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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的时代 重铸王国

杰赫里斯·坦格利安一世国王独自骑巨龙沃米索尔返回君临,五名御林铁卫提早三天抵达,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准备接驾。亚莉珊王后并未随他还朝,考虑到他们的婚姻带来的不确定性,以及国王与母后及御前重臣之间不甚明朗的关系,谨慎起见,她暂时和那些“女智者”及剩下的两名御林铁卫留在龙石岛。

据本尼费尔大学士记载,当日的气候并不吉利,天色灰暗,绵绵细雨下了半个上午。本尼费尔等御前重臣裹着斗篷、拉起兜帽,冒雨在红堡内院等待国王,而城堡里的骑士、侍从、马童、洗衣妇及其他仆人依旧各忙各的,只是不时停下来抬头望天。良久,人们终于听到皮翼扇动声,东边城墙上的一名守卫远远瞥见沃米索尔青铜色的鳞片,欢呼声随之响起,且音量不断增大,很快便滚过红堡的高墙,滚下伊耿高丘,蔓延到整座城市,乃至乡野间也清晰可闻。

杰赫里斯没有立刻着陆。他掠过都城三次,一次比一次飞得低,好让君临城中的男女老少都有机会冲他挥手、叫喊,并为他的英姿着迷。最后他才让沃米索尔降落在梅葛楼前的院子,会见等候已久的臣属。

“他比我上次见到时改变了很多,”本尼费尔在记录中称,“飞往龙石岛的青葱少年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个成熟青年。他长高了好几寸,胸脯和手臂的肌肉都变得饱满。他的头发披散在肩,之前刮得干干净净的脸颊和下巴如今覆满精致的金色绒须。他的衣着打扮完全不像国王,他身穿盐渍斑斑、方便狩猎和骑乘的皮衣,外套镶钉马甲,但剑带上挂着‘黑火’……那是他祖父的宝剑,王者之剑。尽管它插在鞘里,但没人会认错。看到那把剑,恐惧的战栗突然席卷我全身。这算是个警告吗?我一边思索,一边看着巨龙着陆,烟雾自它齿间升起。梅葛毙命前我逃到潘托斯,我曾担心继位者会对我不利,此时此刻,蒙蒙细雨中的我纠结着回归君临是不是个愚蠢的选择。”

青年国王——杰赫里斯已不再是少年国王——很快化解了大学士的恐惧。他优雅地滑下沃米索尔,始终面带微笑。“仿佛阳光穿透云层,”徒利公爵后来如此形容。大家向他鞠躬致敬,许多人甚至跪了下来,城市里也即时响起庆祝的钟声。杰赫里斯摘下手套,塞进剑带,然后说道:“诸位大人,我们开始吧。”

有一位重要人物没在院子里迎接国王:国王的母后阿莱莎。杰赫里斯亲往梅葛楼拜见隐居的太后,这是自龙石岛对峙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外人无从得知交谈内容,但据说没多久太后就挽着国王的手臂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带着哭过的红肿。卸去摄政之职的太后出席了当晚的欢迎宴会,其后各项宫廷活动也准时参与,但不再列席御前会议。“陛下依然在履行对王国和儿子的责任,”本尼费尔国师写道,“只是郁郁寡欢。”

青年国王的统治始于重组御前会议,他留下一些人,撤掉了不称职者。他首先肯定母亲任用的国王之手戴蒙·瓦列利安伯爵,也保留了科布瑞伯爵都城守备队队长的职位,但感谢过徒利公爵的贡献后,让其与妻子露辛达夫人团聚,并返回奔流城。继任法务大臣的是石舞城伯爵阿尔宾·马赛,他是最早前往龙石岛觐见杰赫里斯的领主之一。三年前,马赛还在学城努力打造学士颈链,不料一场热病夺走了他两个兄长和父亲的性命。由于脊柱不直,他只能跛行,但正如他那句名言所说:“我读东西不跛,写字也不跛。”海军上将和海政大臣被国王授予青亭岛伯爵曼佛利·雷德温,伯爵带着三个担任侍从的年轻儿子劳勃、瑞卡德和莱安入朝为官,值得注意的是,这是海军上将一职首次旁落于瓦列利安家族以外。

