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清盈玉被发现不见了,消息传到境主寝殿时,赤水翀立刻下令封锁整个仙境,捉拿偷走清盈玉的贼人。
消息还没彻底传达下去,琉双“噗通”一声老老实实跪在了正殿前。
外面的仙侍很惊讶:“少主这是做什么?”
“来请罪。”
没一会儿,里面说赤水翀让她进去。琉双进去以后,二话不说又跪着。
赤水翀揉揉眉心,道:“清盈玉不见了,我没空料理你犯了什么错,好好回去待着,待我找到清盈玉,再跟你这个小混球算账。”
琉双双手交叠于额头一拜,说:“我来就是为了清盈玉,爹爹,你不用找,清盈玉已经被我毁了。”
赤水翀愣了好半晌:“你说清盈玉被你毁了?”
琉双点头。
赤水翀下意识道:“你有这么大本事?”
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许久,赤水翀看着女儿无辜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这特么重点不是琉双有没有能力毁了清盈玉,而是她说清盈玉已毁!
赤水翀神情冷下来:“琉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昔日你闯下的祸,都可不论。但如今,你竟然胆大包天动清盈玉,清盈玉对仙族来说是至宝,你可知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请命,让惩处你。纵然他们不说,本境主也绝不可能轻饶你!”
他神情冰冷威严,然而眼中无力一闪而过,仿佛一瞬苍老不少。
赤水翀首先是一个仙境的境主,其次才是琉双的父亲。这次琉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不说别人,作为严明的君主,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琉双。
琉双再一拜,心里愧疚。
曾经没有原主的记忆,她看赤水翀,只觉得威严,内心害怕,怕他发现自己魂魄的异样。如今有了和赤水翀点点滴滴的回忆,眼前人便成了她的父亲。
一个必须惩处女儿的父亲,心里有多难受,只有赤水翀知道。
“父亲,女儿必须得毁了清盈玉,只因那不是什么仙宝,而是妖骨石。”琉双也不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她主动来坦诚做过的事,就是不愿造成后续的误会。赤水翀通达且严明,一定会听她好好说。
赤水翀听罢,眉头越皱越紧。
“若真如你所说,此前从未有人知道清盈玉是妖骨石,你又如何得知?”
琉双不能说自己是七百年后的人,只能道:“先祖托梦告知女儿,妖骨石必毁,否则表面清除了仙族中人浊气,实则令所有人心魔更强大,危及整个空桑。”
赤水翀:“胡扯!”
琉双看他一眼:“风伏命出生有祥瑞,即墨少幽出生化灵泉,我有先祖托梦又怎么了,爹爹您又不差。”
赤水翀一时无言以对,很想说你能跟人家两个相比吗?
这一番解释,赤水翀虽然不全信,可也生出几分疑虑来。
一则他的女儿他清楚,若不是真的觉得清盈玉有问题,不会胆子大到去毁神玉。二则心魔本该自己克服,不应借助外物,仙道寂寂,因果循环,清盈玉的作用,意在走捷径,不用稳固修炼道心,这何尝不是歪道?
再者,赤水翀看一眼跪得老老实实的女儿,以往她犯了错,不是想办法逃避,就是推给旁人,这是第一次主动来认错,没有牵扯任何人。
魂魄归位后,倒有了担当。
赤水翀沉默许久:“就算我信你,旁人也不会信。”
琉双点头:“我明白。”
所以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告诉赤水翀清盈玉有问题,而选择直接毁了它。因为仙族无人会信她,赤水翀作为境主,会因为职责保护清盈玉,空桑会更加严谨地看守清盈玉,她再想毁也没了机会。
如今玉没了,只要空桑消除了隐患,什么惩罚她都认。
赤水翀闭了闭眼,对琉双说:“去一旁跪着。”
没多久,空桑的臣子们陆陆续续来了,来的路上,全部听说了少主毁“神玉”的事,个个义愤填膺。
“境主,不可任由少主胡作非为。”
“对,今日敢毁神玉,日后就敢危害空桑。境主不可徇私。”
……
赤水翀坐在仙座之上,平静道:“传吾令,赤水琉双擅动清盈玉,导致清盈玉被毁,今褫夺少境主身份,罚其看守镇妖塔五十年,一步不得外出。”
话音一落,臣子们纷纷噤声,面面相觑。
当初四海平和,八荒无恙,妖怪们纷纷俯首称臣,唯镇妖塔是世间极恶之地,集四大仙境之力,把所有作乱的大妖,纷纷关在了神器镇妖塔中。
如今镇妖塔如同炼狱,发配镇妖塔,别说五十年,以少主的修为,能活过几日都说不准。
好歹这是空桑赤水氏一脉的独苗。
“这惩罚太过了,境主三思。”
“对,罚少主去九思潭反思几日即可。”
“少主应当知道错了,境主不必如此。”
境主看向琉双,琉双叩首低声道:“女儿领罚。”
“我意已决,都下去,不必为她求情。”赤水翀说,“琉双留下。”
待臣子们散去,赤水翀走下来,摸了摸琉双发顶:“怪不怪爹?”
