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郑明山给他们交代。
——“这条路往西,在一个废弃的厂子里,主厂房。”
——“加上猎豹,那头有四个人,都有枪。”
——“咱们分成两个梯队,曹严华和红砂跟着我,记住,听我指挥,没有吩咐的话,只能在我后面,我是带你们来帮忙的,不是要你们命的。”
——“一万三,你在车里看着青木。想办法把他弄清醒,这种场合,他比你们管用。”
……
车子停下,黑魆魆的厂房伫立在渐渐融入曙色的夜幕里,郑明山第一个下车,回头时,炎红砂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塑料袋张开,一万三正拿着刀子,胳膊上划开一道,一边痛的龇牙咧嘴,一边拼命地往袋子里挤血。
炎红砂催他:“多挤点,没准用得上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明山焦躁:“还不走!”
炎红砂吓的一个激灵,袋口拧扣了装进兜里,小跑着下车。
一万三有点羡慕,扒着车窗口看炎红砂和曹严华在郑明山的带领下翻过厂区的大铁门,向着大院中央的厂房疾步过去。
有功夫真是好啊,连曹严华这样只会一鳞半爪的,都能被抓来当生力军用。
一万三低下头,看向眼睛翻白,嘴巴里兀自嘟嚷不休的青木,伸手拍他的脸:“喂,喂,你醒醒啊……”
三个人,迅速贴到厂房墙边。
耳朵贴墙去听,似乎有动静,但听不真切。
郑明山抬头去看,看到高处,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小的气窗,大小……
他这身板,估计通不过去,但女孩子身形娇小,红砂应该可以。
郑明山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上去看看。
曹严华和炎红砂会意,两人溜着墙根走,一直到大门边,曹严华试探着伸手推了一下,低声说了句:“里头锁上了。”
炎红砂也压低声音:“能开吗?”
曹严华额头渗汗,半是着急半是害怕紧张,把怀里鼓囊囊的开锁包取出来:“我试试。”
“别发出声音啊。”
那哪能呢,这不是小瞧他专业素质吗,哪个贼撬门的时候,是敲锣打鼓着来的?
曹严华抹一把汗,开锁包摊开,一样样往外取工具。
正试着,突然间,一声闷响,像是枪声。
两人面面相觑,炎红砂脸色煞白,颤抖着问他:“是枪吗?”
一颗小石子落在身边,回头一看,是郑明山,招手让他们马上过去。
近前时,他脸色铁青,说:“里面情况非常不好。没时间磨叽了,要马上。”
又看炎红砂:“怕死吗?”
炎红砂一颗心跳的厉害,拼命摇头:“不怕。”
“好样的,你打头阵。”
啥?
炎红砂一阵发懵。
郑明山迅速蹲下身子,拿石子在泥地上画了个长方形,正中加了个小方块。
“厂房,长方形,中间有围笼,除了主出口,暂时没有发现别的出口。罗韧和木代在,罗韧中枪。猎豹的手下应该在四边,气窗的位置有遮挡,角度、方位都不适合我开枪。情况非常不好,需要马上行动。”
“曹小胖尽全力开锁,红砂,你从气窗进,尽量小心隐蔽,绳子绑在高处的走道栏杆上,枪给你。”
他拔出枪,很快调整到只扣扳机就能开枪的状态,直接塞给炎红砂:“不需要你瞄准,开枪就行,当然,能放倒一两个最好。锁开为令,荡绳进到厂房上空,朝四面开枪,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你身上。”
“到时候我从正门进,尽量悄无声音——红砂你要注意了,看到门开,马上甩枪给我。”
炎红砂拿枪的手汗津津的,她点头:“好。”
“借着场内这一瞬间的分心,我开枪点射,应该能干掉两个,争取放倒三个。”又看曹严华,“到时候马上进来,不管江湖规矩,能一起上就一起上。”
曹严华点头,腿有点发抖,正想小跑着回去开锁,郑明山忽然伸出手,手背向上。
炎红砂先看懂了,手背搭上去,曹严华也搭上去。
每个人的手都发烫。
郑明山说:“没事,不紧张,咱都会活着回来。”
郑明山先上,壁虎游墙他不如木代精,但上墙什么的还是可以勉强应付。
到位之后,绳子垂下,把炎红砂给拽上来。