当杰赫里斯宣布解除埃德威尔·赛提加财政大臣的职务时,君临上下一片欢腾。据说国王委婉地安抚赛提加伯爵,乃至赞扬了对方的两个女儿在龙石岛对亚莉珊王后的忠勤服务,称她们是“两件珍宝”。不过,虽然那两个女孩可以继续留在王后身边,赛提加伯爵却要立刻返回蟹岛,他制定的税收政策也随之而去——青年国王掌权仅三日就明令废止所有新近提高的税率或加增的税项。

然而寻找埃德威尔的后继者并不容易。许多人规劝杰赫里斯国王起用林曼·兰尼斯特这位全维斯特洛最富有的领主,杰赫里斯不以为意。“除非林曼公爵能在红堡底下发掘金矿,否则他不是我寻找的答案。”国王说。他踟蹰是否征召唐纳尔·海塔尔的某位表兄或叔父,因旧镇的财富得自贸易的增进,而非自然的馈赠,但“拖延者”唐纳尔面对月亮修士时的表现让他疑惑海塔尔家族的忠诚。最终,杰赫里斯做出非常大胆的决定,从狭海对岸聘来一位能人。

里戈·德拉兹不是领主、不是骑士,甚至不是当地的总督,他是个贩子、生意人和钱币兑换商,从无名小卒奋斗成为潘托斯最有钱的人,却遭上流社会排挤,甚至不能列席总督议会,只因出身低微。德拉兹受够了同胞的蔑视,他很高兴接受国王的邀请,携家人、朋友和大笔财富来到维斯特洛。为了让他与其他重臣平起平坐,青年国王赐予他伯爵头衔,但他虽有伯爵之名,却无领地、骑士和城堡,红堡里有些人打趣地叫他“空气伯爵”,潘托斯人倒也坦然接受,“我宁肯拥有向空气收钱的能耐,那才叫名副其实”。

杰赫里斯也遣走了马特乌斯主教,那个脾气暴躁、曾激烈反对国王血亲通婚的胖僧侣。马特乌斯对被解职一事耿耿于怀,他公然宣称:“没有修士辅导的国王别想得到教会的信任。”杰赫里斯早已想好答案:“我们不缺修士。奥斯加克修士和伊莎贝尔修女会留在朝中,还有个高庭来的年轻人,他名为巴斯,将负责红堡的图书馆。”马特乌斯不屑于国王的说辞,他说奥斯加克是个路都走不稳当的老蠢货,伊莎贝尔是个女人,至于巴斯修士,他一无所知——针对最后这点,国王回应道:“这不是你的常态吗?”(马赛伯爵那句著名评论,所谓国王用心良苦,任用三个人来平衡离职的主教大人的体重,应是紧跟着国王这句回应说出的,假设他真的说过的话)

马特乌斯主教在被解职的四天后启程返回旧镇,由于太胖骑不了马,他只能坐在镀金轮车中,由六名卫兵和十几个仆人护送。相传他从苦桥渡过曼德河时,正好遇到迎面走来的巴斯修士。巴斯孤身一人,骑了头毛驴。

青年国王的人事鼎新不局限于御前会议,他还彻底更换了其他数十个下级官员,包括四匙总管、红堡大总管及其下级总管、君临港务长(后来还更换了旧镇、女泉镇和暮谷镇的港务长)、王家铸币厂负责人、御前执法官、教头、驯兽长、马厩总管,甚至包括城堡里的捕鼠人。稍后他又下令清空红堡地牢,将囚室打扫干净,把黑牢中找到的囚犯统统带到阳光下沐浴,并给予他们向国王陈情的机会。杰赫里斯担心其中某些人是叔叔抓捕的无辜者(遗憾的是,杰赫里斯的猜想固然正确,但许多囚犯长年生活在黑暗中,几近疯癫,已无法自理生活)。

