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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丁川算卦

五代十国后期,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一条亮银盘龙棍打遍天下八十四座郡州,创下大宋三百余年基业。到宋哲宗时,北宋帝国首都东京汴梁城里,有一户人家,主人叫丁善春,两榜进士,曾在朝为官,因为变法派和保守派势力斗争激烈,丁大人跟王安石一派有牵连,哲宗皇帝继位的时候,废除新法,变法派失势,丁善春托病辞官还乡。他就住在东京汴梁城里,虽不做官了,但颇有些积蓄,在家做大财主。因他乐善好施,扶危济困,人送外号“丁善人”。加之他善于经营,善于理财,投资买地,家里有千顷良田,万贯家财。

丁善春娶妻生了一个儿子叫丁天。丁天自幼识文断字,颇有才学。但丁天十岁的时候,母亲病故了。丁员外又续弦娶了徐氏夫人,这位徐氏夫人确是贤妻良母,对丁天百般呵护,照顾无微不至。丁天对后妈也是格外的亲,一家子其乐融融。丁天十四岁的时候,徐氏夫人又生下一子,取名丁川。

徐氏夫人恪守妇道,心地善良,有了亲生之子丁川,对大儿子丁天更加疼爱。有时候宁可放着小儿子的奶不喂,也得先给丁天做好饭。丁天对继母很是感激。丁老员外很欣慰,也时常教育兄弟俩要兄友弟恭,互相扶持。丁氏兄弟感情亦非常好,丁天比兄弟丁川大许多,非常疼爱弟弟。这丁天丁大爷,性格敦厚,很随老员外丁善春,脾气好,性格谦和,饱读诗书,还继承他爹的生意,在经营方面也很有心得。

丁家的买卖越来越大,各处都有丁记的绸缎庄、钱庄、首饰楼。丁天帮着丁员外料理家族生意,不坑不骗,精打细算,开源节流,而且为人和蔼,与人为善。但是生意上很有想法,该让该争,进退有法,不卑不亢,很有立场。丁天在家里的地位跟威信也就越来越高,众人皆服。

龙生九种,种种不同,小儿子丁川跟他大哥丁天的性格就截然不同。他聪明顽皮,精力旺盛,虽然年幼,但天生的侠义心肠,好打抱不平,从小就是孩子头儿,也是一点少爷架子没有。

这小丁川,整治过黑心的杂货铺店家,替屈死的邻家姑娘报过仇,还把浑不吝张二治得哭爹喊娘,行侠仗义之事不胜枚举。但是就一点让丁家从上到下头疼得不行,这小少爷就是不爱读书学习,家里给请的先生被他气走了好几个,让丁老爷束手无策。

这一天,丁老爷正在书房闷作,管家丁福进来通禀:“员外!咱们丁府门口来了个和尚,敲着个木鱼儿念经。好半天了,也不走!”

丁老爷说:“和尚?大概是化缘的吧!给他点儿钱,让他化了去,他不就走了吗?”

管家丁福说:“是!我们也问他了,也给他钱了。这和尚特别,他说他不是化钱的,他是化人的。”

丁老爷说:“化人的?怎么叫化人的?”

管家丁福说:“要不,员外您出去瞧瞧去!”

老员外跟着丁福来到自己家门口儿,看见地上扔了个破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老和尚,年纪花甲开外,将近古稀。这老和尚这岁数可不小了,穿着一件儿破旧的僧袍,上面补丁摞着补丁,黑一块儿蓝一块,肩膀上斜挎着一破褡裢,脚底下僧鞋也都开绽了。此人相貌苍老,衣衫不整,看这意思是个游方的穷和尚。脑皮儿剃得可挺亮,但没有香疤,影视剧里和尚脑袋上都有香烫的香疤瘌,是受戒的意思。甭管是五戒还是八戒还是十二戒,烫这香巴的意思是表达终生守戒的决心。可这种形式是元代往后,元明清才有的,北宋这会儿还没这形式呢,所以这和尚去青了脑袋皮儿,配这么一身儿破行头。

老员外一看,这个游方和尚可够惨的,看起来是不怎么富裕,可手里面拿这木鱼儿,敲起来还真响,黑乎乎这么一块儿木头,大概是紫檀的,拿着一根小木槌敲这木鱼儿,嘴里边儿叨叨念念。

丁福说:“员外,您看,就是这位!我说大师、高僧、老和尚,您先别念了,堵我这门口儿念了好半天了。我们员外出来了,您二位接洽接洽吧!有什么话儿,您跟我们员外叙谈叙谈。”

老和尚说:“阿弥陀佛。”他一听员外出来了,眼皮一撩,睁开双眼,二目放出两道金光!随即站起身来。丁员外一看,嚯!这老和尚这么大岁数了,这俩眼真亮啊!

丁员外说:“这位大师,您到我门口又是敲又是念的,有什么事吗?”

老和尚说:“哈哈哈,丁员外,老衲闻听,贵府有一位小公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小公子聪慧绝顶,十分顽皮,也没有人能够教这孩子。听说府上聘请过几位饱学之士作为席宾,皆因为二少爷十分淘气,把老先生们得罪了。有道是‘业精于勤而荒于嬉’,长久下去岂不就把贵府二公子给耽搁了?贫僧我今天到这儿,不为他事,打算毛遂自荐,阿弥陀佛,要到贵府执教。打算给您这二儿子当老师!”

“哦?是呀!”丁员外一看这老和尚,会什么先别说,这两句话说的可是不小。别人都不灵,您这二儿子太厉害,我来!

“那大师进来讲话吧!”丁员外就把老和尚请进府来,书房落座。

丁员外跟老和尚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别看这和尚穿得破破烂烂的,但却侃侃而谈,举重若轻,谈吐学识没得说!丁善春喜出望外,马上提出让丁川拜师。老和尚与丁员外相约十年,并且不许问他的来历,丁员外全部答应,于是丁川终于有了老师。

这位老和尚摸准了丁川的脉,循循善诱,因材施教。丁川不爱学文,但是也能识文断字,在武学方面,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老和尚把一身的本领悉数传授,丁川找到了方向,也是没日没夜地勤学苦练。

这天丁川扎完了马步,跟着老师又吹了笙管笛箫。

老和尚说:“川儿啊,最近马步扎得不错,打今儿起,该传你点儿进阶的功夫了。”

丁川说:“师父,我能学打人的功夫了?”

