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三开始吃东西,一个包子接着一个包子,好像肚子里塞严实了,脑子才能开始运转和思考。
问罗韧:“这个法子……保险吗?”
“当然不保险,我只是从‘死’和‘没希望的活’这两种选择里,又开了一条道,就好像无路可走的时候,往下打了个地洞——走不走得通,安不安全,谁也不知道。所以,我不帮你们做决定,你们自己拿主意,搏还是不搏。”
要搏的话,也就是这几天,如果等凶简脱困了才决定,又要重新费一番收伏的功夫,还指不定下一回,能不能这么顺利了。
炎红砂皱着眉头:“可是,我们过几十年就会死的啊,那时候,凶简怎么办呢?”
罗韧指了指桌上的木简和凤凰鸾扣:“不是刚好么,老死也是死,正好拿命献祭给凤凰鸾扣,到时候戾气再附于木简,它们两家,继续搁一块儿锁着。”
老死……也能算吗?炎红砂想了会,忽然就有点理直气壮:算啊,不都是死吗,凭什么不算。
曹严华慌慌的,忧心忡忡于自己的黑历史:“不行吧小罗哥,引七根凶简上身,那得圣人才镇得住吧?我……我思想品德不好,我做过贼啊。”
本着死道友不会寂寞的原则,也拉一万三下水:“还有我三三兄,坑蒙拐骗,较真起来,也得判两年呢。”
特么的这交的什么朋友,一万三真是火大。
“还有就是,”曹严华越想越觉得问题多多,“引七根凶简上身,在我们自己身上,万一它在里头翻江倒海,咱们还能活吗?”
罗韧点头:“说的有道理,还有问题吗?”
有啊,多的很,凶简是怕他们的血的,那六根凶简,会乖乖上身吗?是简单的上身就完了,还是说,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韧静静听完,说:“问的挺好。不过,我一个都回答不了。”
“曹胖胖,我不是有答案的那个人,我跟你们一样,只是设法去解题,我希望结果是对的,但如果老天要给个叉,我也没办法。”
“试还是不试,你们表个态吧。”
曹严华看向木代:“小罗哥,你昨晚就和我小师父商量过了,你们两个都同意了吧?我们表态,是怎么个说法?少数服从多数?”
罗韧摇头:“这是拿命去赌,不好委屈任何一个人去服从多数,不同意,就不干了。”
曹严华有点犹豫:“现在……就要决定?小罗哥,能不能多给两天考虑啊,这也……太突然了。”
话还没完,忽然听到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的声响。
是炎红砂,她呼啦啦喝完碗里的豆浆,唇边还沾着豆沫,说:“我干!”
“为什么不干,国外的赌场里,根本不知道结果,只凭运气,还有大票的人去赌——我觉得罗韧的话说的挺有道理,要命就给命,活的命不比死了的一堆烂肉金贵?我干。”
曹严华吓了一跳:“红砂妹妹,你不再考虑考虑?”
炎红砂反问他:“能考虑出花来?”
一万三想了想,说:“目前看来,在想不出更好出路的情况下,这个办法,是值得一试。不干也只能等死了,迟死早死而已,我也……干吧。”
啥?怎么这么快都表态了呢?
四比一,感觉不好,像是从团体中被孤立出来,大家都干,一个人卯着劲反对也挺没劲的,曹严华期期艾艾,决定随大流:“那……我也加入……”
罗韧说:“别,曹胖胖,别从众,从众没意思。”
怎么还剥夺他加入的权利了呢?曹严华急了:“小罗哥,我真干。”
“别,你考虑考虑,别有压力。”
“没压力!我真心诚意的,一颗心真的不行不行的!”
看到他急的抓耳挠腮样,还“不行不行的”,木代噗的一声笑出来。
罗韧说:“既然这样,酒没白买,碰个杯吧。”
曹严华伸长脖子看:酒?什么酒?
木代站起身,揭开手边锃亮的大罩盖,原本以为,里头盖的是羹汤,揭开了才发现,是酒坛子的泸州老窖,泥封口,小麻绳绑了红盖布,边上一溜敞口浅腹的仿古酒碗。
罗韧揭了盖子,一碗碗的斟上,每个人都拿了,清冽的酒液在碗里荡着,劲辣的酒气晃在鼻端,炎红砂双手端了,两颊直发烫,心里头鼓着一股子劲儿,有点激动。
觉得像桃园结义、歃血为盟、同生共死,仰头喝光了还要把碗摔碎在地上,踩着混了酒水的碎片往前走,一身的胆气豪气,背水一战。
罗韧像是看出她心思,咳嗽了两声,说:“碗是朝酒店借的,还要还回去。”
炎红砂赶紧端稳了。
碰完了杯,不约而同,都没有立刻喝,一万三看罗韧:“不说两句吗。”
罗韧笑:“大家都说两句吧,想到什么说什么。”
炎红砂抢着先来:“我先说。”
“希望罗韧的法子是对的,后续进行的顺顺利利,大家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说完了,仰着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喝了,一股子辣劲烧进胃里,又返到脸上,两颊酡红。
曹严华说:“红砂妹妹豪气,不愧是世家出来的。”
世家?是指他们炎家世代采宝吗?虽然叔叔横死,爷爷炎老头又做过那么不光彩的事,但忽然被夸,还是觉得脊梁骨一挺,有点骄傲,没给家里丢脸。
一万三第二个发言:“二火都把话给说完了,我要求不多,活着,平安,不损胳膊不损腿,还有……”
他想了想,忽然觉得所有的“还有”都挺虚的:“就这样吧,干了。”
一仰头,也喝了,他素来喝调过的洋酒,从来喝不惯白的,但也怪,这一次,酒线一路烧下去,像是一路冲开毛孔,辣的痛快,热的舒爽。
曹严华憋了半天,不干了:“小罗哥,谁先说谁占巧,不就图个平安吗,说不出别的花了。”