待一应事务安排妥当,新任命的官员各就各位,杰赫里斯才命本尼费尔大学士送一只渡鸦去风息堡,召罗加·拜拉席恩公爵回君临见驾。

国王的来信让罗加公爵和弟弟们产生了分歧。鲍里斯爵士素来被视为拜拉席恩家族最好斗、最沉不住气的成员,这次却表现得最冷静。“你此行凶多吉少,多半会被那小子斩首示众。”他说,“还是直接去长城吧,守夜人会接纳你。”另外两个弟弟加龙和隆纳尔则劝哥哥抗命,他们声称风息堡固若金汤,若杰赫里斯想砍哥哥的头,就让他亲自来取。罗加公爵听了哈哈大笑。“固若金汤?”他反问,“赫伦堡不也如此?不,我要去见杰赫里斯,当面把话说清楚,然后选择披上黑衣。他不会拒绝的。”次日清晨,他便在六名从小跟随的老骑士的护送下前往君临。

国王头戴王冠、坐在铁王座上接见他,御前重臣们悉数到场,御林铁卫的乔佛里·多吉特爵士和洛朗斯·罗克顿爵士站在王座底部,身着白袍和珐琅鳞甲,但舍此以外,厅内再无他人。据本尼费尔国师回忆,罗加公爵从厅门走到王座前用了很久,脚步声在厅内回荡。他还写道:“国王陛下非常清楚公爵阁下的骄傲,不想强迫他在满朝文武面前屈服,那会让他受到更大伤害。”

风息堡公爵终究是屈服了,他单膝跪地,低下头颅,将配剑放在铁王座底部。“陛下,”他开口,“我应召而来,听凭您处置。我只求您放过我的弟弟们和拜拉席恩家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你心目中的国家。”杰赫里斯抬起一只手,打断罗加公爵,“我知道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和策划过什么。我相信你保证我和我的王后不会受伤害是真心实意的……你还有一点没说错,我确实有成为伟大学士的潜质,只不过我更希望自己成为一位优秀的国王。有人说我们是敌人,我倒觉得我们更像是意见不合的朋友。当年,我母亲向你寻求庇护时,你甘冒奇险收留我们。你完全可以用镣铐锁住我们、献给我叔叔,你却宣誓为我而战,并为此召集封臣。这些恩德我永志不忘。

“言语就像风,阁下……我亲爱的朋友……你有过谋逆言论,但并未付诸实施;你企图拆散我的婚姻,却无疾而终;你打算将艾瑞亚公主送上铁王座取代我,可至今我还好端端坐在这里;的确,你曾派你弟弟去修女院带走我的侄女雷哈娜……但目的何在?也许你只因膝下没有子女,故而想要收养她吧。

“叛国行为必遭严惩,愚蠢的言语却不然。如果你真心想去戍守长城,我不会阻拦,守夜人必定如我一样看重你这等强者,但我更希望你留下为我效力。众所周知,我是因你而坐上铁王座的,我现在仍然需要你,王国也仍然需要你。当年‘龙王’驾崩、我父王初登大位,自立为王者和心怀不轨的诸侯环伺四方。而今我也要迎来同样的挑战,为着相似的原因……我的决心、意志和力量将接受考验。我母亲认为我的婚讯一旦公布,全国的虔诚信徒都会揭竿而起。或许如此。为了面对这个考验的时代,我需要优秀的人才,需要甘愿为我和我的王后而战……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战士。你是这样的人吗?”