琉双摇头,她虽然也害怕镇妖塔,可是她信赤水翀不会害她。
赤水翀叹息,第一次把她看作可以肩负空桑未来的君主:“爹信你说的是真的,琉双,你没做错,为君者,只要能保领土安然,可背负万千骂名,甚至为此牺牲。大道孤独,有时候一件对的事,永远不会得到理解和谅解。只有你被罚得最狠,旁人才不会心存怨愤,甚至为你唏嘘叹惋。爹让你去镇妖塔,绝不是害你,届时你便明白了。至于什么时候能出来,是五十年,还是五个月,一切看你机缘。”
琉双似懂非懂地点头。
“大比后再去吧,好不容易才从昆仑回来,陪陪你娘亲。”这也是他作为父亲和丈夫,唯一能为妻女做的事。
*
少主被罚去镇妖塔的事,几日就传遍了整个空桑。
晏潮生是最晚知道的,彼时他的情况不太好,他的妖身,被琉双送来的清盈玉唤醒了。
作为一个自小无父无母的蛇族,他没有原身,亦没有亲族,不像普通小蛇那样长大,亦不会像他们那样繁衍。
但族中最基本的常识,他该知道的都知道。
蛇族一次交配,可以持续几个时辰到几日不等。
山林的那条淫蛇,每逢发情期,便同时与好几个女妖厮混,有时候足足三日才结束。
那日晏潮生吃下清盈石,就觉得不对劲,也没敢回竹屋,直接去了后山的溪水中,沉下溪底。
然而并不管用,妖身的觉醒,意味着骨子里所有潜藏的东西,一并觉醒。
嗜血、残暴,以及蛇族本身的淫邪。
他沉入溪底时,脑子里反反复复竟然只有一句话,她说随时可以去找她。
晏潮生喉咙咽了咽,把自己埋进淤泥中。
不会的,不会有人喜欢蛇族。妖类里面,狼族忠贞,狐族聪慧,虎族勇武善战,只有蛇族不同,他们性子阴冷卑鄙,身体常年冰冷,却比所有妖怪淫邪,放浪不堪。
蛇族大妖会同时与多个女妖交欢,有时倒并非放浪无耻。而是……没几个妖族,真能受疯狂索取几日几夜。
况且他衣衫下,没了漂亮的那片护心鳞,只剩下黑色的鳞片,如今这些鳞片伴随着妖身的觉醒,更显得难看。
晏潮生厌弃这样的自己,更不会让她看见。
埋进淤泥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好在如今修为回来了,晏潮生干脆把自己冰封起来,强行唤醒另一个天性,改变气候,进入冬眠。
整整七日,个中滋味他不愿回想,直到第七日,他终于从溪水中爬了上来,走回竹屋。
有人看见他,骂骂咧咧抱怨:“你去了哪里,不告假就消失,不想留在空桑了?”
晏潮生顿了顿,平静说:“抱歉。”
“算了算了,如今空桑出了大事,也没人管你。”
“什么大事?”
