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陶钵的秘密
彤云尽收,天地灰暗。
乌梢长鞭在空中结了个鞭花,车夫麻利地停下车。
厚实的青色棉布轿帘拉开,莫若菲神色略带疲倦地下了轿。
他在外忙碌了一整天,处理完钱庄之事,又匆匆赶去查看为明日元宵准备的花楼。想起与花不弃达成了和解,他心里着实高兴。她还没有出过府门,明天应该很开心吧?眼前似乎已浮现出花不弃兴奋的眉眼。莫若菲嘴角噙笑,吩咐剑声道:“告诉夫人,我用过晚饭再去请安。”
剑声心疼地看着他应了声,麻利地闪身进了内院。
院子里已掌上了灯。莫若菲的住处紧挨着二门,书房则布置在正堂的西侧房内,以便随时能处理事务。
他走到书房处略停了停,想到花不弃没读过什么书,灯会上猜字谜猜成语对楹联诗词怕是不行。
“不学无术,只会耍赖,到时候一个也猜不出怕是要气闷了。”莫若菲想到花不弃愁眉苦脸又倔犟不认输的模样就忍不住微笑。
穿过回廊,他迈步进了院子。嘉欣和冰冰倚门守望,看到他回来,偷笑着对看了一眼,侍候莫若菲洗面更衣。
“还是家里舒服!”莫若菲用了热巾敷面,换了常服,舒服地伸了伸胳膊。
外间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看到一道菜胆花雕醉香鸡,他想起花不弃眨眼间就将鸡腿啃成光骨头的样子。莫若菲点了点醉香鸡道:“把这道菜送到凌波馆去。表少爷若是吃过饭了,就请他过来饮酒。”
冰冰应了声,将醉香鸡装入食盒拎了出去。
莫若菲等云琅饮酒,起身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闭上了双目。嘉欣体贴地走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揉着他的太阳穴。
灯光洒下,俊美无双的容颜散发出无限的魅力,莫若菲闭着眼睛露出享受的笑容。嘉欣痴痴地看着他挺直的鼻梁,手指不受控制地滑下。
莫若菲伸手捉住她的手,微笑道:“乖嘉欣,你是喜欢公子我的脸还是喜欢我的钱?”
“公子!”嘉欣嗔怪地喊了他一声,她垂下眼帘低声说,“公子总爱这样问,明知奴婢心里只有公子。”
莫若菲捏了捏她的脸,轻笑道:“若公子我没有这副好皮囊,不是莫府的少主,漂亮的嘉欣怕是不会喜欢了。”
听他这么一说,嘉欣急得脸色发白,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瞧你,不过逗逗你罢了。”莫若菲轻笑了笑,指了指茶壶,慵懒地说,“倒杯热茶来。”
嘉欣低着头,脸上失了笑容,素手提起棉套子里的茶壶,默默地倒茶。
身后传来莫若菲温柔的叹息,“家和万事兴,女人多了惹出的麻烦就多。公子我常去青楼不假,妻子却只会娶一个。忙生意就够累了,我不想回家还要看到妻妾争宠。你与冰冰今年也十六了,我会替你俩觅得好人家的男子,像嫁妹妹一般待你们。”
茶壶被重重地搁下,嘉欣端过茶赌气似的放在几上,转过头道:“奴婢谁也不嫁,侍候公子和少夫人一辈子!”
莫若菲叹了口气,呷了口茶道:“你和冰冰自小跟着我,冰冰怕是和你一样的心思,你俩就盼着将来我收了你们。今天说与你听,回头也告诉冰冰那丫头,别再往这条路上想。”
“奴婢可以不要名分,只想留在公子身边!”
“傻丫头”莫若菲正斥得一句,冰冰提着食盒惊惶失措地进来,她身后跟着脸色发白的灵姑。
莫若菲神色一变霍然站起,厉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灵姑跪倒在地,眼里神色慌乱,惶惶然说道:“小姐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早晨不还好好的?”
