消失,就……”他迟疑了,但还是说,“就习惯性地担心她是不是出事,是不是被凶手关进去了。”

亚瑟的脸凉了些许:“仅凭这一点?”

“对,仅凭这一点。这个行为,不是受上级命令,而是下意识的担心,代入了个人情感。后来模特的死更加验证了这点。他被关进冰窖瞬间变成冰渣。不仅是清场,更是强烈的仇恨。并不是执行命令的人随机表现出来的,而是本人。”

亚瑟手肘撑在膝盖上,低头揉了揉鼻梁:“B说,我总是因为她坏事,总会毁在对她的感情上,果然。”

他摇着头,笑了笑。

太阳出来了。

薄薄的金色从东方洒下来,笼在两人的发间和侧脸,同样的稀世俊美。

言溯左手搭在膝盖上,淡金色的阳光在手背上跳跃。他翻转手心,指尖动了动,蓦然想到来的时候,甄爱站在船舷边,伸着细细的手指抓风。他真喜欢那时她脸上无邪的笑容。

他盯着手心的阳光:“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她,她的身世和Chace的死?”

“是。”

亚瑟眼眸暗了一度,心有点痛。他没料到甄爱那么相信言溯,那么快就和他和好如初。

当初Chace死了,他一直瞒着她,可她还是知道了,发了疯对他又踢又打,一句句撕心裂肺地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真的给她匕首,她真的捅进他的胸膛。

现在,他不理解,她最亲爱的哥哥死了,她怎么能原谅言溯?

但他也知道Chace是借言溯的手自杀的。比起言溯,甄爱或许更多地把Chace的死怪在他头上。他真没想逼死Chace,即使他知道Chace想带她走,即使他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却因为他是她心爱的哥哥,他从没想过杀他。

无数的恨,都忍了下来。

可万万没料到,Chace选择自杀,生生切断了甄爱对过去生活的最后一丝留恋,用自杀的方式在他和甄爱之间划了一道沟,把他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推了出去。

不仅如此,Chace还指使他的旧部,把她从组织里,从他身边,偷走了。

现如今,每次想到Chace,亚瑟都恨不得把他粉身碎骨几千遍!

想到此处,他不自觉握紧拳头,指甲抠着手心,生疼生疼。

言溯听了他肯定的回答,低眸:“请你放手吧,她已经很痛苦,不要再折磨她了。”

亚瑟脸色阴了,不以为然:“5年前,她从来不知什么是痛苦。是外面的世界在折磨她。想要越多,期望越多,她才越痛苦。没有你们的教唆和引诱,她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女孩。”

“甄爱她有权利追求她喜欢的任何事,任何方式的生活!”

“真正适合Cheryl的,你们谁都不会懂!”

两人虽然爱着同一个女孩,但观念和方式截然相反,谁也不可能说服另一个。

很长的时间内,两人都沉默。只有清朗的海风从微波的海上逆着石阶吹上来,吹动短发飞扬,衣角翻动。

遥远的海平面上出现一抹条纹,一点点放大,威灵岛上的警察来了。

亚瑟眯眼望着那个点,似乎神出,隔了一会儿,缓了语气:

“你知道吗?她小时候很喜欢哭,也不是小时候,三四岁以前。哇哇哭起来脸上全是水滴,我最怕她哭了。

她一哭我就心疼,真的疼。

但那时候她也喜欢笑。挠她痒痒,她一小团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笑得咯咯咯像铃铛,头发上身上全是草。”

言溯静静听着,茶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后来她长大一点,被她妈妈带走了。她妈妈很严,很多事不许她做。她变得胆小,也不出来和小伙伴玩了。偶尔露面,都是怯怯地抓着Chace的衣角,形影不离跟在他身后像跟屁虫。Chace小时候谁都敢打,有他在,连伯特都不敢欺负她。Chace不在,她就跟在我身后。我曾经希望,Chace最好永远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可如今,他前所未有地希望Chace能活过来,

“我给她吃糖,她就每天巴巴地跟着我,抱着她的小兔子,在门边偷偷探头望我。我手里捧着糖,她凑过来舔糖果,会舔到我的手心。她的舌头和嘴唇,很柔软。我也会舔她的脸和手,像动物亲密的本能。”

亚瑟唇角浮起一丝笑,“那时她很乖,不会乱动,也不会抵触;不像对伯特,每次他一碰她,她就尖叫着躲起来。”