老和尚一乐,说:“今儿晚上早点儿睡,半夜为师要叫你起来练功。”

丁川说:“哎!”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练武功了,丁川很兴奋,心想:到时候我练一身的能耐,东京汴梁可就没人打得过我了!早早地吃罢了晚饭,跟爹娘和大哥请过了安,自己就回屋了。

丁川跟书童丁冒儿说:“今儿个可别打扰我啊!我早睡觉,晚上起来,我师父要带着我后花园练功。”

丁冒儿说:“少爷,您白天不是练功了吗?怎么晚上还练?”

丁川说:“你哪儿懂啊!我们习武之人讲究二五更的苦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暑不侵,刀枪不入。我师父要教我武功了!知道吗?等我这武功练成了,到时候这东京汴梁咱爷们儿一个人打百八十个没问题!”

丁冒儿说:“是啊!您真行!那您早歇着吧!等您学会了一个人打百八十个的功夫,到时候您也让我们开开眼。”

丁川说:“得得得,我睡觉了啊!”

睡得着吗?丁川躺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烙饼,老盼着怎么还不到二更啊?师父赶紧来啊!想着想着,毕竟是小孩儿,一会儿累了,也就睡着了。正在睡梦之中,丁川就听见窗户外边儿有人敲窗棂子。这小丁川跟书童丁冒儿一屋,一听敲窗户“腾”一下就醒了,本来下意识地就等这个呢。他也没睡太踏实,坐起来侧耳一听,果然在窗户外边儿有人以指弹窗。

“啪啪啪”的声音很轻,丁川爬起来穿好了衣裳,从床上下来了。一看丁冒儿那儿睡得正香,打着呼噜,他忙蹬上鞋,轻手轻脚把房门打开,轻轻拖着门下边儿,怕一开门门轴有声把丁冒儿吵醒了。这孩子还真有经验,把门打开一个缝儿,侧身就出来了。一看屋外边儿,老和尚一身的僧袍,正冲他招手呢。丁川高兴啊!这就能学能耐啦!轻轻回身把房门带上。

丁川说:“师父,咱哪儿练哪?”

老和尚点手把丁川叫到身前,压低了声音:“川儿啊,夜里咱们这个功夫不能在这儿练,咱得上外头练。”

丁川说:“上外头?上哪儿啊?”

老和尚说:“随我来!”

说着话,老和尚一拉丁川,往丁府后门就走了。丁川后面儿跟着,也不敢多问,两人不多时就来到后院墙这儿了。

老和尚回身看了看丁川一眼,说:“孩儿啊,抓住了我。”说着话轻轻一纵身,“噌”地丁川就觉得自己这身子一下离地了,仿佛脚底下有人托着自己一样,一眨眼就到墙外边儿了。跳过来了!哎哟!丁川差点儿没叫出声儿来,我老师好厉害的身法!丁川心想:我净听说有轻功提纵术,一跺脚能上房。我老师这个可比那个厉害,拉着我这一跺脚,连房都没挨着,直接跃过来了。

丁川正想问和尚这叫什么功夫,老和尚突然把丁川往怀里一抱,说了一声:“孩子啊,别出声儿。”接着一伏身子,一溜烟地就往前跑开了。小丁川在老和尚怀里头,就觉着两耳生风,“嗖嗖嗖”,两边的树直往后飞。这和尚跑得太快了!丁川心里说:我师父这是要上哪儿去呀?大晚上的,这城门早就关了,他带着我在这城里这么一跑,要是碰上巡夜的兵丁,可别再闹出什么误会来。

这和尚脚下生风,眼看着要跑到汴梁城的北门了。

丁川说:“师父……”

和尚说:“嘘,别出声儿。”

和尚说了句“别出声儿”,就跑到城门底下了。城门口有守城的兵丁!眼看着离守城的兵丁越来越近,丁川愈发奇怪:师父到城门这儿干什么呀?城门早就关了,也出不去了。忽然就觉着和尚往起一纵,这身子跃上了城墙!这可把丁川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和尚要出城,“哎—— ”刚一出声儿,和尚一捂他嘴:“别喊。”脚底下加劲儿踩着城墙,拐弯儿就上到了城头。

丁川又惊又怕,不知道和尚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到了城墙上边儿,和尚稍稍一隐身子,看了看左右无人,拉着丁川就往这城墙边儿上跑。丁川一看真吓坏了!这是要干什么?要跳城墙!我师父带着我到这儿跳楼来了!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和尚到了城墙边儿上了,一蹬城墙垛口,“嗖”地这身子跟一只大鸟儿一样,抱着丁川就坠下城墙。这一下直把小丁川吓得魂飞天外。哎呀!不好,今儿晚上和尚不是要教我,他是要弄死我!

老和尚这么一招儿上城墙,脸儿朝里后背朝外,蹬着城墙拐弯儿上来可太难了。这不是爬山也不是攀岩。攀岩带好了护具挂好了绳子,弄好了保护措施,戴着头盔手套,脸儿朝着这岩壁,后背朝外往上攀登,那是因为人工岩壁上给你做好了各种位置的支撑点了,你只要掌握好距离跟力度平衡,连踩带爬就能上去。但是这样爬城墙可就不行了,爬城墙有这么一种方式叫“蝎子倒爬城”。

想当初北宋初年,宋太宗为杨家一门敕建的“金水天波府,清风无佞楼”,就在东京汴梁城西门。杨家将七郎八虎,有位六郎杨景杨延昭,曾经用过这手“蝎子倒爬城”,只因北国天庆梁王打来连环战表,要夺大宋国的锦绣江山,老令公杨继业乔装改扮,代替宋天子北出雁门关,去赴这金沙滩双龙会。金沙滩一场血战,杨大郎替了宋太宗身死,杨二郎替了八贤王,杨三郎马踏尸如泥块,杨七郎闯营搬救兵被潘仁美公报私仇抓一招之错,绑在芭蕉树上百尺竿头乱箭穿身,射了一百零三箭,其中七十二箭透了前胸。金刀令公杨继业被困成家谷,突围不成,最后折弓断箭,弃甲摘盔,在素庙前李陵碑上三头碰死。