罗加公爵被国王的话惊呆了,抬头答道:“是的,陛下。”他的声音五味杂陈。

“那我原谅你之前的冒犯,”杰赫里斯说,“不过是有条件的。”说出自己的要求时,国王的声音变得严厉。“你不得再发表对我和我的王后不利的言论,从今天起,你将成为她最坚定的拥护者,只要你在场,就不能容许任何人诋毁她。此外,我不接受也不容许我的母亲遭受不幸,她要随你回风息堡,与你破镜重圆,往后你的一言一行务必敬她重她。以上你可愿意?”

“不胜荣幸。”罗加公爵说,“斗胆请问……奥林会怎样呢?”

国王迟疑片刻。“我将命令海塔尔伯爵释放令弟奥林爵士及随他前往旧镇的人,”杰赫里斯最后说,“但他们不能免于处罚。既然发配长城便不能回归,那我判他们流放十年。他们可去争议之地当佣兵,或去魁尔斯做买卖,我不会干涉……只要活下来,这期间没有其他罪过,十年以后便能回家。你意下如何?”

“我很满足。”罗加公爵答道,“陛下十分公允。”他又问国王是否需要人质以确保他此后的忠诚?他指出自己的三个弟弟膝下有子,可送入朝中。

杰赫里斯国王没有直接回答,他走下铁王座,示意罗加公爵跟上。他领公爵走出大厅,来到饲养沃米索尔的内院。一头宰杀好的公牛是巨龙的早餐,现下焦黑冒烟的牛尸正躺在石地上——龙喜欢吃烤熟的肉——任由沃米索尔享用,而它每一口都撕下大块牛肉。当国王带着罗加公爵出现时,巨龙抬起头,用溶铜池塘般的眼睛看着他们。“它每天都在长大。”杰赫里斯挠着巨兽的下巴说,“我不需要你的侄子侄女,阁下,他们有什么用?我有你对我的保证足矣。”本尼费尔国师听出并记录了国王的言下之意:“陛下的意思是‘当我骑上巨龙,风暴地的男女老少都是人质’,罗加公爵也听明白了。”

青年国王和前任首相就此达成和解,并由当晚大厅中的宴会正式确立。罗加公爵在席间坐回阿莱莎太后身边,以示夫妻和好,他还带头为亚莉珊王后的健康祝酒,当着在场领主和贵妇们的面表达对她的爱戴与忠诚。四天后,罗加公爵携阿莱莎太后返回风息堡,“木棒”佩特爵士率一百名士兵护送他们穿过御林。

在君临,杰赫里斯·坦格利安一世的漫长统治期才刚刚开始。青年国王接掌七国大权后面临一系列问题,其中有两个比其余的更严峻:第一,国库亏空,王室负债日增;第二,他自己的“秘密”婚姻,随着时间流逝,知情者越来越多,这个“秘密”就像放在火炉旁的野火罐子,随时可能爆炸。以上两个问题没有回旋余地,必须立刻解决。

新任财政大臣里戈·德拉兹满足了国王对黄金的迫切需求,他从布拉佛斯铁金库及其在泰洛西和密尔的竞争对手处搞到三笔巨额贷款。利用三家银行间的敌对关系,“空气伯爵”获取了最优厚的条件,而光是贷款的保障便立刻带来正面影响:龙穴营建工程得以重启,大批建筑工和石匠再次登上雷妮丝丘陵。

但里戈伯爵和国王都明白,贷款只是权宜之计,它可以减缓流血,却不能愈合伤口。想要标本兼治,唯有制订正确的税收政策。赛提加伯爵的路子行不通,杰赫里斯不想提高港口税或剥削旅店老板,他也不想学梅葛的榜样直接伸手向领主要钱,因为索要太多,势必引发叛乱。“没有什么比平叛更花钱了。”国王断言。王室需要的资金终究要由诸侯们承担,但得出于自愿,于是他决定向他们享用的外国舶来品征税。丝绸要征税,锦缎要征税,征税范围还包括金丝布,银丝布,宝石,密尔蕾丝,密尔挂毯,多恩红酒(但青亭岛的酒不在内),多恩沙地马,泰洛西、里斯和潘托斯的工匠打造的镀金头盔和金银细丝装饰盔甲……其中香料税最为沉重,胡椒、丁香、藏红花、肉豆蔻、肉桂等稀有香料来自玉海之门外,时价已超黄金,而后会变得更昂贵。“我在压榨所有曾让我发家致富的商品。”里戈伯爵自嘲。

