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不同,木代的所有思绪和意识似乎都被那句“杀了他”牵引,眼神冷漠而没有焦点,好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她盯着他,攥紧蛇形刀,猱身扑上。
罗韧左支右绌,处处受制,承她拳脚,也受她刀锋,拳脚还好,木代的力气不算大,但刀锋无眼,只要进肉就会见血,最最凶险的一次,他一记重拳到了她肋骨处,硬生生滑开——肋骨之下保护的,是全身最重要的脏器,万一勒骨折断插进内脏怎么办?身娇体弱的小丫头,她受不了的。
她却不管,借着这滑脱之势绕开,反手向着他后背就是一刀,从左肩斜下,直豁了整个后背。
罗韧痛的眼前发虚,恍惚中,看到木代蹬蹬蹬踩住链网,飞檐走壁样直上,然后身子倒转,膝盖猛弯,向着他直撞过来。
这一撞几不曾翻江倒海,她的膝部顶撞他左右胸腔,罗韧胸中气血翻滚,几乎是被她压翻在地,模糊中,看到她蛇形刀高高扬起,向着他胸口斩落。
罗韧意识飘渺,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到高处。
那里,原本是没有人的,但是现在,他突然看到了黑洞洞乌漆漆的枪口。
电光火石间,罗韧忽然反应过来。
猎豹要杀木代。
她对他的折磨还要延续很久很久,但木代于她,本就是累赘,如今走到这设计好的一步,她要他们相杀的目的已经达到,游戏的高潮她已经欣赏,所有的包袱已经抖开,木代已经没有用了。
罗韧眸子骤然收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抱住木代,翻身压在身下,冰凉的刀锋刺入左胸,与此同时,“嗒”的一声,有子弹自他后颈下方射入,对穿,去势不绝,凿进地下。
有那么一两秒,意识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再然后,声响、气味、触觉慢慢回归,血腥气像汹涌的海浪把他包围,高处传来蹬蹬蹬的急下的脚步声,猎豹终于出现了吗?
他只看着身下的木代,嘶哑着声音,带着笑。
说:“木代,你看,你那么想杀我,可我始终,都舍不得你死。”
又问她:“小口袋,你认得出我吗?”
木代狠狠把他推搡到边上。
罗韧倒在地上,伤口处的鲜血如同热流涌出,他用手去堵,眼前渐渐弥开血雾,模糊中,看到木代翻身站起。
梅花九娘调教的好徒弟,身姿利落,无可指摘。
木代提刀上前,远处,猎豹怒喝:“先住手。”
于是她住手,停在原地不动。
他的姑娘,跟他的小女儿一样,现在,只听猎豹的话。
罗韧笑着咳嗽,血沫从口中翻出,按住伤口的指腹下,有极细的链子。
那是他送给木代的、又被猎豹送还的口哨,已经浸透了血,白色的珍珠,裹着血衣。
罗韧攥住口哨,慢慢送到唇边,意识像流水一样倾覆开去。
那一晚,猎豹说他的话没有错,他从未输过,却在她那里折戟沉沙,他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从心底里,他其实惧怕猎豹——她逐一拿走了他生命里最珍视的东西,一次,又一次。
罗韧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颤动着,缓慢的,攥住了身侧遗落的匕首。
猎豹向这里走来了,她不会错过他弥留的时间,她会亲眼审视他这头拔掉了猎牙的兽。
那是他救木代的最后机会。
罗韧微笑,血在身后蕴开,木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他像是回到了在菲律宾时常做的那个梦里,他的姑娘,披荆斩棘为他而来,可突然,又从他的怀中惊起,越走越远。
最终,他也没留住任何人。
——罗小刀,你要是想我的话,就吹响口哨。
吹什么呢?
——“给你吹个好听的。”
——“世上独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们想学,永远学不会。”
——“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你想知道,以后问你儿子去。”
细细的音律,像微颤在充满血腥味空气里的一道波线,又像一缕最细弱的希望,一音三转。
宁静,平和,穿缀起他和她的每一帧片段,回溯到最最初时,两人确认关系的那一刻。
——“过十二点了,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好不好?”
高处,窗外的夜色似乎要化开了,黎明将至。
始于午夜,终于晨曦。
小口袋,以后这世上,就没人吹口哨给你听了。
……
猎豹打开锁。
她听见哨声了,开锁的时候,手下稍微迟疑了一下。
吹响口哨,总像一个无从摩挲的谶语。
她用口哨试探过木代,不管怎样的吹法,短促或悠长,她都没有反应。
罗韧的哨声,在她听来,无甚不同,她狐疑的目光扫过木代的脸,她还是那样站着,眸光没有焦点,手里的蛇形刀,泛着清冷的光泽。
很好。
猎豹打开锁进来,绕着罗韧,慢慢地转了一圈,再一圈。
然后,面上忽然露出狰狞,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匕首,然后伏下身去,慢慢凑近他耳边。
罗韧的胸膛起伏的厉害,身体开始出现时不时的痉挛。
猎豹跟他说话。
“罗,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给自己留了后招,你的后招就是这把刀吗?想和我同归于尽,最后一搏?”