灵姑急声说:“小姐上午回来过,只停留了一会儿就说还要去见表少爷,说吃过晚饭再回来。她不让人跟着,奴婢想着表少爷也住在内院中,就没有在意。冰冰姑娘先去了表少爷那里,她再到凌波馆送菜时,我们才知道小姐没和表少爷在一起。”
冰冰接了句嘴道:“公子,表少爷说小姐辰时离开后没有回去找过他。表少爷听说后脸色都变了,他独自去松林找小姐了。”
“灵姑,你去通知莫伯,集合护院、家丁找人!”花不弃又出什么事了?她回了凌波馆说去找云琅,人就失踪了。难道这次真的是被掳走了?莫若菲心里冒出一长串疑问。
嘉欣默默地替他系好披风,心里酸涩地想,公子对自己和冰冰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她瞅着莫若菲俊美的脸,心里一热,觉得只要一生一世都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她低声说道:“公子别太着急,小姐聪明机灵,不会有事的。”
莫若菲“嗯”了声,突然问灵姑道:“小姐走时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灵姑赶紧说道:“小姐抱着她的锦盒,说是拿给表少爷看。”
花不弃拿走了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陶钵?她打定主意离开了莫府!莫若菲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辰时离开,现在时近酉时,四个时辰足够她离开望京城!不,她不会离开。莫若菲想起花不弃初进望京城时说过,在这里人多繁华,容易讨饭度日。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道:“冰冰,吩咐莫伯备马。嘉欣,你去松林请表少爷到府门口与我会合。灵姑你回凌波馆去,管住那几个丫头。就当小姐还在府中,不要走漏半点儿消息。”
莫若菲打算和云琅两人悄悄出府找花不弃。明天就是元宵灯节,看不到花不弃,七王爷会是什么反应?莫若菲心急如焚。
莫府着急寻找花不弃的时候,她已经抱着莲衣客的披风、装陶钵的锦盒、莫若菲赏给她的装着金瓜子的荷包走在望京城大街上。
她只带走了属于她的东西。
花不弃冲出云琅的院子后,迅速跑到松林里挖出了莲衣客的披风,抱走了装陶钵的锦盒。她早把内院地形道路记得烂熟,偷偷躲在厨房旁边的小门外。趁守门的小厮离开的一小会儿工夫,她拉开门闩逃出了莫府。
站在陌生的大街上,往来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一个身着锦衣富家小姐打扮的小姑娘没有随从不带婢女单独走在街上是很惹眼的。花不弃埋头急走,离莫府远了,看到一间成衣铺子就走了进去。她用身上的绣花袄裙换了件青布棉袄穿上,打听了车行所在,雇了乘轿子直奔东城。
望京城以皇宫为中心,布局工整,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划为东西十二坊,西六坊分别是官衙与王公贵族府邸,东六坊则为朝臣富绅及贫民所居,东六坊中的南下坊是最繁华的商业区。
花不弃中途又换过两次轿子,最后在离南下坊不远的大石桥下了轿。
望京城是帝都,治安还算好。她一路询问都有热心人指点,过了大石桥又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南下坊。
还没过正月十五,新年的味道犹浓。掌灯时分南下坊的各种门市还没有歇业,酒楼茶肆正热闹着。街上人群川流不息。吆喝吃食的,杂耍卖艺的,摆卦算命的把不宽的街道又挤占了三分。
花不弃紧紧地抱着锦盒和莲衣客的披风,激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看到云琅的瞬间,为自己的出逃订下了周密的计划。站在南下坊坊门的这一刻,她的出逃画上了完美的句点。
她从来没有想过,留在莫府当小姐。
如果莫若菲没有在山中找到她,她就会带着花九的陶钵一路行乞前往望京。
被林庄主认作义女,知道她会被送去望京后,她决定以逸待劳,借莫若菲的车轿平安前往。
进了莫府后,每次听到对她将来的安排,都让花不弃产生了强烈的离开欲望。
花不弃最初的打算是利用元宵节人多拥挤消失在人群中。
她转念一想,莫府众婢女围着,护院家丁守着,而且莫若菲心思缜密,元宵节宁可让她端坐于花楼之上,也不会放她和游人一起在街上观灯。
她还想过,继续在莫府待着。过了元宵节后,随着出府频繁,她也能溜走。但是她失控了,她竟然没有控制好情绪和世子陈煜吵闹起来,她拿不定陈煜是否提醒莫若菲看好她。一旦莫若菲对她下了禁足令,她就再难出去了。
直到今天看到云琅,花不弃知道机会来了。
明天是元宵节。她知道莫若菲会在处理钱庄事宜之后去莫府搭建的花楼巡视,整个白天都不会留在府中。她只是莫府的棋子,莫夫人只需要她好好待在莫府,早就吩咐花不弃不必去请安。所以莫夫人不会遣人来找她,自然也不会发现她的失踪。
云琅被她气得发疯,她被他气得跑掉。云琅绝对不会追上来道歉。他要报仇也不急于今天,所以,云琅也不会到凌波馆找她。而凌波馆众婢女知道她早晨随莫若菲去看表少爷,以为她真的是回来拿东西去见云琅。花不弃支开了众婢女的跟随,特别是机灵的青儿陪伴。她走的时候告诉她们,她会在表少爷处吃了晚饭再回去。她还装出羞涩与兴奋的神情,让婢女们以为她喜欢上了英俊的表少爷。
花不弃就这样为自己赢得了整个白天。
在莫府无事闲逛时,她已经注意到了厨房旁边的小门,知道定时向莫府供应菜品的车轿会在小门卸菜,仆妇、杂役也常从小门出入莫府。新年还没有过完,时不时还有货郎前来兜售。小门不时有人进出,看守并不严。守门的小厮偶尔还会跑去和厨房的丫头说笑。只要她能等,就一定能等到无人时开了门出府。
就这样,花不弃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莫府。她中途换车轿,是为了给莫若菲找她增加点儿难度,为自己再多赢得一些时间。
南下坊的灯笼不知不觉在檐下点亮,串串如明星,照亮了花不弃的希望。现在莫府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吧?花不弃嘴角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默默地又回想了一遍花九告诉过她的话:“望京南下坊,兴源当铺。找竹先生。”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留在莫府可以享一世平安富贵,可她永远都受人摆布。想到云琅嚣张地轻薄,花不弃眼里燃起决心,脚步稳健地走了进去。
兴源当铺的门脸很小,看上去不过是极普通的一间店铺。伙计正合着铺门板,门已关了一半。
花不弃抬头看了看门楣上墨汁淋漓的四个大字,确认无误后鼓足勇气上前对伙计说道:“大哥,我要当东西。”
伙计搬着一块铺门板,自木槽中啪地卡上,头也没回地说道:“今日歇业了,明儿来吧!”