罗韧笑起来,酒碗端到唇边,说:“那就不多废话,平安。”
木代也在心里默念:“平安。”
平安才有命,有命才有日子,有日子才有生活,那种她向往的生活,比如……在超市里,她推着购物车,而他,伸手取下她够不着的柴米油盐。
决定了,就着手开始。
函谷关、凤子岭,到底是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凤子岭本身的地势,就像一个大的凤凰鸾扣,稳妥起见,也许在那里,更适合进行最后的封印。
考虑再三,开车回去的话,一来一回,徒耗时间。
罗韧给神棍打电话,通知他可以出发,中途取道丽江,把六根凶简带来通县,最好别做什么转移,连鱼缸带水一锅端,先量尺寸,让玻璃师傅做个盖,罩好之后外头用皮缚拉条绑紧,装箱,箱子和鱼缸之间,放置大量塑料气泡薄膜和泡沫板。
同一时间,木代也联系了郑明山——他在各地都有交情很铁的朋友,能不能安排车,从有雾接上神棍到丽江,带上“货”之后,一路来通县,价钱上,只要不离谱,都能接受。
郑明山回答:“钱都小事,不过一辆车跑全程,人累,车也废,我倒可以多联系几个沿途的朋友,一人负责送一段,跟跑接力赛一个道理。”
这样更好,至多两天就能赶到。
郑明山没问她为什么,只要了神棍的号码,方便当地的朋友联系了去接,挂电话的时候,提醒她:“师父的墓地已经择好了,我这几天会回去,把师父的骨灰请过来。下葬会等你一起,你那里完事了之后记得跟我联系。”
木代的眼眶微湿:“大师兄这些天一直在保定吗?”
“是。师父这么想回到这里,我猜,保定可能是她出生的地方。我在这里待了不少日子,有一次,路过一个街口,有个老人家跟我说,那里,原先是个大十字路口,早些年,真有个酒坊,上百年了,传了好几代,卖最烈的烧刀子,日本人占领的时候,被烧了。”
“能打听到跟师父有关的事吗?”
“我也是这个想法,一直打听,但是这么多年了,人事变化太大,没什么头绪,能记住师父的,也许只有我们了。”
挂了电话,木代握了手机,在窗边怔怔站了好久。
通县的山多,青灰色的山线,屹立了得有成千上万年吧,比人、朝代、建筑都要长久,现在的群山合围下,是新兴的城市,那么多旧的年代,老的头绪,曾经鲜活的人和事,都被遮盖掉了,日子久了,就再没人记得了。
鬼使神差的,木代拨了万烽火的电话。
说:“我想打听个人。”
万烽火永远的公事公办:“要钱的。”
她点头:“我给,真给,只要活着,一定给。如果你收的多,我一时付不出,能分期付款吗?”
也许是语气特别诚恳,万烽火居然没嫌弃,也没抬杠:“打听谁?”
“我师父,梅花九娘。”
“有雾镇,观四牌楼的梅花九娘?”
木代紧张的一颗心砰砰跳:“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我师父?”
万烽火解释:“之前,神棍让我打听过一个叫观四牌楼的地方,我从那开始知道你师父的。你自己的师父,你打听什么?”
木代说:“师父死了,我想知道多一点师父早些年的事。”
这样啊,万烽火觉得小姑娘尊师重道,怪有人情味的,于是也给了个挺有人情味的答复:“那给你打八折。”
当天晚上,神棍已经到了丽江,打电话来说鱼缸尺寸量好了,玻璃店的师父正连夜赶制,没大意外的话,第二天一早就能出发。
罗韧叮嘱他:“你什么都不用管,就押货,盯箱就行。”
神棍回答:“说的跟我会管别的事似的。”
又说:“聘婷是你的妹妹吗?你跟她的关系是不是不好啊,她问我你在忙什么,我说,你自己问他呗,她摇了摇头,就走了。”
罗韧愣了一下。
他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想起刚到罗文淼家的时候,聘婷抱了木头的红缨大刀,跟他说:“小刀哥哥,爸爸说有坏人要害你。你别害怕,我有刀,坏人来了,我就砍他。”
放下电话之后,他跟曹严华他们说了句:“咱们抱最大的希望,也得做最坏的准备。”
曹严华没听懂:“什么意思?”
“万一回不来,有没有人要告别,有没有人要交代?”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木代回到房里,盘腿坐在床上,给霍子红打电话。
接通了,那头很吵,酒吧一贯的调调,霍子红说:“你等一下。”
木代静静听那头传来的声音变化,音乐声、吵声渐隐,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关门声,然后,就清静了。
红姨大概是回到房里了。
说她:“女大不中留,伤还没好全,就跟着罗小刀跑了。”
霍子红也算见过世面,只想起来提两句,并不是真的唠叨,这大半年木代几乎不着家,她也并不追根究底的多问,这一点上,木代挺感谢她。
“红姨,一个人在家,闷吗?”
“怎么会闷,酒吧里人来人往的,不知道多热闹。”
那种热闹像水,流来又流往,到底不是寒暑常伴。
“红姨,你要嫌闷,可以再收养一个。”
霍子红说:“可别,用你师父的话,那时候收养你,是种缘法。现在再不想操那个心啦——你知不知道,从你能被男孩子追开始,我就操心的不行不行的,买了好多少男少女杂志,天啦,一看到上头女孩子早孕打胎,我就琢磨着万一哪天你也给我唱这一出,我该怎么办,看你班上的男生,都觉得是坏小子。”
木代笑出来,眼睛湿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