老杨家出征的时候,七郎八虎何等威风,到最后就剩下六郎杨延昭一个人,历尽千辛万苦逃出重围,蝎子倒爬墙城,夜爬雁门关回东京汴梁出传这御状。杨六郎爬城墙不是头朝下脚朝上,从底下往上爬。要是这姿势他上不去,一会儿脑袋充血就得掉下来,用的就是“蝎子倒爬城”,后脑勺贴着城墙脸儿朝外,从底下往上爬。你要想上这墙得掌握好它的结构,城墙都是下边儿宽。也就是说,埋砖道的时候,要五块儿砖,最上头也就两块儿,上面是二四的,底下是五六的。所以城墙这砖道都是底下宽上面窄,尤其汴梁城是首都皇城。里边儿是灌浆砖,叫“磨砖对缝”。灌浆就是里边儿夯好了土之后还不算完,怕它待不住不瓷实,得拿那米汤往里灌。磨砖对缝就是这砖烧好了得拿水磨打,要不它不能那么漂亮。这块砖跟这块砖得让出一分来,可是要拿肉眼看,轻易是看不出来的。实际上每块儿砖跟每块儿砖互相咬着,都让那么一分,有那个小棱儿。一般人上不去,但是有轻身术的夜行人能上去,就是用这招儿“蝎子倒爬城”。脸儿朝外后脑勺贴着城墙,两只手扒住这城砖的棱儿,拿后脚跟儿蹬这砖缝儿。后脑勺紧紧贴着城墙,身子从下往上走,还得手脚并用,抬左胳膊抬左脚,抬右胳膊抬右脚,一顺边地爬。等爬到离城墙最上面的几块瓦差不多的时候,就不往上爬了。猛然之间腰腹这么一叠,猛吸一口丹田气,俩手往上一抬,用脚一蹬这城墙面儿,人就飞起来了。自己右脚踩自己左脚的脚面腾一下,这招儿有个名字叫“梯云纵”,在半空中自个儿能给自个儿拔一高,胳膊肘跨墙头搭上之后一叠腰,这就算上了城墙了。这就是整套儿的“蝎子倒爬城”。

要说能用这招儿徒手爬城墙,那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功夫了。可今儿这老和尚连这招儿都没用,面朝着城墙后脑勺朝外,俩脚蹬着墙面,一手还夹着孩子,一手搭着城墙砖这点儿小缝儿,像吊威亚一样,就上来了。丁川在老和尚怀里都傻了,这是什么功夫啊?简直会飞啊!

丁川从这时候起才算正式跟这位老和尚学习武艺。白天站桩、念书,晚上拳脚、兵刃、暗器、轻功。丁川天分好,愿意学,老和尚也愿意教,时间就过得飞快了。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一晃十年。和尚在丁府里住了整整十年,教丁川也整整十年。这十年当中,丁川的武艺可是了不得了,长拳短打马上步下,兵刃拳脚,暗器,没有一样拿不出手!十年到了,丁川也长大成人了。然而这十年里,丁家可也发生了大变故,老员外丁善春跟徐氏夫人相继病故。老两口子后事,都是大爷丁天张罗的。现在丁府当中,大爷丁天主事,丁天已经娶了妻,也娶了妾侍,但是对这兄弟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好。

丁家的生意比十年前加一“更”字。丁大爷比他爸爸丁老员外在东京汴梁的名声还响!丁川还是从来也不管家里边儿这些生意事,一门心思跟着老师学能耐,别的他也不想,也不关心。

这天,老和尚跟丁大爷提出来:“员外。”这是叫大爷丁天的,现在丁天是丁府的当家人,大员外爷。

丁天说:“啊,大师何事?”

老和尚说:“思一思来算一算,我来到您的家中可已经到了十年之期了。”

丁天听完这话也一愣,说:“哎呀大师,恍恍惚惚十载春秋,真可以说是白驹过隙啊!怎么,您来到家中已经十年了吗?”

老和尚说:“哈哈,阿弥陀佛,惭愧啊惭愧,穿了多少您家的布,吃了多少您家的米,不计其数。”

丁天说:“大师您这话说的,您吃点喝点这算什么啊?您对我兄弟的栽培,满府上下老老少少全瞧得见哪!舍弟当初这个性格可以说是问题少年,可经大师十年的悉心调教,到今天真得说是脱胎换骨。让我丁天简直无以为报!大恩不言谢,想我爹娘泉下有知,能看见我兄弟今天这个样儿,也必定是能够欣慰了。”

老和尚说:“嗯,员外。我跟您说这个啊,也没别的,就是我该走了。”

丁天说:“怎么?您这就要走了?”

老和尚说:“十年之期已到,这样吧,临行之前,烦请员外您再预备一桌素酒,把川儿也叫上。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一顿饭。老和尚我可不多打扰了。临行之时,唯独对我这小徒丁川我还有这么几句话要说,别人不方便听。”

丁天说:“照您的意思办!”

丁大爷知道,当初老和尚收自己这兄弟的时候说了,自个儿的身世姓什么叫什么,不许我兄弟包括我父亲我一家子任何人打听。说等丁川学艺期满,他乐意告诉告诉,不乐意告诉转身就走。看现在这意思,这是打算跟我兄弟说说临别的话呀!要透露透露身世。

丁天丁员外安排了一桌素酒,和尚先把丁川领进书房之内,门户紧闭,老和尚要告诉丁川自己的履历。这和尚到底是谁?可了不得了!这可不是一般人,原来这位大师是江西人,家住江西芦林张华镇,出家在登封嵩山少林寺,法号叫作“天慧禅师”,人称“飞云长老神行僧”。和尚出家之前,姓宁,俗家的姓名叫宁固,字勇坚。说这名字可能很多人不熟悉,可他这身份非常特殊。僧俗两门都是非寻常出身!他俗家姓宁,但是往上倒几辈儿,可不姓宁,姓柴!“柴”这个姓在大宋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姓氏,而且非常敏感。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得的是后周的天下,后周世宗柴荣就姓柴,而这位飞云长老,天慧禅师就是柴氏!