拖一晚上谁知道会不会被莫若菲找到,花不弃急了,走上前坐在了门槛上。她焦急地说:“这位大哥,麻烦你通融一下,我急着用钱。”
伙计这才看到是个穿青布棉袄的小姑娘。他瞧花不弃衣着普通,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东西拿来典当。他不高兴地拽起她推到一边,埋怨道:“谁家的女娃这般不懂事,都说了今日不当了。”
当铺门楣下点着盏朦胧的红灯笼,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半掩的当铺里黑黝黝的,掌柜的早已经离了柜台。若是今天见不到竹先生就被莫府找回去,她以后哪还会有独自出莫府的机会?
花不弃急中生智,往伙计面前一跪哭道:“我爹病了,急用钱抓药。大哥,麻烦你就让我当了吧!好人有好报,你行行好。我爹的病不能拖啊!”
她就这样跪在被路人踩得泥泞的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泪泉也似的往外涌,哭声悲切。伙计心肠一软,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先起来,我去问下掌柜的。”
花不弃松了口气,站在门口等消息。片刻,伙计走出来问道:“小姑娘你当什么?掌柜的说了,已经封账了,无法写当票。”
“我,我当件衣服,不要当票。”花不弃当然不肯把陶钵就这样当掉,看到手里抱着的披风想出了主意。
伙计脸色一肃道:“不写当票怎么行?咱们兴源当铺可是正经开铺的,童叟无欺。”
“我急需用钱,你让我见见掌柜的好不好?我去求他。”
“我做不得主,你走吧!”
花不弃见苦苦哀求无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走了。她抱着陶钵和披风哀哀地哭着,“我要是拿不到钱回家,我娘会急死,我爹怕是活不到明天了!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伙计拿她无法,又走进了后堂,隔了一会儿工夫,他提着半吊钱走了出来说:“掌柜的说了,大过年的,你不用当衣裳了,拿这些钱走吧。”
她想见掌柜,不是真想要钱啊!伙计挡在门口,她又冲不进去,想扯开喉咙喊竹先生,又害怕被有心人听到。花不弃急得跳脚。她可以明天开铺再来,但是隔了夜,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她心里没底。
伙计把五十文钱塞进花不弃手中说道:“掌柜的发善心,你拿了钱赶紧去抓药吧!”
花不弃想了想,拿出莲衣客那件被雪浸湿的披风,悄悄捏起一块土疙瘩在披风上写下了“竹先生”三个字。她希望竹先生能看到披风上的这三个字。花不弃捧起披风认真地说道:“多谢掌柜了。我不能白拿钱,这件披风我留下死当了。”
伙计拎起这件污浊濡湿的披风,触手便知衣料极好。他脸色又一变道:“小姑娘,这是你偷来的吧?!你既然家贫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披风?如果是自己家的,怎么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掌柜的好心送你半吊钱,你却拿贼货来污我们!你说实话,是从哪儿偷来的?”
他提高了声音,引得路人渐渐围观。见过她的人越多,莫若菲找到她的机会越大,花不弃心急如焚。扬手将那半吊铜钱往地上一抛,趁伙计奔出去捡钱时,她抱着锦盒一毛腰跑进了当铺。
眼前一排比她个子还高的柜台,一侧有个用棉布帘子挡着的门。花不弃听到身后伙计跺脚大喊追进来的声音,她铁了心,掀了棉布帘子跑进去。
厢房外是座小院,花不弃前脚跑进院子,伙计就追了进来。她心里着急,大喊道:“我找竹先生!竹先生在不在?!”