“没人能称这为压榨。”杰赫里斯对御前会议解释,“不想缴税的人只需放弃胡椒、丝绸和珍珠,那样一个铜板都不用花。不过,豪门世族对奢侈品的渴求是无止境的,否则他们该如何比拼权势、炫富斗富呢?他们会抱怨,但也会给钱。”

向奢侈品征税并非全部,杰赫里斯国王还颁布了一项筑城法律:任何想要新建、扩建或修缮城堡的诸侯,需缴纳重金以获许可。根据国王对本尼费尔大学士的说明,这项新税有第二个目的:“城堡越大越坚固,领主越容易滋生不臣之心。你或许以为他们都从‘黑心’赫伦那里学到了教训,但很多人不了解历史。税收会打消他们筑城的心思,而那些不顾一切也要修筑的人,须得自掏腰包来充实我们。”

国王尽力解决财政困难后,转而面对另一件亟待处理的大事。他终于去信给他的王后,而收到传召不过一小时,亚莉珊·坦格利安就骑着银翼离开龙石岛,此时她与国王分别已近半年。她的女伴和侍女等随后乘船抵达。纵然此时此刻,连跳蚤窝小巷里的瞎眼乞丐也知道亚莉珊和杰赫里斯业已结婚,但为得体起见,在准备第二次婚礼期间,两人还是继续分床睡了一个月。

国王不想消耗本已亏空的国库来举办另一场风光无限、举国欢庆的“黄金婚礼”。四万人见证了他母亲嫁给罗加公爵,但只有一千人来到红堡、见证杰赫里斯与妹妹亚莉珊的第二次婚礼。这次的主婚人是巴斯修士,两人就在铁王座下宣誓。

罗加·拜拉席恩公爵和阿莱莎太后到场观礼,公爵的两个弟弟加龙和隆纳尔也随他们从风息堡而来,但最引人注目的客人却是“西太后”雷妮亚·坦格利安,她骑梦火飞来参加弟弟妹妹的婚礼……并访问女儿艾瑞亚。

仪式结束时,全城钟声齐鸣,渡鸦飞向王国各个角落,宣告这场“幸福的结合”。国王的第二次婚礼还有一个关键点与第一次不同——宴会后闹了洞房。多年以后,亚莉珊王后声称是她自己坚持要这么做,她已准备好交出童贞,也不希望再被质疑是否“真的”结了婚。喝得酩酊大醉的罗加公爵领着男人们脱光王后的衣服,把她扛上婚床,王后的女伴詹妮丝·坦帕顿、萝莎蒙·波尔、普鲁登丝·赛提加、普鲁内拉·赛提加则跟其他女人一起享受了为国王解衣宽带的荣誉。在君临城红堡中梅葛楼的华盖大床上,杰赫里斯·坦格利安和妹妹亚莉珊·坦格利安的婚姻终于圆满,他俩在诸神和世人面前完成了永久的结合。

秘密不再是秘密,国王和朝廷期待着国人的反应。按杰赫里斯的分析,哥哥伊耿的婚姻招致激烈反对主要有如下几个原因:首先,他们的叔叔梅葛于征服三十九年娶了第二个妻子,这既忤逆了其兄伊尼斯国王,也冒犯了总主教,破坏了铁王座和繁星圣堂之间脆弱的信任,伊耿和雷妮亚的联姻遂被视为得寸进尺,总主教愤而发声,由此点燃烧遍全国的大火;其次,教会当时拥有圣剑骑士团和星辰武士团这两大教团武装,还有数十位惧怕诸神胜过国王的虔诚领主愿意响应;最后,伊耿王子和雷妮亚公主几乎不为百姓所知,且他们巡游时没有带龙(主要是因伊耿当时并非驭龙者),这让他们在河间地面对蜂起的暴民束手无策。