柴荣被史家公认是五代第一明君!他在位时间不长,才五年。但是五年期间,清吏治,选人才,均定天府,整顿禁军,奖励农耕,恢复漕运,兴修水利,修订刑律,雕刻古籍,大兴文教。而且他军功卓著,征南唐伐北辽,年纪轻轻就把后周治理得民殷国富!堪称照耀黑暗时代的一颗璀璨帝星!只可惜英年早逝,三十九岁就死了。四儿子年仅六岁的柴宗训继位。主少国疑,才让赵匡胤有机会以殿前都点检的身份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开创了大宋。

丁川的这位恩师宁公宁勇坚的祖上就是柴荣的五儿子,柴宗训的亲弟弟曹王柴熙让!柴熙让由于不愿意参与后宫之中的争斗,为了明哲保身,就移居河南洛阳人间蒸发了。后来躲避追杀辗转跑到江西芦林张华镇,就是现在的吉安市永丰县藤田镇。宁勇坚从小聪明,记忆力超群,饱读诗书,但又不愿意出世做官,最喜欢练武跟下棋。

闲居期间,宁勇坚结识了一位奇人,也是他后来的授业恩师“今古奇侠”,被称为中华武学第一人的金台!俗话讲“王不过霸,将不过李,拳不过金”,说的是三个人,霸王项羽、十三太保李存孝,还有就是这位今古奇侠金台。

金台收了宁勇坚做徒弟。宁勇坚出家为僧,法号天慧,跟着金台学了一身的能耐!不光武术大成,而且法术神通的修为与佛法俱是进步神速。在少林寺讲经说法多年,后来云游天下,到处行侠仗义,做了不少义举!在江湖上也慢慢有了名气,得了一个称号“飞云长老神行僧”。而今古奇侠金台在宁勇坚之后又收了一个关门徒弟,也就是宁勇坚的师弟。只要看过《岳飞传》《水浒传》都知道他,就是后来威震大宋的陕西大侠“铁背金刀”—— 周桐。而周桐后来收了几个大名鼎鼎的徒弟,有河北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山东景阳冈打虎英雄行者武松,还有河南相州汤阴县永和庄的岳飞岳鹏举。打这儿论,丁川跟岳飞,是亲叔伯师兄弟。

天慧禅师怎么又来东京汴梁教了丁川了呢?这也确实是事有凑巧。老和尚游历江湖来到东京汴梁这儿,口渴在一茶摊儿上歇脚喝茶,听大家伙议论这孩子如何的淘气。小孩儿淘气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孩子淘气的招儿,老和尚听着很感兴趣。对于天慧和尚来说,他这一辈子经历太丰富了,云游天下什么人没见过?可这么顽皮的孩子,他还没听说过,心想:唉!我也老了,也没事了,我干脆上这丁家瞅瞅去吧!我斗斗这小孩儿丁川。我这一辈子还没收过徒弟呢,没遇见一个我能看得上的。我师弟周桐已经收了不少徒弟了,听说有的是真不错。我现在老了老了走到东京汴梁这儿,碰上这一个机灵小孩儿,这也没准儿是天意啊!

老和尚毛遂自荐到了丁家一见丁川,真心喜欢!这孩子太聪明了。于是循循善诱,倾囊而授,连文带武,一身的本领全都教给了丁川。十年之期已满,丁川也学有所成。于是临行之时,老和尚才把一切缘由告诉了丁川。

老和尚说:“你是今古奇侠金台的徒孙儿,师父我跟老师学了这么多年,到这个岁数能收孩子你这么个徒弟,也算是上苍的恩赐了。可你跟为师不一样,别看我是前朝柴氏之后,但这一辈子不愿意出世为官,就想安安心心做个江湖散人,游历四方。孩子你可不一样,我观你相貌筋骨,还有脾气秉性,绝非是闲居江湖之人。日后啊,定然有你的一番造化!方今这个天下也不太平了,内乱四起,外贼窥视,为师也不求你日后封官拜相或者名震天下,光大咱们这一派门户,只需要你记得一句话,秉正为人,昂首于天地之间,也就是了!”

这几句话听得丁川泪流不止。这么多年来丁川对于老师确实是非常尊敬和钦佩。可今天知道老师的身世居然是前朝柴氏之后,而且是今古奇侠金台的徒弟,丁川这一惊吃的可是不小!

丁川说:“师父,您能不能不走啊?咱爷儿俩没处够啊!”

老和尚说:“唉!十年之期已到,咱们师徒也该到了分别之时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出去跟你兄长吃这最后一顿饭。”

一家子一块儿吃这么一顿散伙饭,也叫谢师宴。谁也不知道老和尚什么时候走的。再找天慧禅师的行囊包裹,全都没了。平时待的那间屋子里搁着叠好的一套僧袍,是丁府给新做的那身儿。老和尚之前那身破僧袍,也没了。连带着木鱼和那些乐器全带走了。丁川心里不好受,说不出来的失落,十年啊,跟老师朝夕相处可以说是寸步不离,虽然临走知道了老师的身份和门户,但是不知道哪儿去找老师去啊!老师云游四海,天下为家,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父一面!

天慧禅师走的这一年,是北宋宣和四年。丁川生于宋徽宗崇明四年,六岁的时候跟着老和尚学能耐,一学十年,现在也快十七了。熟悉北宋历史的朋友都知道,宋徽宗在位十五年,用过六个年号。宣和是他最后一个年号,一共七年,宣和七年改号靖康,那个大家都熟悉的“靖康耻,犹未雪”的时候。

别看这年号叫宣和,这几年可一点儿都不和,世道不太平。庙堂之上奸臣当道,率兽食人,各地的赋税沉重,而且宋徽宗为了修皇家园林所设的花石缸,让无数家庭家破人亡。各地的起义叛乱多如牛毛,真是群到四方如蚁聚,奸雄百辈皆阴阳。全国各地爆发了大大小小农民起义不计其数。比较大的是这么四拨儿,在淮西反了双头太岁王庆,在河北反了陆地追风小陈平田虎,在江南反了铁背金刚方腊,在山东更了不得了,水泊梁山反了呼保义宋江宋公明。不仅战乱众多,而且天灾频临,异象丛生。总之,大宋王朝即将迎来最黑暗的时代。

可不管怎么说,老百姓的日子还得过。就在丁府,自打老师天慧禅师一离开,丁川每天都觉得心里别扭,不习惯啊,没人给看功啊!他这能耐该练还是练,可练完以后干什么?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跟老和尚一块儿练武,也没怎么出去转悠。东京汴梁都快没他丁川这一号了。太多年不出来了,天天家里蹲哪!之前有老和尚盯着,他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师父一走,他自己练功,头半个月还行,半个月一过,可就有点儿待不住了。家里事都有他大哥丁天盯着,甭管是生意还是各种繁杂的事务,也不用他操心,也不缺钱花,吃喝不愁。这每天没事吃饱了练完功,一身的劲儿,跟府里待着没劲,他闹得慌!