“她没有任何玩具,连宠物都是白色的,后来她妈妈把她的兔子没收去做实验。5岁,她头一次大哭大闹,摔坏了无数实验器材,不肯做实验。她妈妈把她关进黑屋。一整天,整栋楼都是小女孩的尖叫声,伯特很喜欢,一直坐在门口听。我却很难过。

起初关她,要好几个大人拧着她的脖子,她又哭又叫,乱踢乱打,蹭在地板上被人拖几百米。后来,她不哭也不叫了,自己平平静静地走去,关上门。”

言溯听到后面这句,胸口疼得要裂开。

眼前仿佛出现一个6,7岁的小女孩,束着利落的马尾,穿着小小的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沉默无言走在空空的走廊上,小脸漠漠平静,带着死寂而驯服的气息,自己走进黑屋,毫无抵抗地关上门。

他想起甄爱妈妈的墓碑前,她失控地踢着石碑,哭喊:“我就是不听话!你从墓里出来骂我打我呀,你把我关进黑屋子啊!”

他的心一扯又一扯,痛得无以复加。

亚瑟眼睛里映着白茫茫的天光,似有懊恼又似乎坦然:“那时我要救她,可我太小,大人们不允许,我妈妈也不允许,她给我讲了马戏团小象的故事。”

他扭头看言溯略显苍白的侧脸,“你对人的心理和行为很有研究,应该听过马戏团小象。”

言溯当然知道,那是心理和性格成长上经典而极其残忍的一个故事。马戏团小象从出生就绑着锁链,它力气小,一次次挣不开;等长大了,却习惯了,有能力挣脱,却早失了信心。

他声音很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她是人!不是实验对象!”

亚瑟收回目光,望着海上渐近的船只:“她在那个世界长大,简简单单地活了那么多年,这样一辈子也很好。她太柔弱,太胆小,外面的世界,你们的世界,根本不适合她。她会好奇,但过久了,只会留下伤害。”

“不,她不是。”言溯出奇地肯定,“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扭头看向亚瑟,眼眸坚定而平静:

“在枫树街银行,我就和你说过,即使在危难关头,她也是一个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女孩。她是一个聪明智慧,勇敢坚强的姑娘,总是在不经意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就像刚才你说的,她把你的杀手扔进了海里。”

虽然他还是会担心,但……

“最重要的是,她因为发现自己的力量和坚强而开心,而快乐。她喜欢自己独立自信的样子。亚瑟,她不是马戏团里被锁链困住的小象了。”

亚瑟绷着下颌,良久阴郁地沉默着。

这正是他最担心最惶恐的,却被言溯一番话挑破。

他真恨他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不需要他保护了,再也不是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就好像,没有他,她也过得很好。

可没有她,他过得很不好。

心像被刀切,亚瑟心中怨恨的情绪萌生:

“呵,你说她变了?只可惜,在我面前,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他下意识握了握手掌,“挣不掉,逃不脱,也无法反抗。”

刺激的话说出来,言溯却没有任何反应,继续风波不动地看着海面,警察船只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

仿佛亚瑟口中说的女孩,他毫不关心。

亚瑟见他始终镇定,收回目光:“你要和我坐在这里等警察?”

“嗯。”很短很简洁,仿佛言溯已经不想和他交谈。

“还是不要吧,”亚瑟转了转手腕,有点儿幸灾乐祸,“我要是你,就去看看她。”

旁边的人听了,还是没任何反应,身上所有情绪都消失了,静得察不到一丝动态。

言溯不看他,淡淡道:“我认为她现在很安全。”

“为什么?”

“你不会伤害她。”

“是吗?”亚瑟淡笑,“实话告诉你,刚才我最后一次见她,她被我做到昏迷,一丝不挂地睡在浴缸里。”

言溯微咬下颌,眸光极淡地闪了闪,脸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情绪。

“浴缸一直在放水,我离开时,水已漫过她的身体,现在应该漫过了她的嘴唇。啊,她的身体和嘴唇,”亚瑟微微阖眼,“嘶”一声,极尽陶醉,“很柔软很虚弱,让人不能自拔。”

言溯侧头,视线平静无波,淡淡落在他的脸上。

亚瑟也扭头看他,挑衅而较量,“那种味道,你知道的。只可惜,你再也尝不到了。她马上要淹死了。”

“你撒谎。”言溯肯定地下结论,却避开了亚瑟刻意刺激他的部分,“你不会杀她。”

“我不‘想’杀她。”亚瑟纠正他的用词,耸耸肩,“可,人有一种情绪,叫冲动。还有一种情绪,叫因爱生恨!她真是不听话,一直挣扎,一直反抗。不过,终究是女孩子,徒劳无用。”

他眯起眼睛,赞叹着摇摇头:“God,她的身体真是……让人沉迷。”

可随即眼瞳一暗,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她很不情愿,一直哭,还喊你去救她,你说我会不会失手弄死她?”