炎红砂紧张的很,嘴唇都没了血色,郑明山下去之前,拍拍红砂的背,说:“记着,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心里多么着急,都不要冲动,要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说完了,迅速滑下墙面,炎红砂低头,看到郑明山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对自己说:“不慌,不紧张,会活着回去的。”
偌大的厂房,焦点都在那个围笼上,聚光灯把亮与暗分的太过分明,竟没人注意到高处的小小窗口,有小小的身影突入。
炎红砂动作尽量轻的,把绳头在栏杆上打结,计算好长度之后,另一头虚缠在腰间,估摸着到时候落地的方位。
木代在围笼里,罗韧躺在地上,身下大滩的血,炎红砂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勒令自己冷静,死死顶住大门,一遍遍的在心里重复: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也不知道念叨到第几遍时,厂房内的枪声忽然大作,与此同时,大门悄无声息似的,推开了一条缝隙。
就是这个时候了!
炎红砂握紧枪柄,一个箭步踏上围栏,足下一蹬,枪口端起,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向着厂房内荡了过去。
☆、【番外】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郑明山疾奔两步,身子半空跃起,稳稳接住炎红砂抛过来的枪,觑准一个枪口已然朝上的喽啰扣动扳机。
百密一疏,他还是忘了交代炎红砂,这枪是冲锋枪,每秒钟的射速可以达到十发以上,一把枪的装弹量有限,她在上头自由发挥一气,留给他的“米”实在不多。
不过转念一想,交代了也白搭,新手没有枪感,给她限制的话,反而畏手畏脚施展不开。
放倒了两个,身子堪堪触地,子弹也刚好用尽,郑明山一个鹞子翻身站起,向着剩下的那个急冲,那人的枪口刚朝这转过来,郑明山毫不迟疑,一甩手,手中的冲锋枪旋风镖样砸向那人头顶。
这一掷劲力奇大无比,那人仰后就倒,枪口往半天上打出一梭子弹,郑明山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借着这股子蹬力,怒吼一声,扑向从围笼里出来的猎豹。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猎豹算是以逸待劳,反应也极快,两人错身之间已经过了一招,各自站定时,炎红砂刚刚落地,大门砰的撞响,曹严华也刚刚卯足了劲冲进来。
郑明山吼:“猎豹交给我,你们两个清场,躺下的人,别给他们机会放冷枪。”
是的,得交给他,他虽然没有继承师门衣钵,但入门在先,是梅花九娘收的大弟子,这一趟对决,理当从他开始。
话刚落音,木代哭着叫他:“大师兄,救救罗韧!”
郑明山心中一凛,瞥了一眼围笼内,场景触目惊心,别说是罗韧已经成了个血人,连木代的脸上手上,也几乎全是血了。
郑明山心里清楚,类似的意外或者野外作战受伤,现场的急救合理迅速与否,是一个人后续能否活命的关键。
一个是间接杀死师父的仇人,一个是罗韧……
妈的!郑明山咬牙:死人活不过来,就现在而言,止损他妈的比报仇重要。
他撂下句“尽量拖住她”,迅速奔进围笼。
刚在罗韧身边跪下身子,血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早年时,郑明山见过不少类似的凶险场合,一个人能否活命,实在是扫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见到罗韧情形,他自己心里先凉了半截。
刀伤还好,没有伤及动脉,他厉声吩咐木代:“用你的衣服去摁住伤口,实在不行,拿布头朝里塞,先止住血,还有,另一只手摁住他近心脏,他心脏不跳,你帮他起跳!”