杰赫里斯和亚莉珊的情况不同。首先,他们将免于繁星圣堂的谴责,尽管部分主教仍对坦格利安近亲通婚的传统心存抵触,但现任总主教——月亮修士口中的“大马屁精”——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不想唤醒“睡龙之怒”;其次,圣剑骑士团和星辰武士团已遭严重打击并被取缔,目前成规模的只有戍守长城的两千名前穷人集会成员,其数目足以制造麻烦,好在他们已披上守夜人的黑衣;最后,杰赫里斯国王不打算重蹈哥哥的覆辙,他和王后打算巡游四方国土,直接了解臣民的需求。国王夫妇不但要会见各路诸侯,坦然接受他们的衡量,还要到百姓中去,听取大众的诉求……并且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龙。

基于以上几点,杰赫里斯认为国人会接受他的婚姻……但他不愿被动等待。“言语就像风。”他告诉御前会议,“煽风却能点火。我的父亲和叔叔用铁与火去对付言语,我们则要以言语来和言语战斗,在火尚未点燃前就掐灭它。”遵照这番说法,他没派出骑士和士兵,转而派出布道者,“让天下人知道亚莉珊的善良、甜美和温柔,还有她对王国子民一视同仁的热爱。”国王如此吩咐。

领命出发的共有七人,包括三男四女。这些人没有装备长剑与战斧,只凭智慧、勇气和三寸不烂之舌来征服民众。关于他们的旅行有许多故事,而他们的成就早已成为传奇(并跟所有传奇一样,在传播中越来越浮夸)。七位布道者在出发时只有一人为平民百姓所熟知:埃萝太后,即发现梅葛在铁王座上暴毙的那位“黑新娘”。科托因家族的埃萝穿着旧日王后的服装周游河湾地,用动人心魄的证言控诉前朝君主的邪恶和当今国王的光辉,她的服饰也在这过程中日益破旧……后来,她更放弃所有贵族权利加入教会,最终成为兰尼斯港大修女院的埃萝大修女。

杰赫里斯派出的其他六位布道者后来也几乎变得跟埃萝太后一样有名。他们中有两位年轻修士——机智的鲍德里克修士和博学的罗尔罗修士——还有老当益壮的阿夫因修士,不过阿夫因多年前失去双腿,出行完全依靠轿子。国王甄选的三位女士也毫不逊色:伊莎贝尔修女在龙石岛为亚莉珊王后效力时被其折服;身材娇小的薇奥兰特修女以医术著称,据说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展现妙手回春的奇迹;马丽丝大修女来自谷地,她在海鸥镇港内岛屿上的修女院里教导了几代无人养育的孤女。

七位布道者踏遍全国,大肆宣扬亚莉珊王后的虔诚、慷慨和她与王兄的真爱……而对那些引用《七星圣典》的段落或过去总主教的言论来提出质疑的修士、乞丐帮兄弟和虔诚贵族,他们则拿出早已备好的教义解答——这是杰赫里斯在奥斯加克修士和巴斯修士(后者的贡献尤多)的协助下、于君临亲自草拟,学城和繁星圣堂后来都将其称作“例外法则”。