言溯的身体陡然一僵,很轻微,但通过手铐,亚瑟还是感到了隐忍的紧张。他很不喜欢,不喜欢别的男人紧张他的女人。

最后这话彻底刺激了言溯的神经,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种画面,甄爱被亚瑟摁在身下,无助又徒劳地哭喊:S.A.,救我!

且亚瑟眼中的仇恨和疯狂太过深刻入骨,他再怎么理性分析甄爱不可能有事,也拦不住心里直落千尺的紧张和恐惧。

言溯看着亚瑟,脸色平静,浅茶色的眼睛像上古的琥珀,闪过一道光。

亚瑟看懂了。

阳光渐渐灿烂,大海的蓝色美得像宝石,清淡的海风中,两人较量地对视着,安静了好几秒。

亚瑟打破沉默:

“现在水漫到她的鼻子了。你是继续在这里等,还是去救她?”他望向海面,警察的船正在靠岸,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上千级台阶。他笑笑,看向言溯,

“S.A.,你在想什么?我猜猜,警察只有3分钟就来了。你先把我交给警察,然后再赶去救她,把她从淹没头顶的水里捞起来,给她做CPR(心脏复苏)。”

“咔擦”一声清脆,言溯似乎没听亚瑟的话,半秒前还镇定得像山的人唰啦一下打开手铐,起身就朝城堡里跑。

亚瑟头也不回:“S.A.!”

跑到门口的言溯顿了一下,亚瑟逆着风,短发吹得张牙舞爪:“记住你刚才那刻恨不得毁了我的心情,我也是如此,一直都是如此。”

言溯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门口。

亚瑟望着手腕上开了半截的手铐,自言自语:“你当然不会等警察来,当然不会把我交给警察后再去救她。”淡淡一笑,不无失落,“因为你知道,CPR在医院外的成功率仅有7%。”

我亚瑟会在她的问题上栽跟头,你言溯又何尝不是。

言溯先生,抓到你的软肋了!

言溯跑去房间,推门就听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漫到地板上了。心一沉,猛地推开浴室门,池里满满全是水,却没有甄爱。

所有用理智压抑的担心,在那一刻爆炸。

难道这一切都是亚瑟的骗局,甄爱没有把演员杀手扔下海,而是被她控制带走了?

不会,提到杀手时,亚瑟没有撒谎。

甄爱还在城堡的某个地方。

7号堡?

不,他恨那间浴室。

甄爱的房间?

他冲进去,浴室,床上,没有。

急速的奔跑让他伤口裂开,鲜血透过衬衫渗出来,他犹不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

脑子里全是甄爱昏迷在浴缸里的画面,水漫出来了,她却沉在水底,双眼紧闭。

甄爱,她到底在哪里?

几千个房间,几千个浴缸,亚瑟把她放在哪个房间了?

该死!他留下甄爱的时候,凭什么认为他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

一瞬间,他蓦地明白了亚瑟的心情,飞快跑去最后面管家的房。

推开门,心就落下一半。

甄爱静悄悄睡在被子里,海风从窗外进来,吹着纱帘从床中央飘过。

言溯缓步走过去,她睡得安然,唯小脸素净,面色苍白,他不免提起心来,手指抬起,碰碰她的嘴唇,几秒后,感应到她温温浅浅的呼吸,羽毛般撩过他的指尖。

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他记得Alex曾笑他清高,不理会女生的追求。那时他回答:“感情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让一个逻辑学家研究感情,哼,浪费时间!”