脖子一紧,伙计拽住了她的衣领,提着她大骂道:“你这个贼丫头居然还敢闯进内院里来!走,见官去!”
花不弃被他拎着,只有脚尖踮地,她挣扎着喊道:“竹先生!”
院子里一间屋子的门吱呀被打开,掌柜的终于发话了,“阿大,放开她。”
伙计松开手恭敬地说道:“吵到掌柜的了。她不肯拿钱离开,硬要当衣裳。这件披风有问题,怕是偷来的。”
“我没偷!”
“还说没有?这件披风用的是锦华轩的衣料,白底是鹤羽捻线,黑底是用黑狐狸毛织成,一看就是贵重衣物。这种东西贫家小户能有?如果是你爹的衣物,你家还会愁没抓药的钱?再说了,披风湿辘辘的,没准是你从哪个大户人家晒衣竿上偷下来的!”
莲衣客的披风这么值钱?花不弃暗暗咋舌。见伙计斜眉吊眼瞅着她,她禁不住恼怒地说道:“是一个公子送给我的,我埋在雪地里才挖出来所以是湿的,我没偷!”
伙计哈哈干笑两声讥道:“上好的披风怎么会被埋在雪地里?谁信呢?”
花不弃“哼”了声,望着厢房不再解释。
屋里缓步走出一个青袍老者,花白头发,背微驼,手里拿着杆旱烟枪。他平静地吩咐道:“阿大,你去把铺门关了。”
支开伙计,掌柜的走到花不弃面前问道:“你找竹先生?”
花不弃细心地将披风上用土疙瘩划出的竹先生三个字揉掉,她抬起头满怀希望地问道:“你是竹先生?”
掌柜的摇了摇头,“我不是。”
他不是,但他一定认得吧?花不弃抱着锦盒想了想道:“风动幽竹山窗下。我找竹先生,当东西。”
她字正腔圆地念完这句话,目光企盼地看着掌柜。花不弃心里忐忑不安地想,隔了这么多年,九叔说的竹先生还会在这间当铺里等吗?他会不会和九叔一样也死了呢?
掌柜握着旱烟枪的手颤了颤,沉默了会儿,和蔼地说道:“小姑娘,你是来当这件披风的吧?披风来历不明,我不能收。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儿上,我不责怪你闯进来。你是不是嫌半吊钱太少不够药费?一吊钱够吗?明日元宵,希望你爹病情好转,能合家团圆过个好节。”
曾经有个故事,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主临终时相下一只匣子。据说匣子里装着一笔钱,是家族最后的财富。这户人家的儿子守着这只匣子度过了种种困难,匣子的存在给了他底气和信心。直到他终于拥有了比匣子里的财富更多的钱时,他母亲打开了匣子,里面空无一物。
一直以来,花九留给她的陶钵是花不弃最后的匣子。今天,她打开了匣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掌柜的话让花不弃失望地低下了头,眼泪簌簌落下。她抹了眼泪,不死心地问道:“兴源当铺里真的没有竹先生吗?”
掌柜的没有回答她。他从怀里拿出一吊铜钱塞在花不弃手中,温言道:“小姑娘,你走吧。”
花不弃下意识地接过钱,抱着陶钵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出了兴源当铺。
最后一块铺门板在她眼前合拢。听到门板咣当上好的声音,花不弃的心哆嗦了一下,仿佛整个世界为她关上了最后一道门。
竹先生,难道和九叔一样已不在人世?花不弃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一片茫然。
现实一点是回莫府继续做小姐。如同云琅说的,莫若菲说的,莲衣客说的,世子陈煜说的,她及笄后会给她找户好人家嫁了,以后当个衣食无忧的古代宅女。
要么就靠着手里仅有的十来枚金瓜子,找个什么活计做养活自己,从此和莫若菲再不见面,和王府的那些纠结一刀两断。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做一个平凡的人,随遇而安。
冬夜里南下坊的热闹还未散去,各家各户门口的红灯笼散发出喜庆的光。这些景色从她眼里一掠而过,引不起半点儿兴趣。花不弃蹒跚地在街上游走,孤单得像一缕游魂。在第三个好心人上前问她是不是走失了的时候,花不弃清醒了。她不能这样一直闲逛下去,再晚一点儿,坊门关闭,没准她会被巡夜的官兵询问身份,后果就是被送回莫府。在她没有想清楚之前,她还不想回去。
然而,她又能去哪儿呢?客栈她不能住,莫府的人太容易找到她。不住客栈,睡屋檐她会不会被冻死?