解答的基本原则很容易理解。七神教会发源于古安达斯的丘陵间,后随安达尔人渡过狭海,神圣的典籍中记载了七神的律法,并由教会之父领导的修士修女们负责教化,上面明确规定兄弟不可与姐妹同床,父亲不可与女儿同床,母亲不可与儿子同床,这样的结合会产下诸神厌弃的孽种。“例外法则”承认上述要点,只提出一点例外:坦格利安家族的血脉与众不同,他们并非来自安达尔,而是源于古瓦雷利亚,遵循迥异的律法和传统。坦格利安族人的不同之处从外貌上看就一目了然,他们的眼睛、头发和形体独树一帜。此外,他们还能驭龙,自“末日浩劫”摧毁瓦雷利亚之后,全世界只有他们还具备驾驭那些可怕猛兽的能力。

“真神创造了安达尔人、瓦雷利亚人和先民,”轿子上的阿夫因修士宣讲道,“但他并未将各人种塑造成一个样。正如他创造了狮子和野牛,它们同为兽类,却被赐予不同的天赋,狮子不能像野牛那样度日,野牛也无法像狮子那样生存。对你而言,与姐妹同床共枕是莫大的罪孽,爵士……但你跟我一样不是真龙血脉。坦格利安家族只是遵从天性,而我们不能代替真神妄加评判。”

传说在某个小村庄,机智的鲍德里克修士曾面对一个魁梧的雇佣骑士(此人从前是穷人集会的成员)的质疑:“好吧,如果我也想睡我老妹,你认可吗?”修士微笑着回答:“只要您能去龙石岛驯服一条龙,那样的话,爵士先生,我很乐意为你们兄妹主婚。”

历史研究者总会面对相似的困惑:当回顾业已发生的事件时,我们满可以长篇大论地列举其产生的缘由,但讨论没有发生的事件时,我们只能依靠推测。事实是,征服五十一年的七大王国并未像十年前反对伊耿和雷妮亚的婚姻那样,群起反对杰赫里斯国王和亚莉珊王后的婚姻,具体原因则很难界定。总主教的默许无疑非常重要,贵族和平民的厌战情绪也较为明显……但若言语真的拥有力量——不管它像不像风——七位布道者同样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国王和王后的婚姻以皆大欢喜告终,但杰赫里斯的预感没错,他要迎接的考验源源不断。在重组御前会议,修复罗加公爵和阿莱莎太后的关系,实行新的税收政策从而充实了国库之后,另一个棘手难题摆在他面前:姐姐雷妮亚。

离开林曼·兰尼斯特的凯岩城后,雷妮亚·坦格利安也带着亲随发起自己的“王家巡游”,依次拜访了烙印城的马尔布兰家族、卡斯特梅的雷耶斯家族、金牙城的莱佛德家族、旅息城的凡斯家族,最后是红粉城的派柏家族。无论走到哪里,她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他们起初都很热情,”杰赫里斯的婚礼后,两人相见时她对弟弟说,“但好景不长,要么变得冷漠,要么过于谄媚。他们对招待我和我的随从的花费颇有微词,但问题的焦点其实在于梦火。有的人怕它,更多的人想得到它,后者最让我心烦。他们渴望拥有自己的龙,而这是我决不会给他们的。我该到哪儿落脚呢?”

“来我这边,”国王建议,“回宫廷吧。”

“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不,我宁可拥有自己的地盘,一个没有任何领主能威胁我、驱逐我或骚扰受我保护之人的地方。我需要土地、人手和城堡。”

“我可以给你找一片土地,”国王说,“为你建一座城堡。”

“所有土地尽遭割据,所有城堡皆有主人。”雷妮亚回答,“唯有一地我本有权继承……我对它的权利甚至超过你,弟弟。作为真龙血脉,我想要父王的领地、我的诞生之所。我想要龙石岛。”

杰赫里斯国王并未立刻回答,只承诺加以考量。这个话题提交御前会议讨论时,重臣们一致反对将坦格利安家族的祖传领地送给孀居的太后,但谁都提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反复考量后,国王再次召见姐姐。“我可以把龙石岛送给你,”他对她说,“那的确是最适合真龙血脉的居所。但那座岛屿和岛上城堡是我赠予的礼物,而非出于你的合法继承。我们的祖父凭血与火统一了七大王国,我不能也不愿为了你裂土封疆。你拥有太后的头衔,但我是唯一的王,从旧镇到长城都要听我号令……包括龙石岛在内。这点你能跟我达成一致吗,姐姐?”