谁会想到,现在,从不容许自己犯错的他,在这个问题上,心甘情愿栽了跟头。

言溯走到窗边往外看,蓝绸缎般的海上,亚瑟的快艇拉出长长一条白线,箭一般远去,很快变成一个点,消失在地平线。

他有种预感,序幕,才刚刚拉开。

言溯走回床边,略微迟疑,轻手掀开被子一角。甄爱穿着白色睡袍,蕾丝领口宽松,露出深深的吻痕。

指尖落在蕾丝上,顿了良久,最终没有拨开一看究竟。

他大概猜得到甄爱和亚瑟的过去,不知她在组织里被囚禁的那段时间,究竟受了哪方面的伤害。而刚才亚瑟对她做了什么,不得而知。

不论发生过什么,他不介意,也不记怀。唯独怜惜与心疼。

她睡颜安静,他也钻进被子,忍着胸口的疼痛侧过身子,手臂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温温的,微微起伏。

她还活着,幸好,足够。

他把她往身边拢了拢,挨着她的耳,轻声:“Ai,对不起……对不起……”

被子里,她的手忽然一动,探到肚子上,攀住了他的手臂,没有力气,很轻很缓地抓了一下,挠痒痒似的。

他抬眸,她仍是闭着眼,睫毛又黑又密,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喃喃低声:“S.A.。”小手双双认主似地又抓抓,趴在他手臂上不动了。

他唇角极浅地弯了弯,安然闭上眼睛。

他也累了。

警察到达城堡后,在女仆三人的指引下,找出了各位受害者的尸体,并检查现场。本地人口少,少有恶性案件,当地警察看见古堡里诡异的蜡像和多具尸体,全觉阴森悚然。

有警官自言自语:“silverland的诅咒能杀人。”

众人沿房间挨个儿搜索,走到一间房前,门没关,一男一女居然盖着被子安详睡觉。

警察暗自腹诽:这心理素质太好了。

幼师去叫他们。

甄爱一下惊醒,记忆还停留在失去意识的一刻,条件反射地踢了一脚,被子唰地飞出去。可一看她躺在言溯怀里,怦怦狂跳的心又平复下来。

警察脸都灰了:你们真是来这鬼地方亲密的啊。

开窗有风,言溯探身把被子拉回来,裹住甄爱单薄的身子,清冷看向众人。

“你们先换衣服。”一伙人退出去。

甄爱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不知该怎么和言溯开口,他却道:“去换衣服。”

“哦。”她溜下床,拿起叠在床头的衣服,躲进浴室。

换衣服时发现右手的疼痛消失了,这才意识到亚瑟嘴唇上涂的是药。亚瑟不会把她扔在浴缸,肯定是他抱她来床上。可这不是她的房间,看窗外的景色,应该是最尾端管家的。

管家是亚瑟?和言溯闹别扭的那天,她曾和管家在7号堡走路聊天。

言溯那么聪明,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会不会有误会?她低下头,有点懊恼。

开门出去,随警察来的医生在给言溯上药。他裸着上身,笔直坐在床边。地上的纱布全是血,医生不免教训:“受了伤怎么能剧烈运动?”

甄爱不知言溯回来找她时跑太快,伤口裂开了。

言溯嫌医生话多,盯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拿衬衫穿上,拿起风衣,拉甄爱出去。

出门迎上作家和警察在讨论,说演员和管家不见了。

言溯顿住脚步,耳边回响起亚瑟的话:藏在你们翻遍整座城堡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凝眉细想片刻,这个地方,其实很简单。

警察从城堡南面的海域来东南面的正门,关人的7号堡在正西方。

“靠近7号堡西北面的墙壁,真正的演员和管家很可能吊在城堡外墙上,活的。”

作家探究:“你怎么知道?”

言溯:“你总是抓不住重点,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救人?”

警察往言溯说的地方去,果然找到吊在外边吹冷风的演员和管家。仔细一看,和之前的无论是样貌和身形,都有细微的差别。

作家等人才知道,原来那两人是假的。这下头大,两名最可疑的嫌犯戴了面具冒充,无法发照片通缉,至于指纹,他们会在手上涂胶水。

在场的人做笔录口供,留下联系方式,保留随时配合威灵岛警方的义务。

周围忙碌成一片,言溯把甄爱带到一边:“过会儿要和警察一起坐船走了,四处看看?”

甄爱知道他的意思,这一走,下次来就难了,哥哥的密码还没解开。

两人根据密码在最西边的房间找到暗门,最终走到城堡最顶端,三十多平米的正方形眺望台,四面开着小窗,视野极好。

甄爱立在塔楼的最尖端,目光所及之处,天空海洋,整个世界都是深沉而纯粹的蓝。海风咸湿,她仿佛置身于时光封印的蓝宝石中心,天地间只有海风穿堂而过的呼啸。

她心里静悄悄的,听见心在缓缓地跳。

“S.A.,我感觉,曾经有一个晚上,Chace就站在这里。”