肚子饿了,脚踩在泥泞的雪里,绣花棉鞋浸得溽湿,寒气自脚底升起,花不弃在一条小巷里停住了脚步。
巷子深处晃动着昏暗的灯光,开着间孤独的小面馆,没有食客。当街的灶台上支着两口大铁锅,一口煮着骨头汤,另一口翻滚着混浊的面汤。老板佝偻着腰,头发已经被生活染成花白色。
她看到热腾腾的面汤锅,咽了咽口水。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花不弃走进小面馆问道:“大叔,阳春面多少钱一碗?”
“五文钱。”
掌柜的给了她一百文,花不弃数了五文钱道:“大叔,来一碗。”
阳春面可以理解为清汤面、素面,有着阳春白雪一般的清爽味道。面条在汤锅中散开,用竹篱筢子捞起,凉水中涮一涮倒进碗里。浇勺骨头汤,洒上葱花,加几根烫熟的小白菜。这种不加浇头的面既便宜又好吃。
老板很实在,用的是粗陶大碗,满满的一碗端来。这种陶碗像极了花九烧制的陶钵,用陶土捏了,没有上釉,简单地烧就,显出陶土的本色。
捧着碗,花不弃心里涌起阵阵亲切感,她吸了口香气,急不可待地用筷子挑起面条塞进嘴里,烫得她含着面条张着嘴往外呵气。久违了的感觉,让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好心人吩咐老板煮两碗面给他们,她和花九坐在街边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筷子搅了搅,碗底竟然卧了只鸡蛋。花不弃惊讶地抬起头说道:“大叔!我没要鸡蛋。”
老板搓了搓干枯的手,脸上的皱纹在一笑中更深了。他温和地说:“吃吧,吃完了就回家。明儿就是元宵节了。你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了,正巧还剩了只鸡蛋,我不收你的钱。”
花不弃看着碗里的鸡蛋,感动得心头泛酸,眼泪直往上涌。她埋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
捧着碗珍惜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她连葱花都挑着吃了。花不弃满足地拍了拍肚皮,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端着碗走到灶台旁笑道:“多谢大叔的面和鸡蛋,太好吃了。我帮大叔收拾吧。”
不顾老板的阻挡,花不弃挽起衣袖麻利地洗碗刷灶台。
老板封了火后笑道:“真是个勤快的孩子,快回家去吧!”
他和蔼地看着她,唇边的笑痕很深。那张布满艰辛生活痕迹的脸让花不弃下了判断,这是个善良朴实的老人。也许,他能帮她度过这一晚。
花不弃用力一咬唇,眼里泛起了泪光。她轻声说道:“大叔,我能不能在店里睡一晚?我是来望京城寻亲的。我没有找到亲戚家,身上钱不多,不敢去住店。”
看到老板犹豫,花不弃掏出剩下的铜钱塞到他手里道:“大叔,我就这么多钱,你先拿着。明天你来店里看到没有损失再还我。求你了,大叔。”
面馆里只有几张破旧桌椅,也没有什么可被偷的。老板望着花不弃哀求的目光,软了心肠。他把钱还给花不弃道:“店里没有床和被盖。”
花不弃大喜,抱着披风道:“灶台暖和,我在灶台下蜷一晚能行。穷人家的孩子只要有个能挡风的地方就行了,我不会着凉的。谢谢大叔!”
老板关了店门,蹒跚着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面馆,摇了摇头想,她连一吊钱都没有呢。找不到亲戚的话,这丫头怎么办呢。
莫若菲能跟着车轿的踪迹找到大石桥。现在各坊已经关坊了,就算他找到南下坊,客栈里找不到人,他也没办法挨家挨户地搜。明天元宵节,南下坊这一带游人如织,她能趁着人多离开南下坊,去别的地方找间屋子租住下来。花不弃得意地笑起来。
她将披风摊在灶台上烤着。小面馆只有她一个人,靠着温暖的灶台,花不弃静下心回想着和兴源当铺掌柜的对话。
不对呀?掌柜的听到她找竹先生时没有吃惊和奇怪,他为什么还要给她一吊钱呢?开当铺的随时都能遇到贫苦人去典当东西,难不成来一个穷人就发善心给一吊钱?如果掌柜的认识竹先生,为什么他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打发她走呢?
她摸着渐渐被烘干的披风,白色的鹤羽捻线光滑如水,黑色的黑狐狸毛温暖厚实。花不弃想起伙计的话来。莲衣客用这种黑白二色的披风是为了方便隐藏踪迹,寻常人少有用这种黑白二色的披风。如果她拿着这件披风去织纺查访,她能找到莲衣客的踪迹吗?
现在莫府应该大乱了,莫若菲会把这件事禀报七王爷吗?知道她失踪,七王爷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大肆搜查?
诸般思绪在花不弃的脑袋里打转。她裹着披风,眼前又浮现出莲衣客替她结披风带子的那双手。他在天门关像神一般降临在她身边,把她从黑衣女子的鞭下救出,那一刻的形象在她脑子里无比清晰。她抚摸着脖子上的铜钱,轻声说:“我现在走了,你还能找到我吗?”