“你对那把铁椅子就这么没自信,非要血亲骨肉向你下跪才安心,弟弟?”雷妮亚反唇相讥,“就这么办吧。把龙石岛给我,并额外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不再烦你。”

“什么事?”杰赫里斯问。

“艾瑞亚。女儿须得还我。”

“好吧。”国王应承……这可能有些草率,要知道,艾瑞亚·坦格利安这个八岁女孩当时是被国王公开承认的铁王座第一顺位继承人。但这个决定的后果要数年后才会显现,而事情就这样确定下来,“西太后”一下子成了“东太后”。

这一年余下的时间,杰赫里斯和亚莉珊积极投身于治国事务。如果王后加入御前会议引起了某些重臣的不满,他们也只是私下抱怨……而且很快连抱怨都停止了,因为小王后展现出的博闻强识与睿智聪颖,让人们在任何讨论中都乐意听取她的意见。

亚莉珊·坦格利安对叔叔梅葛掌权前的童年岁月有着美好回忆,在父亲伊尼斯和母亲阿莱莎的时代,宫中歌舞升平、艺术荟萃、美不胜收,音乐家、默剧演员和吟游诗人竞相讨取她和她父王的欢心。大家在席间畅饮青亭岛的葡萄酒,龙石岛的大厅和院子充满欢声笑语,宫廷贵妇们的珍珠宝石让人目眩神迷。与之相对,梅葛的朝廷是那样冰冷、阴暗,摄政时期也好不了多少,因伊尼斯时代的回忆令太后痛苦,罗加公爵又完全是军人做派,竟公然宣称伶人没有猴子管用,因为“他们的主业都是捣鼓跟头把式,没完没了地吵嚷,但人若饿了,至少可以吃猴子充饥”。

亚莉珊王后对父王宫中转瞬即逝的辉煌眷恋不已,决心有样学样,让红堡有所变化。她从自由贸易城邦买来挂毯和地毯,又托人制作壁画、雕像和瓷砖,用于装饰城堡的厅堂和房间。她命都城守备队搜查跳蚤窝,找出“乱弹琴”汤姆,这人的市井歌谣在“白袍之争”中曾让国王和百姓都开怀大笑——亚莉珊任命他为宫廷歌手,这一职位自此延续了数十年。亚莉珊还引入一位旧镇竖琴师,一个布拉佛斯表演团队,几名里斯舞者,甚至弄来红堡的首位弄臣。这位名为“贤妻”的胖弄臣身穿女人衣服,永远带着木头“孩子”——那是一对做工精巧的人偶,张口便是粗俗下流的惊世之语。

这些事让杰赫里斯国王非常开心,但几个月后,亚莉珊王后送了国王另一件礼物,让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她怀孕了。

 奥林·拜拉席恩爵士终究没能回归维斯特洛。他与他带去旧镇的那些手下渡海来到自由贸易城邦泰洛西,为大君效力。一年后,他迎娶了大君的女儿,也就是他哥哥罗加当年为达成铁王座与泰洛西的联盟,希望杰赫里斯国王迎娶的那位少女。奥林爵士的新婚妻子体态丰盈,举止迷人,还有一头蓝绿色头发。她很快诞下一个女儿,但其生父是否为奥林却难以断定,因她和自由贸易城邦的许多女性一样开放大胆。岳父的大君任期结束后,奥林无法在泰洛西立足,只能辗转前往密尔,加入了声名极其糟糕的自由佣兵团“慕女团”,不久便在争议之地与“勇气团”的战斗中战死。关于他妻女的命运,我们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