言溯凝眉,这里白天灿烂,晚上会是一片漆黑。倒符合那首诗的下半段。可是,他微微眯眼,可以看到海平面上有一个点。

那首诗应该还有另一层意思。

渐渐,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夜晚黑漆漆的城堡在阳光照映下,开始变幻色彩。

甄爱惊讶。

光线所及之处,偌大的城堡外墙宛如施了魔法,从阴森的黑变成红橙黄绿蓝靛紫,彩虹一般。亚瑟扮演的管家说的没错,白天这里是漂亮的糖果屋。

甄爱的眼睛一瞬间湿了。

“怎么了?”言溯低头看她。

她眼里噙着泪水,却闪着温馨的光:“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了,太阳落下去,总会升起来的。”

那一年,她15岁,哥哥20岁。

哥哥送她的巨大毛绒熊被妈妈扔进壁炉,她生平第二次叛逆,又被关黑屋,这次她不像小时候那么听话。7天后,大家发现从窗洞送进去的食物和水半分未动,少女奄奄一息。

强行注射营养液后,她打破温度计吞下水银,用最后的力气死死咬着牙,不论亚瑟伯特甚至妈妈怎么求,她都不肯张嘴洗胃。最后还是Chace赶来。

事后她没哭,只是望着天上的彩虹说:“我讨厌妈妈强迫的生活,要是能住进彩虹一样的城堡里就好了。”

Chace揉揉她的头,说:“人生还很长,你的任何愿望都会实现。答应我,不管多难,都不要放弃生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看见太阳的七色光。”

从那之后,那么多年,不管遇到怎样的绝境,她都没有放弃。而此刻,这座城堡,就是哥哥留给她的色彩!哥哥答应她的事,从没食言过。

言溯则想起另一件事。

博士毕业时,本科女生抱着毛绒玩具照相,Chace说:“那个小天才如果上学的话,这个年纪也该毕业了。”他叫上言溯去了玩偶店。

言溯以为他给邻居小女孩买玩偶,拎了巨大的熊,说:“喏,小家伙都喜欢大玩具,心理上有安全感。”

巧的是,遇到甄爱后,他送了她同样的大熊。

原来很多年前,他们之间就有联系了。

甄爱低头看脚下,蔚蓝的海面上只有这一朵彩色的城堡,像她小时候梦过无数次的糖果盒子。她闭上眼睛,心底一片宁静:“Chace,我回家了。”

离开的路上,甄爱忘了晕船,趴在船舷边念念不舍地望,深蓝色的丝绸包裹着一盒糖果。Chace送她的礼物,她好喜欢。

言溯从她口袋里摸出手机,甄爱不解。

他手伸进风里,从背后拢住她,轻声喃喃:“笨蛋啊。”一摁键,手机屏幕上,美丽定格。手机回到她手里。甄爱微窘,她总不记得用高科技的东西。

装好手机,她看见同船的演员,忍不住杵杵言溯:“你怎么看出之前的演员是组织的人?”

言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对我太殷勤了,一定有所图谋。”

甄爱愣了,这个男人从来没注意他真的挺有魅力吗?

“另外,她有句话说错了。”

“哪句话?”

“发现赛车手尸体时,船身摇晃,我去扶你,演员说‘看来,这里还是有些好男人的’。”

甄爱明白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些”,演员用了复数。

以她对男人不屑一顾的态度,这话露马脚了,在场有她的同伴。现在回想,当时演员想说言溯是好男人,而管家就是亚瑟也在场,她当然得把boss算进去。

“那赛车手是谁杀的?”

“演员。从杀人动机考虑,杀了人一般不想让人发现。复仇的话,没必要用蜡像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杀人目的是为造成恐慌。”

甄爱点头。组织的计划是一开始随机杀掉其中一个,再依靠盘子上的威胁密码逼迫其他人自相残杀。但这群人先内讧了。“停电的时候,赛车手的蜡像是演员搬到桌子底下去的?”

“模特忙不过来。模特和赛车手中间隔着演员,如果模特去搬赛车手的蜡像,会在黑暗中撞到演员。”

案子彻底水落石出,只是凶手不能抓来归案了。

甄爱心里略微惆怅,同行来那么多人,活着离开的,寥寥无几。

可到威灵岛后,一切不好的情绪都抛在脑后。

两人订了当晚的机票回纽约,下午,言溯带甄爱逛集市,重买了她掉在海里的红围巾。

买完东西,他带她在岛上散步,有意无意来到一座教堂前。

甄爱看手表:“该去机场了。”

“先拿Chace留给你的东西。”

甄爱怔住:“他留给我的不是彩色城堡吗?”