这天晚上,丁川跟大哥吃饭聊天儿。

丁川说:“哥!”

丁天说:“怎么兄弟?”

丁川说:“您说最近这天儿怎么这么热呀?好家伙,今天我觉得比往年热得还早。整天热得我心里边儿躁得慌,没事干!”

丁天说:“你要觉得无聊没事干,想不想跟着我学学做生意啊?咱家这么些个买卖铺户,你要愿意的话,我找人带带你,你先看看,学学这买卖怎么做。怎么进货,怎么谈,中间儿流通环节怎么储存,怎么出货,怎么管账,进销存都是怎么回事。赶过些日子你要熟悉了,到时候我先给你几个买卖,咱们兄弟俩一起执掌这家里的生意也好啊!这你不就有事干了?”

丁川说:“不不不!还干买卖,我哪儿行啊?有大哥您就成了,我不灵!咱家也不缺做买卖的,我就别跟着裹乱了。”

丁天说:“那怎么着?你想考取功名?咱爹在的时候,虽然说不愿意你我兄弟入朝为官,但如果你要愿意考取功名,走仕途,大哥我可不拦着你。”

丁川说:“大哥您怎么啦?我什么脾气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哪儿是做官的料啊!您说您这么大学问,不也没考过科举吗?咱爹那么大学问,那不也辞官不做了吗?我能是那个贪恋功名的人吗?我那意思,您说我这十年,我就没怎么在东京汴梁转悠,街面儿上都没我丁川这么一号啦!大伙儿是不是都不认得我了?”

大爷一看,乐了,说:“哎!得了,你呀,也甭跟我兜圈子了。在家里待腻了,想出去转转去?那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呀!你这十年老老实实跟家习文练武,也是不容易,现在艺业有成,愿意出门儿溜溜,出门儿溜溜吧!咱家也不缺钱,省得你待家里没劲。”

大爷心里说:我这兄弟呀,秉性还是没变,你别看跟老和尚练了这么多年武,现在老师走了,父亲也故去了,没人管他了,他也不是能踏实下心的人。得了,让他管家里的买卖也是难为他了,这么多年练武也怪不容易的,出去玩儿会儿去吧!

大爷是真疼这兄弟,用现在话说叫溺爱。丁川一听这话,心花怒放。之前还怕大哥不同意,觉得自个儿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也不干,游手好闲,没想到答应得还真痛快!

丁川说:“哎!大哥,那我出门儿去了!”

丁天说:“等会儿,饭还没吃完哪儿去呀?另外你别一个人出去,让伙计们跟着点儿。”

大爷叫了四个人,都是丁府的下人。为首的就是当初丁川的书童丁冒儿,现在也长大了,还有仨随从,丁醒、丁尖、丁明。

丁天说:“你们四个平常陪着二公子转转,愿意看什么看点儿什么,什么好吃吃点儿什么。可看着他点啊!别让他惹祸!”

丁川说:“大哥,您瞧您这,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还拿我当孩子看啊!我能惹什么祸呀?”

这一天,喝完了茶,丁川付了茶钱,带着四个跟班溜溜达达往外走。一看那儿围着好些人,原来是耍猴卖艺的。

丁川进得人群一看这位卖艺的,大概三十多岁年纪,身上穿得很普通,蓝布的裤褂儿,脚底下蹬着靸鞋,袖口儿裤腿儿都挽着,脸上看着风尘仆仆。但这个人相貌长得真是不俗,剑眉朗目,鼻直口正,别看岁数不小了,满脸灰,但眼神儿是金光四射,三绺墨髯,透着一股儒雅的劲头儿,可没有久走江湖的市侩之气。他身边放着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站着一只猴儿。两人正对着说呢!

卖艺的说:“辛苦。”

猴儿说:“才来。”

卖艺的说:“买卖好。”

猴儿说:“混得住。”

卖艺的说:“您都会点什么啊?”

猴儿说:“说学逗唱。”

卖艺的说:“说您最擅长的!”

猴儿说:“那无非就是学啊!”

卖艺的说:“都能学点什么呀?”

猴儿说:“那可太多了!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草稞蹦的,都能学!”

卖艺的说:“哦,天上飞的您能学?”

猴儿说:“能学啊!”

卖艺的说:“天上飞的,您给我学个擦屁股纸。”

猴儿说:“学不了!你们家擦屁股纸满天飞?那像话吗?”

一人一猴儿在这儿说相声,那年头儿有相声吗?就这么一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嘿!大伙儿站着瞧着新鲜。

这耍猴儿的带的这猴子会说话,能够口吐人言,简直比耍猴儿的还能说。丁川在旁边儿看得有意思,一时高兴,给这耍猴儿的大小两块银子。猴子也对得起他,又是绕口令,又是脑筋急转弯儿,把丁川跟这群看热闹的逗得哈哈大笑!其实丁川也不过是心血来潮凑个热闹,扔了赏钱看个心情好,心满意足了就带着四个家丁打算走,没想到耍猴儿人把丁川叫住了。

耍猴儿的说:“这位爷您请留步!”

丁川说:“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

耍猴儿的说:“先生,你我素昧平生,不胜感激呀!不知可否赏下姓名来,也好让我卖艺之人我心中有数!”

丁川说:“哎,不必啦!一个走江湖卖艺的也不容易,我瞧你练得好,给你点儿钱,这也没有什么!”

