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低着头不吭声,把瓶口送到嘴里,用牙齿狠狠的去咬转。
“他中了四枪。”
瓶盖就在这个时候被咬转开了,咯嘣一声落到地上,木代仰起头来,咕噜噜灌了一大口,腮帮子鼓着,看天花板,猎豹看到,她的眼角慢慢有莹光闪烁。
“你都不问问我,他死没死吗?”
木代看向她,忽然“扑”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全向她喷了过去。
猎豹倒没有留意刚刚她那口水竟是没咽下的,虽然避的快,但木代这一喷,水花四溅,自己半身上还是沾了不少,那个手下恼羞成怒,大踏步往木代过去,刚抬手想抽她,猎豹说了句:“你出去。”
木代咯咯笑起来,眼睛一直盯着猎豹,手上撕了片面包条,直直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干嚼。
猎豹说:“小丫头,你这样很不聪明,你应该知道,跟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木代低头喝水,喝完了,手背抹抹嘴,很是无所谓:“反正,作对不作对,都是一样下场。那还不如喷你一口,我心里舒服。”
猎豹并没有被她激怒:“晚一点,我会去看罗,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木代正举了瓶子喝水,闻言身子一僵,手停了不动,瓶子里的水止不住惯性,向着这边漾起,又漾回去。
猎豹笑起来:“忘了告诉你了,他没死。让他死可不是我的目的,塔莎的枪和子弹都是特制的,攻阻力弱,近距离开枪,不会形成穿透,但受伤流血都难免。”
木代的声音发抖:“塔莎?”
是她听错了吗?猎豹口中的塔莎,和罗韧说过的那个塔莎,是一个人吗?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昏迷前,看到的那双精致的小皮鞋。
猎豹伸出手,不轻不重,“啪啪啪”拍了三下。
门外响起蹬蹬的脚步声,有个金发的小姑娘跑进来,欢快地叫:“妈咪。”
像是故意表演给木代看,猎豹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塔莎,琳达,爱玛,妈咪喜欢哪个名字就是哪个名字。”
“从哪里来?”
“只要不说澳大利亚,哪里都可以。”
“这世上最亲的人是谁?”
“妈咪。”
“如果有人欺负妈咪怎么办?”
“我帮妈咪杀了他。”
猎豹满意的点头:“出去吧。”
塔莎高高兴兴的,蹬蹬蹬又跑出去了。
猎豹转头看木代:“你真该看看,塔莎向罗开枪时,他脸上的表情。”
她凑近木代,声音压的很低,温热的气息就喷在她的耳边:“一个被洗脑的孩子,可以向自己曾经依赖的爹地开枪。如果换了是你呢?”
“真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去控制吗?你和罗相爱,只不过是因为大脑分泌的多巴胺影响,我如果破坏你的中枢神经,你连爱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木代咬牙:“你想用我去对付罗韧?”
“小美人儿,不然你以为,我抓你做什么?罗现在已经不行了,你是一剂猛料,只是我还在考虑,该把你包装成什么模样推出去……”
她最后问她:“真的没什么话让我带给罗吗?”
木代没有说话,过了会,她伸手进颈间,抓住那条项链,猛地往外一拽,然后伸直胳膊,递向猎豹。
“如果罗小刀想我,想跟我说话,让他吹响口哨,我会听见的。”
猎豹接过来。
走出房间的时候,她听到猎豹轻蔑似的说了句:“罗真是交了一个生活在梦里的女朋友。”
门锁上了,木代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摸索着,吃完最后一片面包片,又仰头喝光了瓶子里的水。
然后站起身,透过那扇小的气窗向外看。
周围安静而又空旷,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植物可以用来定位,夜色很淡,空气稀薄地像纱,唯一就只有那盏信号塔,执着而又忠诚的明暗和起落。
罗韧噩梦连连。
他意识清醒地经历了所有的一切,看到塔莎冰冷的完全不似孩童的脸,看到青木放弃了木代,听到他打电话,对着那一头吼:“必须可靠的私立医院,事情不能闹大!”
再然后,他就沉到梦里去了。
梦里,下着瓢泼一样的大雨,他跪在挖开的坟边,双手死死插进烂湿的泥里。
他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
耳边似乎响起尤瑞斯的声音,带着笑,说:“罗,算我一个。”
罗韧流下眼泪,热的泪,混着冰冷的雨,滴进泥土里。
中国人有句古话,坟前祭酒,何曾一滴到九泉,如今他的悔,还有泪,地下长眠的兄弟,永远也看不见了。
原来塔莎没有死。
那一场搏命的恶战、爆进头颅的子弹、喷涌而出的血、戛然而止的命,都是为了什么?