“你知道我的后招是什么吗?”
“你给你的小美人儿挡了枪,你以为,我是想杀了她吗?你真不了解我,罗,一颗子弹结束一个人,多么无趣。”
她的声音低的像耳语:“我喂她吃了一粒巧克力豆,罗,你要上路了,我让你看最美的礼花绽放。”
罗韧额上青筋暴起,眼睛瞬间充血。
在菲律宾时,“巧克力豆”是他们对微型炸弹的戏称,杀伤范围不算很大,但进入人的体内,足以把腹部炸的四分五裂。
这叫“礼花绽放”。
罗韧嘶吼一声,奋尽全身力气,想去扼猎豹喉咙,猎豹扬声大笑,伸手去掏起爆器。
就在这个时候,伫立一旁的木代,忽然猛冲过来,没给猎豹任何反应时间,一手搂住她头,另一手的蛇形刀向着她咽喉刺落,猎豹反应极快,往后急仰,刀尖从胸上划过血道,四围枪声骤起,夹杂着英语和土语的“小心!”。
突突声响,击在链网上的子弹爆出金石火光,有些打在地上,击的水泥屑乱飞,木代抱头就地滚翻到罗韧身边,急趴到他身上,叫他:“罗小刀!罗小刀!”
罗韧瞳孔放大,身后浸着血泊,竟像是没有生命迹象了。
木代失声痛哭,伸手去堵他血口,吼他:“罗小刀,你醒醒啊。”
高处响起枪声。
猎豹心中一凛:如果没记错的话,高处她并没有安排人手。
这里,需要回头从郑明山那里说起。
五人、一鸡、一车,缓缓驶出古城。
一万三抱着电脑,紧张地看屏幕上摄像头的迅速切换,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额上开始冒汗,愈发觉得一车人像是临时搭起的草头班子,不靠谱。
不敢立刻追上去,怕打草惊蛇,车子一路匀速,行进到某一段时,一万三忽然失声叫了句:“车子没了!”
是没了,从画面上消失了。
郑明山看了他一眼:“不是没了,是没摄像头了,最后出现的路口是哪?”
一万三赶紧切换画面放大了看,隐约辨认出路牌,赶紧循迹搜索:“从江湾道那开始,就出城了!”
如果出城的话,那地头可就大了,没有现代科技佐助,天南地北,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但是追的话,又可能打草惊蛇,全盘坏了事。
除了还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缘处挣扎的青木,三个人、一只鸡,都看向郑明山。
郑明山牙一咬:“妈的,追!”
郑明山的字典里,是没有纠结或者挣扎这样的字眼的,他也说不准这性格好还是不好:举棋不定吗?那就选一个,管它三七二十一,心里想捡哪个就是哪个。
于是开足马力,冲过那个没有摄像头的街口。
路开始颠颠簸簸,这里地形的复杂超过郑明山的想象,岔道极多,有些土路路段他还能凭借新鲜的车辙确定走向,而水泥路段就完全看不出端倪来,三来两去的,郑明山也失去了耐性,狠狠一踩刹车,破口骂了句脏话。
就在这个时候,曹严华指着电脑屏幕大叫:“车!车!又有了。”
又有了?郑明山心中一凛,抢过了电脑来看。
不是先前的路口,出现在另一个路口,地图定位来看,离的不远。
放大了看,虽然看不清,但模糊着可以辨出,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
在行话里,这叫“卸货了”,把货卸在某个地方了。
曹严华慌慌的:“怎么办?地方这么大,谁知道他把我小罗哥扔哪去了……”
话还没说完,身子一个趔趄,郑明山已经掉转车头:“截他!”
有监控的帮忙,加上郑明山不要命的车技,一路横冲直撞,车里人人变色,最终在一个岔路口,漂移着横过车身挡在那辆车前头。
一万三只觉得肚子里晃荡的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恢复过来,郑明山已经带着曹严华下了车,一万三眼角余光觑到郑明山一把拉开车门,把司机拽下来,上脚就踢。
太粗暴了!
一万三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向着外头提醒:“大师兄,有摄像头,往右转点,别被拍到了!”
坐回座位,炎红砂正瞪着他,一万三脖子一梗:“咋了?”
炎红砂说:“干的聪明呗。”
车子外头,那司机被打的求饶声不断,曹严华撸着袖子,像个跟风的狗腿子,瞅空就上去踹一脚,曹解放脖子伸出窗口,眼睛滴溜溜瞪的溜圆,滑稽似的随着拳起脚落而一惊一乍。
过了会,大概是问出什么了,一万三看到郑明山手刀在那人颈后重重一切,那人就瘫过去了。
车子重新发动,一万三趴着车窗看身后横着的车子和车边倒着的人:“大师兄,咱就这么着把人撂路上了?”
“嗯。”
一万三居然觉得兴奋,和罗韧的谨慎小心不同,郑明山走在不管不顾的极端,如果拍大片的话,他一定是那种为了拯救世界炸了大半个地球留下一堆烂摊子的孤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