耍猴儿的说:“俗话说得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在您来说,赏我一块银子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们这做艺的来说,您这就是君子之德啊!有您这样的君子,才有我们艺人这么一口饭吃。先生您就赏个姓名吧!卖艺的我可还有好心献上!”

丁川一想,这卖艺的还真客气,非要问我叫什么,还有好心献上,就说:“我姓丁,我叫丁川。卖艺之人不必客气,好心就不必了,我心领了。没什么事那我可就走了。”

这耍猴儿的忽然抢上一步,一把就把丁川的左手给攥住了。这一下真出乎丁川意料之外,心中一惊,心说:这卖艺的好快的身法,身不动,膀不摇,就晃到我身边儿了。丁川刚要反应,就觉得手心里多了个东西,偷眼一看,是个蜡丸。这时候,耍猴儿的已经扬长而去了。

丁川回家捏碎蜡丸,发现里面有张纸条,写着“七月中元雨夜长,愚人尽插地藏将,连宵堰口做仙祭,千古帝都成水乡”。他一时半会儿也是想不明白,就找大爷丁天来了。

丁川说:“大哥,有事找您。”

丁天说:“怎么了?你今儿回来怎么这么早啊?不上外头玩去了?”

丁川说:“别玩了,大哥。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您跟我来。”

丁天跟着兄弟进书房,关好门,坐着一看二弟一脸严肃。丁川就把当街遇见卖艺之人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大爷丁天说了,说完把蜡丸和纸条拿出来递给大哥。

丁川说:“您瞧瞧这什么意思?”

丁天说:“七月中元雨夜长。七月中元就是盂兰盆会啊,中元节!这一天要下一场大雨。愚人尽插地藏将,这一天可是地藏王菩萨过生日,按习俗家家户户都得给地藏菩萨敬香,这位地藏菩萨曾经发下宏天大愿,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为什么写愚人呢?这上香的人都是愚昧之人。连宵堰口做仙祭,除了上香,这盂兰盆会还得放宴头,因为传说这一天十殿阎君大开鬼门关,要放十万恶鬼归家,放河灯是为了给这些恶鬼照路。千古帝都成水乡,这这这,哎呀!这诗是说盂兰盆会当天汴梁城一场大雨会引发水患,恐怕这座千古帝都将成为一片泽国呀!到那时候家家户户给地藏王菩萨敬的香、点的河灯、放的宴头,恐怕不知不觉中就提前给自己预备下的祭奠了!兄弟,最近这天儿可热得邪乎,眼瞅着才六月底,可比往年七月中还热。这天儿本身就不太对劲,要真说过几天七月十五下大雨,这雨势太大,黄河要决了口,那可能真如这诗中所写,到时候就是一片生灵涂炭啊!”

丁川说:“大哥,您觉着这卖艺的费这么大劲儿,就是为告诉我这事?可他怎么能知道,他会看天时?他能掐会算?可这事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啊!这人到底是谁啊?”

丁大爷说:“兄弟,不管怎么说,人给你送来这消息,想必有他的用意,咱得提前做好准备。跟咱家里人、柜上人都打好招呼,另外给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也得知会一声,做好发水的准备。万一要真碰上事,那不至于到时候抓瞎,就算最后根本没这回事,咱顶多闹一白忙活,这没什么呀!”

丁川说:“那好吧大哥,听您的吧!”

到了七月十五这天,这风可就起来了,紧接着一片黑云,再“轰隆隆”一个雷,“唰啦啦”一个闪,震天震地的雨就下起来了。这水可太厉害了!眨眼之间东京汴梁成为一片泽国,偌大一座京城哀鸿遍野。万幸丁员外之前安排大伙儿准备的防洪防涝措施派上了用场。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可以说把损失降到了最低。大水过去汴梁城中一片狼藉,房屋瓦舍毁了不计其数,朝廷也派下人来,城中的富户也都派人拿出钱来赈济灾民。

大水过后,大爷丁天跟二爷丁川查点人数,上上下下百十来口子,连带下人和店铺的伙计,一个不缺。丁员外这才长舒一口气,真是万幸。真得多亏当初那个耍猴儿艺人给丁川这么一个纸条子,救了丁家大小百余口的性命。丁家的损失也不小,不少买卖铺户房屋都让大水给冲坏了,家里这个大宅子是好几进的大院子,院墙跟房屋也都有损毁之处,但丁员外没往心里去,只要人没事,毁点房子那都不叫事。丁家一边赈济灾民,舍衣、舍药、舍粥,一边修缮各处的房屋。这一修房子可了不得,出了怪事了,就在后院一间倒了的屋子底下,这两天大水过后,夜夜有白虹冲天,不知道是不是这场大水冲进来什么不祥之物,三更半夜唰唰放光,特别吓人,是不是这大水冲来什么妖怪,冲到院里去了?

丁天丁川赶紧带人把碎砖都搬开,发现是一个石匣,丁川把这东西小心翼翼刨出来打开一看,这里边儿是一柄古剑!这把剑也就一尺左右,是一把短剑,但看得出来,有年头了。剑柄剑鞘是古意盎然,铜箔斑斓。丁川把这剑拿在手里边儿轻轻抽出来,就觉得一阵寒光四射,直晃眼睛。丁川不敢离太近,感觉剑气能把自己头发尖儿都给切断了。别看是一把经年古剑,可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丁天、丁川这才明白这些日子夜里的白虹,就是这把古剑发出来的。原来这几天大水冲毁房屋,这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埋在地下的古剑居然在此时出世,不得不说是一件奇闻!

丁川得了这把小宝剑可真是如获至宝!就把这把剑连这石头匣子一起放在自个儿寝室的书桌上了。每天晚上没事,回屋就摆弄,简直如掌上明珠!