靠着温暖的灶台,花不弃渐渐地睡着。
“咚,咚咚!”
店门有节奏地被叩响。
花不弃悚然惊醒,会有什么人深更半夜来敲一间破旧小面馆的门?难道是莫府的人搜来了?如果是莫府与七王府联手找人,巷子里没道理这么清静。是老板的熟人朋友吗?她操起根擀面杖,颤着声音问道:“谁呀?面馆关门了。”
木门的门闩被缓缓拨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花不弃吓得倒退一步,跌坐到地上。手紧紧地握住擀面杖,她惊恐地望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来人手里提了盏灯笼闪身进了屋,反手掩上了房门。他把灯笼放在木桌上,从腰间取了烟杆,点起一锅烟来。
花不弃失声喊道:“掌柜的!”
来者正是兴源当铺的掌柜。他吧唧了一口烟幽幽吐出,慢吞吞地说:“风动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红锦地。是这句诗对吗?”
竹先生?花不弃被他的话惊得半晌没有言语。她激动地看着他,目中涌出狂喜,“你就是竹先生?你是从当铺一直跟着我的吗?是不是我在当铺门口和伙计纠缠时被很多人看到了,怕引人怀疑,所以才不出现?”
掌柜的没有否认他一直在暗中跟着花不弃,温和地看着花不弃道:“我不是竹先生,你可以叫我一声海伯。”
他不是?花不弃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这句暗语?你究竟是什么人?”
海伯轻叹了口气道:“你又是什么人呢?是谁告诉你这句诗,又是谁叫你来兴源当铺找竹先生?”
九叔只告诉过她,如果他死了,就拿着信物去望京南下坊兴源当铺找竹先生,会有人替他照顾她。至于这句诗的来处她并不知道。花不弃愣了半晌说道:“你既然不是竹先生,就不是我要找的人。”
海伯凝视着花不弃,突然问道:“九少爷还好吗?”
花不弃一呆,他说的九少爷是九叔?她试探地问道:“你认识花九?”
听到这句话海伯从凳子上噌地站了起来,眼里放着希冀的光,连佝偻的背都打直了些。他急声问道:“他在哪儿?他终于肯回来了?天可怜见,老奴不死心地在望京城等了一年又一年,就盼着九少爷哪天会出现!”
见海伯这么兴奋,花不弃不禁有些难过。她轻声说:“如果你说的九少爷是花九叔的话,他已经过世了。我六岁时下了场大雪,他,他就去了。”
海伯犹如挨了当头一棒,无力地坐下。他的眼神顿时失了光彩,突然间又老了十岁似的,背比初见他时驼得更厉害。他喃喃地说:“少爷啊,你叫老奴怎么忍心回去见老爷?”两行浊泪从他眼中簌簌落下,显然已是伤心到了极点。
花不弃在旁边有点儿害怕地看着他说道:“九叔说不定不是你嘴里的少爷呢,掌柜的你别太伤心了。”
“是他!不是他,就绝不会知道这句诗,绝不会让你来当铺找竹先生。”海伯斩钉截铁地说道。
海伯能接九叔说的下一句诗,他也知道竹先生。听到九叔去世,海伯的悲伤不是假扮出来的。他这么肯定,那么他一定知道竹先生在哪里了。花不弃心里盘算良久,又问了一遍:“九叔有件东西叫我交给竹先生。你既然认识九叔,能不能告诉我竹先生在哪里?”
海伯抹了泪,再看花不弃时似在她脸上找寻着什么,看得极为仔细。那目光像一个视力不好的人拈了线找针眼似的专注。
花不弃眨了眨眼,心头惴惴。
“孩子,快把你九叔给你的东西给海伯瞧瞧!”
“九叔说让我找竹先生,东西要交给他。”
海伯心头一酸,哽咽道:“你知道你九叔为何叫花九吗?他的名字叫九华呀!是朱家九代单传的独子。他叫你找竹先生,就是让你找朱府。这兴源当铺,是朱府开的呀!”
朱府?花九,九华?九叔姓朱,叫朱九华?花不弃懵懂地望着落泪的海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九叔让她找竹先生,这个竹与朱是同一个意思?
海伯双手发颤,激动地连比带画地说:“你九叔让你带给竹先生的是不是一颗珠子?黑玄铁的珠子?”