他从腰后抽出别着的枪,上膛,枪口塞进嘴里,手指扣上扳机。
忽然间,很远的地方,有人叫他:“罗小刀。”
是木代吗,没错,他忽然清醒过来,木代,木代还没有平安。
罗韧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抽搐般痉挛着,猛然惊醒。
安静的幽暗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四周各种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上身腹部围裹着厚厚的绷带棉纱,稍有动作,伤口就疼的厉害。
还好,他有经验,这样的伤痛不属于致命伤。
外头忽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人倒地,罗韧心头一紧,挣扎着正想起身去看,门悄无声息的开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走廊的光从外头打过来,呈给他一个黑色的剪影,如果没猜错,这应该是个护士。
但是……
那个护士伸出手,从脸侧取下了什么。
罗韧看到一只血红色的,像焰头般明灭的眼睛。
她不紧不慢,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我只是让你的好兄弟睡一会儿,好跟你说说话。”
她掩上门,慢慢走过来,到床前时,伸出手,手里攥着什么。
然后手一松,一件冰凉的物事,带着一根断开的链子,哗啦掉落在他的胸口。
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什么。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带动胸腔、腹腔,伤口似乎破开,他感觉到有温热的血,从体内流出来。
不知道是哪一部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忽然开始滴滴作响,猎豹弯下腰,一把扯下电线插头。
屋子里又安静了,月色自窗子外倾泻进来,罗韧的意识再次模糊,听到猎豹的声音响在耳边。
——罗,你一直和我作对。你那么自负,但你有致命的弱点,你犯过不止一次错误,同样的。
——当初,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为什么要杀塔莎?杀掉塔莎,会给我带来像你这样可怕的敌人,我不是傻子啊。可你那么冲动,带着所有人,冲进我的家。
——你只看到表象,就犯下难以挽回的失误。就好像你看到梅老太太的尸体,就把所有人调走,凭白把你的小美人儿送给了我。
——你的兄弟,九条命,你晚上睡得着吗?闭上眼睛的时候,会不会看到他们的脸?
——你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青木醒过来。
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摸向颈后。
他承认,这一晚守夜,多少有些松懈,因为他觉得,猎豹既然允许他带罗韧走,就说明,她暂时对要罗韧的命并没有兴趣。
所以,那时候,他打了瞌睡,迷迷糊糊间,颈后忽然刺痛。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青木疑惑的左右去看,目光忽然落到半开的门上——明明记得门是关上的,期间也没有医务人员进出。
青木喉头发干,下意识冲进病房,一把揿下开关,然后长舒一口气。
还好,一切正常,罗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已经醒了。
青木走过去:“罗,你还好吗?”
“她说,最后一幕戏开始了。”
☆、186|第②⑥章
这一晚的聚散随缘,涌动着不安的,却又刻意压制的情愫。
罗韧受伤的消息传开,却和木代被绑架一样,需要瞒着霍子红等人,青木未归,郑明山代替他入住酒吧,见到霍子红时,客气的表示:师父梅花九娘病重,但有意传些“压箱底”的技艺给木代,所以这些日子带着木代闭关,不允人打搅也不和外界联系。
是这样啊,霍子红稍稍心安:那梅老太太性子偏执,确实像能做得出这事的人,难怪这两天怎么都联系不上木代呢。
只是,心里还是踏实不下来,背地里,只和张叔说。
“这一阵子,我心里老不踏实,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儿。自从罗韧让那个日本人住进来——倒不是我小气不让住,只是,那人是罗韧的朋友,罗韧家里那么空,不住进他们家里,反而住来酒吧,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叔说:“是有点怪,还有那个郑老头,凤凰楼开的好好的,一声不吭就歇了业,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怎么也联系不上。”
霍子红忧心忡忡:“这罗韧,我起初看着挺好,现在觉得他怪怪的——他要还这样,我是不放心把木代交给他的。”
说着又叹气:“不止他们,我们自己人,这一个个的,也挺怪,这一万三,一晚上跑进跑出的十多次了,干嘛呢?”
说这话时,一万三又一溜小跑的出门了。
干嘛去呢,事情还得从曹解放说起。
从张叔那里得知假戏做成了真之后,一万三就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小部分是源于着急,跟曹解放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确实是处出了些小情感;大部分是怕曹严华找他拼命,毕竟这主意是他出的。
所以,赶在风声没走漏之前,他赶紧设法补救。
之前的那张寻鸡启事完全不合格,他重新画了,复印了几十大张到处去贴,上头留了自己手机号,赏格提高到八百,为了表明这山鸡本身并无值得觊觎的价值,他还特意在启事上加了一句:家母年事已高,此鸡日日陪伴左右,是家母不可缺失的精神慰藉,还请好心人送还。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愿意出八百,看中的是它的“情感价值”,不是因为这山鸡值八百。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晚上,前来领赏的人那是络绎不绝啊,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见了。
有抱着大公鸡来的,被拒绝了之后发牢骚:“不都是鸡吗?反正你那个也丢了,凑活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