这天晚上,丁川回家帮着大哥料理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挺累的,早早地就回屋休息了。丁川正在屋里睡着觉,忽然觉着头顶上的瓦“嘎巴”一响,别看动静不大,他当时可就把眼睁开了。丁川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轻轻这么一响,他就听出来了,房屋上有人!这是有夜行人的靴子踩在瓦楞子上发出的声音。丁川“扑棱”就坐起来了,伸手把外衣披上,轻轻下床蹬上靴子站起来,把衣服收拾利落,蹑手蹑脚往书桌那走,想先拿小宝剑防身,出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可刚走到这书桌旁边儿,就听桌上这小石匣子有响动,一股“嗡嗡”震动之声,动静不大,但震得丁川耳朵不太舒服。丁川伸手一摸这小石匣儿,吓了一跳!这匣子自个儿在桌上震动呢!这“嗡嗡”的声音就是从匣子里边传出来的。丁川屏住呼吸轻轻打开石匣一看,里边这小宝剑鸣动不止,就没敢动这柄剑。丁川手里扣着两枚金钱镖,一伸手抄起一把椅子,几步就走到屋门旁边了。听了听,他突然大喊了一声:“拿贼!”“啪”的一脚蹬开房门,把椅子就扔了出去,自己一脚把窗户蹬了,飞身从窗户蹿了出去。丁川怎么不走门呢?把椅子从门扔出去,他自己走窗户?这就是经验,你不能直接开门出去,万一外边等着你怎么办?人家埋伏好了,刀就在那儿,你一出去正撞这刀口上。先扔把椅子出去,分散对方注意力,看明白了知道窗户这儿没埋伏,从窗户走。丁川到外边一看,院儿里边站着二三十条黑影,全都是夜行衣青纱罩面,手里边还都拿着家伙。丁川一跳出来,当先一个黑衣人捧刀就剁!丁川心说:丁府之中只有我一个人能与贼寇一战,这么多贼,我还真得小心!想到这儿他纵身而上,就跟院子里这些黑衣人打在了一处。

这时候,有家丁大喊:“不好了!有贼!有贼!别伤着夫人!你可别乱来!”丁川一听坏了!这几个贼伤不了我,可他们人不少,要是有贼人到内宅伤着我兄嫂可就麻烦了!

寻思之间,丁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觉着眼前白光一闪。“嗖!”这院子里边多了一把小宝剑。小宝剑犹自在空中上下纷飞,剑芒四射,在院中飞舞,一阵一阵的白光,就听一阵“窸窸窣窣”之声,这帮贼人是哭爹喊娘。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声:“风紧撤呼!”也不管地上死的还有受伤这几个了,剩下的屁滚尿流翻身上墙就跑了。有道是穷寇莫追,丁川稳住心神一看,那把小宝剑正插在院子当中!正是自己屋里那把古剑,剑旁地上有无数的断发和血迹、断了的兵刃。丁川这才知道,自己一家子的性命居然是被这把小宝剑所救,原来这把经年古剑竟是一把绝世神兵!

打这儿起,丁二爷把这柄短剑收藏于密室之中,再也不敢随便拿出来把玩了。用上好的檀木打了一个剑架,恭恭敬敬地把这石匣儿放在剑架之上,自己还有大哥每天早晚三朝拜,剑前一炷香。

经此一夜,丁川的名头流传出去了。丁家这位二爷,别看年岁不大,那真是武艺绝伦!一个人单刀铜钱,不费吹灰之力连伤九名悍匪。

丁家下人们逢人便讲:“这九个贼,别看穷凶极恶,到我们二爷手里头说没就没了!”丁二爷也因此得了一个外号,叫“九枝梅”。这本来是“九贼没”的谐音,结果越传越厉害,最后都说二爷丁川能掐诀念咒,飞剑伤敌,简直跟神仙一样。一传十十传百,“九枝梅”丁川丁二爷可了不得了!这能耐太邪乎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简直就是大罗金仙了。来丁家拜访丁川的人络绎不绝。丁川一炮而红,各处的邀约也都来了,酒楼饭庄银号,各处买卖商贾,都来请丁二爷,跟二爷拉关系,就图这能牵上线搭上钩。能跟丁川丁二爷攀上关系,以后再出什么事也不用怕了,有人罩啦!

丁川一出名,连东京汴梁文身店的老板都来了。文身,就是刺青。在宋朝,比较流行文身。比如水浒传里边,一百单八将,很多英雄好汉都有文身。一般闯荡江湖的人也都好文身,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出来混的。还有的人,文身就是为了张扬自己的个性。

这文身有很多规矩。比如说这文龙就有规矩,这龙看您文到哪儿,比如龙文到腿上,说明这人有根基,这叫盘腿龙。但是文这盘腿龙吃亏,夏天人家怕你,冬天人可不怕,没有说大冬天的穿一短裤,就为了让人看文身的!那让人说你有病。还有一种文法叫出水龙。水花里面有一条龙,意思是说这主儿刚出道,但是文这个也不好,你要混到八十了,你也是新人,容易吃亏。还有一种龙,文到胸口上,这叫正脸龙,说明这人横,永不低头。所以文身的讲究非常多。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喜欢文身,好练武的文什么龙啊,老虎啊,鹰啊,文什么的都有。有的人崇拜文学,文了唐诗三百首,身上都不够地儿了。

文身店老板说:“二爷,我们可听说了,您这英雄事迹太了不起了!飞剑刺九贼啊!简直就是武圣人下凡!没别的,我是开这个文身店的,免费给您刺个花绣,把您的光辉事迹文在身上。我们家这祖传的手艺。一百零八辈儿单传!”丁川一听,这可太不容易了,一百零八辈儿单传?那不定就折在谁手里了。

文身店老板又说:“江湖上都知道您,就这位丁二爷!这样,我们给您刺九朵梅花儿。您这大英雄配上我们这一百零八辈儿单传的手艺,以后名震天下了,大伙儿都得捧!”文完了这九朵梅花,再走江湖大伙儿没人再叫他丁二爷了,都叫他九朵梅丁川。古人都有字,什么叫字呢?比如说刘备,姓刘名备字玄德,关羽姓关名羽字云长,都得有字。现在这位丁二爷也有字了,姓丁名川字九梅呀,丁川丁九梅!“九枝梅”丁川的名号就叫开了。

夏尽秋至,冬去春来,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宣和四年汴梁那场水灾已经成了陈年往事。老百姓就是这样,不管经历多大的变故,日子还得过。时间能冲淡一切灾难留下的伤痕,汴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这一年,正赶上过年庙会。丁大爷跟丁川料理好家里的事,带着管家丁福跟家人丁冒儿,爷儿四个一起到街上游玩。逛了大半天走得累了,四个人就进了酒楼。

哥儿四个边喝边聊,挺高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天说:“兄弟,你今年有十八了吧?咱们爹娘走得早,现在你真的是长大成人,也有出息了。武艺绝伦,名震汴梁,爹妈要是活着,看见你今天这份儿成就,得多高兴啊!”