木代脑子里嗡嗡的,含着眼泪点头,用匕首割下自己里衫的大幅,叠起了摁住罗韧伤口。
再看枪伤,一颗心瞬间落到谷底:好像是……伤到动脉了。
郑明山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被木代还有围笼缠斗的场景分心,伸手沿出血伤口朝上,找到搏动的动脉血管,用手掌狠狠将血管压迫在所在部位就近的骨头上止血,另一手单手拿刀,割开衣服,配合着嘴咬扯开,揪成团,摸索到枪洞处,用力塞进去。
这当然不是最合适的方法,他知道应该消毒、应该合理包扎——现在伤口全部暴露,出血不止,感染的风险太大,但这是目前状态下,最粗暴有效头痛医头的法子了。
他的掌心继续按压血管,向木代飞快的吩咐:“要送医院,立刻、马上。”
一抬眼,看到炎红砂和曹严华正拼命缠斗猎豹,心急如焚是真的,又不能松手。
两个人都不是猎豹对手。
只有炎红砂能勉强使出些招式来,曹严华已经不成章法了,只是仗着人胖,能扛揍,要么就拼命抱她腿,要么拼命抱她腰,只撑了片刻,猎豹一记后蹬,一脚把曹严华那么大的块头踹飞了出去,好在曹严华恰恰砸在围笼一面的链网上,缓解了不少冲势。
这一下,只剩下炎红砂对猎豹了,曹严华抹了把嘴上的血,正要冲上去,郑明山厉声吩咐他:“先不管红砂,拿枪!”
曹严华陡然反应过来:也是,这厂房里还有枪的!
他瘸着腿,小跑着奔向最近的枪落处,那一头,猎豹对红砂,真像是猛兽搏兔,只过了两三招,她已经扼住了炎红砂的咽喉,力大无比,竟掐着她脖子把她举离了地。
炎红砂眼睛翻白,伸手想去抓猎豹的脸,怎么都抓不到,木代看的全身发抖,郑明山咬牙命令她:“守你的位置,做你的事!”
这当儿,曹严华已经拿到枪,血红着眼冲过来,对准猎豹后背,嗒嗒嗒就是一梭子。
他没有枪感,不会瞄准,猎豹后背似乎是长了眼睛,只错步动了一下,曹严华那一梭子,全部放了空。
炎红砂呼吸不上来,双腿在半空中痉挛着,忽然想到什么,奋尽最后的力气,伸手进兜里掏出一塑料袋的血来,抓在掌心凑近猎豹,狠狠用力一握。
塑料袋迸破,血道四溅,有一道恰喷进猎豹的眼睛里,哧哧白烟腾起,猎豹痛呼一声松开了手,炎红砂趁势给了她一脚,呛咳着连滚带爬,向着围笼这边过来。
要说猎豹,也真是个人物,审时度势,半分都没耽搁,向着大门口疾奔而去。
郑明山心中一阵叹息:看来,这一趟,猎豹是要逃掉了。
影视片里,反派的大boss总是会缠斗到最后一刻,或杀人或被杀,但郑明山的实战经验并非如此:那些棘手的人物,在危险降临的一刻,最常见的举措,其实是迅速撤离——并非狼狈逃跑,而是撤离到安全地带,确保自身安全,再行卷土重来。
恶人害了太多人,往往更加惜命。
曹严华跟在后头又是一梭子,似乎打中了,猎豹的腿上一个趔趄,几乎直跪下来,但又立刻站直,曹严华大喜,再去扣扳机,弹膛已经空了。
猎豹停下,回转头来,盯着围笼内外那一干人,唇角勾起狰狞的笑容来。
说:“让你们看……礼花绽放。”
……
炎红砂喘着粗气,想追又提不起力气,纳闷地看猎豹变了脸色,在身上乱翻了一两秒之后,迅速消失在门口处。
她问:“她在找什么啊?”
咣当声响,曹严华双腿发软,甩了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慢慢的,从怀里掏出几件东西,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