花不弃此时才真正相信了海伯的话。为什么九叔不肯明白一点儿告诉她呢?当时在他眼中,她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吗?她打开锦盒,拿出陶钵说:“这是九叔讨饭用的陶钵,他把它烧在里面了。”
花不弃抚摸着陶钵有些不舍,在海伯期待的目光下她决绝地拿起它往地下一摔。陶钵应声而碎,花不弃蹲在地上,捡起陶钵厚实的底部用力敲打,从中捡起了一颗黑色的珠子。通体黝黑,放在掌心比普通的铁珠略重,上面刻有精巧繁复的花纹。
花九把珠子烧进陶钵的时候花不弃还小,她并没有仔细看过这颗珠子。现在拿起来就着灯笼的微光一看,珠子中心有个孔洞,表面除了刻有花纹外,还刻有一个阴文的朱字与九华二字,和海伯所说丝毫不差。
可是九叔真的就是朱九华吗?他的脸永远都是肮兮兮的,长发纠结在一起用手指都理不顺。一年四季再没有第二件可以更换的衣裳,夏天露肉,冬天多披层麻袋破布就成了棉衣。天气暖和的春日,他把陶钵往身前一放,悠然地坐在桥头捉虱子,听着指甲挤破虱子发出的脆响声他就得意得合不拢嘴。这样一个落魄的乞丐,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海伯指着花不弃手中的珠子,声音都在发抖,“是它!你看,上面是不是有朱九华三字?这是少爷的信物,少爷凭这个黑玄珠可以提取朱府所有店铺的银子。他至少,至少可以提走五百万两现银!”
五百万两银子?!花不弃看着手心里的黑玄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五百万两啊!顿顿吃阳春面可以吃到下下下辈子!可以砸死她一百次!哦,不,可以砸死她一千次!她倒吸一口凉气。
曾经有好心人让老板煮了两碗阳春面送给她和花九,他们蹲在面馆外的街沿边狼吞虎咽。吃完,花九一抹嘴笑着说:“这样的好主顾明儿还会不会有啊?每天都能吃上一碗阳春面就好喽!”每天他都会带着她到镇上酒楼后门的泔水缸里掏泔水,偶尔捞得只没啃完的鸡腿,两人像过年似的高兴。
眼泪一点点润湿了花不弃的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实在不明白她的九叔究竟是为了什么,宁肯做低贱的乞丐养活她,也不肯用黑玄珠到朱府的店铺里提点儿银子过好日子。
如果能有钱,他还会病了没钱看大夫抓药?他还会在那个大雪之夜扛不住寒冷与病痛死掉?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想到能提百万银钱的九叔是因为穷困潦倒饥寒病痛而死,她的心就像被猫挠破了似的痛。花不弃缓缓蹲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最后一年的冬天,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她喘着气说:“不弃啊,九叔对不住你,没让你过一天好日子。九叔死了你去找竹先生,竹先生会照顾你,会像九叔一样疼你。你答应九叔,你一定去,你答应我啊!”
雪不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天像破了个窟窿,厚重的雪狠狠地往地上砸。河里结了冰,狂风吹走了挡住桥洞的破草帘,用冰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捅着她和九叔。他把所有的破布麻袋全围在了她身上,敞开了胸膛将她冰凉的脸紧紧地压在胸口。他一遍遍地对她说对不起,一遍遍求着她不要睡着了。他胸口那点儿似有似无的温暖渐渐化成冰凉,直到她惊恐地发现他全身僵硬如石。
这样的九叔,竟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为什么?难受和愤怒闷在花不弃胸口,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阻止着自己放声大哭。她要答案,她要找到这个答案。
她摊开手把黑玄珠送到海伯面前。
海伯颤抖着手接了黑玄珠,物是人非,风流倜傥一身书卷气的少爷竟然成了乞丐,冻病而死。他不由得老泪纵横。见花不弃蹲在地上抹泪,海伯拉起她急切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九少爷的什么人?”
花不弃机械地回答:“我叫不弃,跟着九叔姓花。九叔捡到了我。他说他家九代行乞,让我不要放弃花家的事业,当第十代乞丐。”
“不弃,不弃。不放弃花家的事业,第十代乞丐!少爷,你为何又要抛弃所有的一切?!”海伯反复念了几遍,发出苍凉的笑声。他看着花不弃,眼中却渐渐生出一种光来,像漂在大海上的人突然看到了陆地,像沙漠中的旅人发现了绿洲。
花不弃看懂了海伯目光中的心情。像她在雪夜冻极饿极爬进刘二娘家的狗窝时,衔着了阿黄的xx头有救了。
海伯收好黑玄珠,牵住花不弃的手道:“小姐,咱们这就回江南去。我带你去见竹先生。”
“竹先生?他是谁?你不是说找竹先生就是找朱府吗?”
海伯慈祥地说:“竹先生是九少爷的父亲,江南朱府的朱老太爷!”
花不弃再一次被震晕了。九叔原来是江南朱府九代单传的少爷!是和莫府、飞云堡、明月山庄并列四大商贾世家,江南行商第一,独占皇家丝绸、茶叶、贡品生意的江南朱府家九代单传的少爷?!九叔是让朱老太爷照顾自己?