丁川说:“大哥,爹娘要是地下有知,肯定高兴啊!”

丁天说:“兄弟,我就希望赶紧给你说一门儿亲事,一定给你寻个品貌出众的名门闺秀!绝对不能委屈了你!”

丁川说:“大哥啊,您别老提什么成亲娶妻,您不觉得兄弟我这身武艺,要是就这么在家待着一辈子,那多可惜啊!”

丁天说:“怎么可惜了?你这身功夫给咱们家露多大脸啊!一个人力战群寇,还要怎么样啊?”

丁川说:“大哥,我之前跟您提过,可您根本就不同意,咱们大宋现在是内忧外患,东京汴梁城里虽然是歌舞升平,但当今天下狼烟四起,北有大金虎狼之师屡犯宋境,又有西夏虎视眈眈,境内反贼风起,血肉之躯多捐于野。要是我能够投军建功,到边关打一番事业出来,日后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也不枉大哥您栽培我这一片苦心!”

丁天说:“二弟啊,俗话说兵凶战危,古来征战几人回啊!咱们丁家家大业大,可我就你这一个兄弟,我年岁也渐渐大了。你要是……唉!总之从军之事万万休要再提!”

丁川说:“哥啊,乱世方才显英雄辈出啊!俗话说得好,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值此国家危难之际,理当是挺身而出,岂能为生惧死?我想前去投军心意已决,还望兄长不必阻拦!”

丁天说:“唉!二弟,你疯了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要去投军呢?万万使不得!”

这哥儿俩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在酒楼上争开了。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就听身边儿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性命已将不保,不知大难临头,还兀自争执不休,真笑谈也!”这句话声音不高,可丁川这桌四个人可听得清清楚楚。四个人回头一看,酒楼的楼梯上站着一个算卦的,头戴青巾,身穿皂袍,很是清瘦,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自个儿手边上打着一布幌子,上书几个大字:“赵半仙测字解签看相摸骨看风水卜算大运流年,不灵则分文不取。”敢情刚才这几句冷言冷语是这算卦的说的。

丁川说:“这位,你说话好没有道理啊!我们自家人聊天儿,你一外人何苦插一嘴啊?”

算卦的说:“哈哈哈,这位官人好没道理啊,我自说自话,与你何干哪?”

丁天说:“先生,舍弟刚才言语无状,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海涵!鄙人冒昧,有一不情之请,先生您可否与我们同坐?饮上一杯水酒,不知能否赏脸啊?”

赵半仙真不客气,拿起酒杯“滋溜”一口,紧接着又是一杯,但光喝酒,不吃菜。

丁天说:“有劳先生,不知可否请您为舍弟摸骨看相,占卜一下来日的运数啊?”

赵半仙说:“这位爷啊,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阔,鹰视狼顾,真乃威风八面之相!如若能够从军的话,此面相可拜上将军!”

“哎哟!”丁川一听,没想到这算卦的挺会说呀,说我这面相如果从军,能够当上将军?我大哥这正拦着我呢!没想到一算卦的把我给救了!丁二爷挺高兴,大爷丁天一听也是大喜。

丁天说:“哦?若真如先生所言,看来我家二弟真应该去从军入伍啊!那如果我家兄弟列土封王出将入相,丁某人定不忘先生指点之德!”

赵半仙说:“别急,在下还没说完呢!尚有一些不吉的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丁天说:“哎!您但讲无妨!”

赵半仙说:“刚才我的话说了一半儿,阁下面相虽佳,奈何骨相太凶,天生的一副煞骨。命运不济,日后劫数必不能受啊,定会英年早逝!”

丁天说:“啊?先生这是从何说起啊?赶紧请先生为舍弟指条生路,必有重谢!”说着话,就在怀里摸出两个二十两一锭的大元宝放在桌上。

丁天说:“先生,我今日出来得匆忙,就带了这么些银两,日后回家定有重金相酬!还望先生慈悲心肠,一定要为我兄弟破解才是啊!”

丁川说:“唉,大哥,何必如此,生死之事自有天意,我看光凭这位先生的一番言语,也未必就当得了真。要真说我就命数该绝,我天生这一副煞骨,那没个治啊!就算倾咱们全家之力,倾家荡产也是回天无力。您想想啊,如果使些个银钱就能不死,那这个世界上不死之人也太多了些吧!”

赵半仙说:“没想到阁下你了生知命,远远强过那些凡夫俗子!世人常说命运,却不知命运为何物!”

丁川说:“那算卦的你说这命运为何物啊?”

赵半仙说:“命有命格,运有运数。就如同这杯中之酒,杯就是命,酒就是运。运可变,命不可改。然而气数运数之多寡,也始终是在这本命的格局之内啊!阁下命格太奇,对冲对煞。其实又未必近年就死,只是必然不会超过八年之限。”

丁川说:“先生您过誉了,我就是生下来心宽,我打小就信一个理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照您所言,我尚有七八年的阳寿,这已经是很幸运了,这七八年,我当可以按照我的心思,完成一些抱负,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上一遭!”

丁天说:“七八年哪儿够啊!半仙儿,再过七八年我兄弟也才二十六七岁啊,我娶妻多年,不曾有后,丁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全指望舍弟。求先生务必指点一二!至于银钱谢礼……”

赵半仙说:“时辰不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耽搁。另有一言,此后一年中,员外您切记不可出家门半步,否则大难将至!在下告辞了。”说完这句话,瞅也不瞅桌上的银子,飘然下楼走了。

于是,从庙会回家这一天开始,丁天谨遵赵半仙指点,从此还真就不出家门了。二爷丁川担心兄长有什么闪失,也暂时放弃了从军的念头。一晃过了九个多月,日子一长,太太平平,大爷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慢慢地,当初在那酒楼上跟算卦的赵半仙儿的一番谈话,也就逐渐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