晏潮生终于知道,琉双因为擅动空桑宝物清盈玉,被流放镇妖塔五十年,过段时日出发,大比之前,她则在九思潭中跪着思过。
那弟子还没八卦完,却见眼前头发还带着湿气的少年不见了。
晏潮生第二次去九思潭。
他记得上一次被人丢入这里时,满心怨愤与绝望,恨不得生啖赤水琉双血肉,而今才短短几月,他主动踏入这个地方。
四周潭水幽静空明,莲台之上,少女蜷缩着,墨发铺了小半个莲台。
她粉颊有些苍白,眼睛紧闭,唇角微微抿着,看上去委屈又可怜。
三百岁的小仙族,此刻孱弱无比,像一朵刚刚盛放,就恹恹的海棠花儿。
莲台随着她一呼一吸,微微翕动,她睡得很熟,睡梦中肩膀还轻轻颤动。
晏潮生站在原地,没了护心鳞的地方,像有一只手,死死捏紧,令他难以呼吸,上一次这种感觉,还是他尚且孱弱幼小时,被一群道士围攻,偏偏不久后,天劫来临。
那次他临死亡最近。
可即便是那一日,也不及此刻令他难受。
*
琉双觉得不妙时,立刻警醒,对上少年一双漆黑的眼。
那眼神怎么说呢,她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只见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莲台,多了晏潮生坐在她面前。
他脸色沉暗难看,活像……嗯,被人刨了祖坟。
晏潮生通身阴郁,让她甚至有种错觉,眼前人是七百年后的妖君。
但很快她发现,并不是,这还是那个得了蛇精病的少年。
因为他用那种可怕的眼神,拉起她的手,幽幽放在他的腹部:“少主,清盈石没了,但我有元丹。”
“哦。”琉双愣愣地应,所有人都有元丹,怎么了。
“我把元丹挖给你。”他嗓音喑哑。
“……”看吧,果然还是那个蛇精病。要是有人要挖她灵髓,她一定把那人,头打爆。
他是不是没睡醒,嫌活得不够长?
“我不要。”她要他元丹做什么啊,她要缩回手,少年脸色沉沉的难看,按住她的那只手犹如铁钳,愣是让她一动不能动。
“你为我盗取清盈玉,我炼化了清盈玉,没法还给你,只能给你我的元丹。”
琉双精神一凛,说:“那个……我不是为你,是我私心。”
他眼神更阴郁,还夹杂着沉重:“现在我信你认真的。”
琉双也点头,是啊,她一直很认真,认真在修炼,也是认真要毁清盈玉,认真赶走他。
“你先松……”松开我。
少年的身体冰冷,九思潭本就比其他地方温度低,她好不容易暂且纳化学会了父亲送过来的神器,本来就冷得不行,被他一贴,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微微发着抖。
少年身量渐渐长开,有了男人的雏形。他腹部肌理坚硬,她又不好他这一口,一点都不想摸他,嫌弃。
然而在她话还没说完,晏潮生竟然一下扔开她的手。
那只白嫩的小手被扔回莲台上,琉双足足愣了许久,好家伙,这是想挑事吗?
她这几日明白了父亲的苦心,知道去镇妖塔只会因祸得福,因而在莲台悄悄纳化父亲暗自送来的神器之力,母亲偶尔来看她,母女俩有说有笑,本来琉双心情极好,刚刚累极才睡了一会儿。
现在好心情全被破坏,短暂纳化神器之力后,肉身变得脆弱。
这一蹭,掌心都发红了。
盟友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她昆仑少主是摆设吗?
“晏潮生!”
少年神情古怪,眼尾发红艳丽,语气严厉:“赤水琉双,你最好别过来!否则你会后悔。”
琉双愤愤从莲台上爬起来,是不是想打架?看谁后悔求饶!还没说出口,晏潮生一头扎入潭水中。
气得琉双往水里扔了好几个奔雷术,水底的少年毫无反应。
许久,她狐疑地扒着莲台看:“晏潮生。”
晏潮生咬字道:“别说话了,我……等一会儿,亲自去向境主请罪,承认是我盗取清盈玉,与你无关。”
琉双说:“这样你会死。”
“嗯。”
琉双很心累:“你得活着呀。”至少暂时不能死。以前日日想杀他不成,现在得天天阻止少年妖君犯病求死。
她觉得挺愁人的,这盟友怎么总是拖后腿:“你死了,许多人活不成,清盈石本就是我拿的,你去认下才坏我的事。”
“……”
许久后,潭底的少年飞身而出,略狼狈往外走。
他墨发被水打湿,睫毛滴着水,却没有施清洁术。他通身阴郁沉默的模样,突然顿住脚步,回头。
“少主,我会来镇妖塔接你。”
见鬼了,许是水波盈盈造成错觉,她竟从晏潮生话里,听出几分浅浅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