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狗吠声与凌乱的脚步声。海伯凝神听了听,眉心微皱道:“今晚难不成有大盗,才会出动官兵搜捕?”
花不弃猛然清醒,着急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定是来找我的。”
她干净利落地将自己为何来望京,又如何逃出莫府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
海伯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听到声音离面馆似越来越近,下了决心道:“不弃,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黑巾蒙住了脸。
花不弃急喊了声道:“等一等。”她将地上的碎陶片一股脑塞进了灶膛,拿了只粗陶碗放进了锦盒,用莲衣客的披风包住负在了背上。
海伯赞赏地看她做完这一切,抱起她出了面馆,一跃上了屋顶。
没走多远,箭矢带着疾风掠过,空中响起破空声。海伯轻巧避过,羽箭射碎了瓦片,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弃,来者是高手。你没有武功,带着你如果逃不掉,你就假作被我劫持。安心留在莫府,我会寻机会接你离开。”海伯在花不弃耳旁轻声嘱咐完,折身避开一支羽箭,将花不弃挡在了身前,回身望去。
淡淡月光映得远近屋檐像一泓幽暗的湖,瓦间浅浅的白雪似泛起的涟漪。莲衣客身着黑色箭袖,手挽长弓,背负箭壶,长身玉立,露在蒙面巾外的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海伯。
说过再也不会来找她,他还是来了。花不弃百感交集,“莲衣客。”
莲衣客?近两年江湖中突然冒出来的独行侠?海伯微眯了眯眼忖道。他明显是来救花不弃的,海伯心下略宽,冷声道:“莲衣客,鱼有鱼道,虾有虾路,何苦多管闲事?”
莲衣客手指松开,又一支羽箭狠狠地扎在花不弃脚边,飘忽的声音顺风清朗传来,“放了她,你还有机会逃命。”
海伯身体一挺,微驼的背已然挺直,浑身上下散发出傲然的气概。他讥道:“年轻人,你和莫府是什么关系?何必定要管莫府的闲事?”他的脚尖往后一掠,闪电般挑起片片黑瓦击向莲衣客,带着花不弃飞一般急奔。
寒风扑在脸上让花不弃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听到破空声不断,瓦片碎裂声不绝于耳。她忍不住用力回头,莲衣客像只苍鹰飞翔在她身后,一双眼眸那么明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关切与焦虑。一瞬间,花不弃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不弃,附近还埋伏有别的人,今晚我不能带你走了。记住我的话,我会接你离开莫府。”海伯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他在花不弃耳边轻声嘱咐完,突然用力将花不弃抛向莲衣客。没有花不弃的拖累,他轻巧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莲衣客瞬间奔至,伸手接住了花不弃。他正要说话,风中突然传来阵阵暗器破空声。
他抱住花不弃在空中翻转闪避,身体骤然往下一沉。暗器打在屋顶瓦片上,传来叮当声如急雨浇下,他身法稍慢,这些暗器就会全部射在他和花不弃身上。
正当莲衣客暗呼庆幸时,眼睛瞥见一抹光影。他人在空中没有借力处,情急之下抱住花不弃转过了身体。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右肩,痛得他松开了手。
花不弃尖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往下摔落,披风的结松开,带着锦盒掉进了流经南下坊的河中。花不弃心中庆幸,还好她已取出了黑玄珠,瞬间身体就没入了冰凉的河中。
莲衣客右肩剧痛,跟着跳进了河里。他暗暗咒骂着,手指突然间碰到花不弃的身体,心里不由得大喜,抓住花不弃的胳膊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笑声自桥头响起,“以你之箭,还报于你。莲衣客,想不到姑娘我黄雀在后吧?”
花不弃呛咳几声,抹了把脸上的水看去。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她手中拿着弓箭,身侧站了一排黑衣人。花不弃失声喊道:“天门关的黑衣女子!”
“深吸气,随我潜水走。”莲衣客揽住花不弃的腰低声吩咐道。他反手折断肩头的箭支,冲桥上调笑道:“姑娘不肯露真面目,莫不是长得太丑陋?呀,我倒忘了,姑娘在天门关设伏,想要莫家少爷的命。难不成是莫若菲瞧不上你,因爱成恨,想要杀了他的妹妹泄愤?”
柳青芜大怒,“你说什么?!”
莲衣客按住花不弃低喝道:“潜!”
花不弃深吸口气,随他潜入了水中。
水面上顿失两人踪影,柳青芜此时才喝出一声,“放箭!”
射了一阵后水面毫无反应,她狠狠地跺了跺脚。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又叫莲衣客跑了。远处的灯笼火把渐渐向河边聚集,柳青芜深吸了口气道:“撤!暗中布人手于医馆、药局,沿河查探。杀了那丫头,生擒莲衣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