“那只是其中一样。”言溯道,“别忘了,他为什么让你在夏至来?”

甄爱蹙眉,这确实说不通。

“夏至这天,太阳到达北回归线,过了这天打道南移。Ai,他说的太阳落下去了,不是说太阳从西方落下,而是说从地图上的北回归线往下。”

“下,就是南方。”甄爱猛地抬眸,“silverland正南方是willing岛,他留的东西不在silverland,而在威灵岛上?”

“嗯,诗里描述的古老灰石,凄凉的草,你看到了吗?”他指指教堂。

甄爱没有看见,但知道了。中世纪,教堂附近总是伴着杂草灰石的墓地。那首诗其实是指威灵岛教堂。

言溯继续:“他说‘在寂寞的景色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说寻找‘安身所在’,这些话说的是棺材。”

死人躺在冰冷的地下,就是这种场景。

“这里没有墓地。”

“但有储物墙。”

甄爱一愣,储物墙,可不正像骨灰墙一样,小小的棺材。

两人进教堂和牧师说明来意,便进了储物墙。墙上一个个小盒子,每个上面印着一句圣经文。甄爱很快找到A.L.C的。

言溯留意了一下,盒子外写着I am the first and the last, 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 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开始,我是终结。(启示录22,13节)

甄爱输入cheryl,小门弹开,里面蒙了灰,存着一个白色盒子。打开来是7个太阳光颜色的ipod。哥哥给她留了话。

甄爱抬头,惊喜地看着言溯。

他淡笑:“去找充电器。”

甄爱坐在头等舱,捧着正在充电的糖果色ipod,望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岛屿发呆,飞机起飞,她再次看见蓝色海洋上的糖果屋。

不自禁握紧手中的ipod,丝滑的触感她很喜欢。

冬天认识言溯,夏天解开哥哥的密码,以后还有怎样的惊喜?

她很期待。她的生活,开始变成彩色的了。

这么想着,心头忽而划过一丝阴影。她和亚瑟的事,言溯肯定知道了,可两人都避而不谈。侧头看他,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睫毛下有淡淡的阴影。她知道他累了,小心翼翼拿毯子给他盖上。毛毯才落到他身上,他睁开眼睛,眸光明澄盯着她。

甄爱以为吵醒了他,有点窘。

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这种地方我睡不着,在思考问题。”

甄爱心一跳,小声问:“思考什么问题?”这一刻,她变成了小女人,忧心他是不是在考虑亚瑟和她的事。他坦然道:“在考虑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密码。”

甄爱:“……”

她高估他的情商了。他的脑袋,当然时时刻刻装着密码。

“嗯,”她下意识挪了挪身子,仿佛座位上全是刺,支支吾吾的,“在岛上,你不问我么,那个……”

言溯盯着她拘谨又惶然的样子,静静的,明净的眼中浮起清浅的笑意,说:“不问过去,不惧未来。”

8个字,堵住了甄爱的口,打消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他重新闭上眼睛,安然自若。

甄爱靠进椅子里,心里柔软得像温水淌过。她塞上耳机,闭了眼睛。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哥哥温沉的声音:“Cheryl,今年几岁了?还在天天做实验吗,有没有因为总是失败而发脾气摔东西哈哈?”

她瘪瘪嘴,我哪有脾气不好?

“……有没有忙得忘记吃饭,哥哥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怕黑缩在被子里?有没有太孤单想哭,有没有觉得周围没你认识的人而寂寞,有没有一个人默默地抹眼泪?……啊,”深深地叹息,“你一个人,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想哥哥了?”

她黑而密的睫毛上闪过泪花。没有,我很坚强,我不孤独,我过得很好。只是,很想你。

“有没有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上学了吗?老师同学好不好,你那么可爱,他们都喜欢你吧?不要不说话,多交朋友好吗?

Cheryl那么漂亮,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你吧;你这胆小鬼,是不是害怕得躲起来?……记得保护自己,不要喝别人的酒,不要……

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他好不好?啊,我们Cheryl会喜欢怎样的男人呢?好想看看。哥哥教你表白好不好?可是很担心,会不会被骗……”

她捧着小小的ipod,闭着眼睛,睫上含着泪,嘴角含着笑。

旁边的言溯也淡然阖目,心里却没那么轻松。

和他想的一样,为了甄爱的安全,Chace没有透露10亿的下落,可他总觉得这个密码没有完。

另外,Chace留下的ipod少了一个颜色,被人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