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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沈尧思索道:“赵老狗和谭百清,似乎关系不错。”

江连舟声音更小:“谭百清对武林盟主之位……”

“连舟!”江采薇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背着长刀,快步赶来,手上还拎着一个布袋。这布袋中装了一包干粮、三张银票、几件换洗的衣服,乃是外出赶路的必备之物。

江采薇亲自把布袋交到了沈尧手中,还说,到了沭阳,就此别过,希望包袱里的东西能派上用场,并再次感谢昨天夜里沈尧的救命之恩。

沈尧感念江家人的慷慨大方,赠给他们许多跌打损伤药。

沈尧在岐州时,买来所需药材,一共制出了七瓶跌打损伤药。他只给自己留了一瓶,其余六瓶,都交到了江采薇手中。

帆船靠岸之后,沈尧背着长刀,拎着包袱,在码头同他们挥手作别。

江家的马车早早地等候在了江畔。而江连舟迟迟不肯踏上马车。他眼眶泛红,同沈尧招手道:“后会有期!”

沈尧回首一笑:“后会有期!”

岸边水雾浓郁,沈尧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他来不及歇脚,直奔沭阳的集市,假称自己是苗岭人士,从而混进了一支前往苗岭的商队。

商队隔天出发,沈尧一路随行。这支商队远不及江家的财大气粗,领队的中年汉子只有一身三脚猫功夫。队伍里还有四个武夫,身手矫健,但下盘不稳、气息不足。显然,他们逃跑的本领,比打架的本领强。

这支商队经常从沭阳进货,买来丝绸、茶叶、漆具,再运到苗岭卖掉。苗岭有些富裕人家,非常喜欢沭阳的丝绸和茶叶。他们是商队的大主顾。领队询问沈尧,认不认识苗岭的达官贵人?

沈尧说:“我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我这等小人物,哪儿有大人物肯记挂?”

领队骑在一匹骆驼上,笑道:“你?你这张小白脸长得不错,好生俊美,就没个姑娘家的记挂你?”

队伍里众人哄笑。

沈尧跟着打哈哈,思绪却游离到了别的地方。

商队长途跋涉了二十几天,沈尧一直都是靠双脚走路。如今,他有了武功,自己摸索出一套轻功行路法,可以赶上领队的骆驼。

武夫们也经常用脚走路。他们的队伍里共有十四个人,却只有八匹骆驼,大家伙儿轮换着骑骆驼,只有沈尧一直拒绝。沈尧说:“我脚力好。等我走不动路了,你们再把骆驼换给我骑。”他敢这么做,是仗着自己有内功。

然而,到了第二十六天,沈尧发现,他的鞋底烂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急得团团转。荒漠里风沙四起,戈壁滩上白骨皑皑,沈尧的双脚踩在沙砾上,只觉得又烧又烫,脚皮也被磨掉一层。他忍不住痛,叫唤一声,领队便把他喊过来,换他去骑骆驼。

“把你肩上背的货物,放回去,”领队肃声道,“从第七天开始,你就帮着骆驼背货,这成什么了?你跟咱们同路走,人多好照应!没人雇你做帮工。”

沈尧抓了一下头发,发带松散,他的发丝飘到眼前,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黄沙。当空的烈日灼灼,烧得他脑袋昏沉,他和领队说明了情况,拿干粮和别人换了一双好鞋。此后,沈尧仍然坚持用双腿走路,直至他们走出这片荒漠,他仿佛死了一回又重新活了过来。

临近苗岭时,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尚未从疲惫中恢复。沈尧便从附近的村镇买来药材,每天自制十几碗“补气安神汤”。大家连服三天,不仅神智清醒了许多,就连腰酸背痛都得到了缓解。领队不由得大声称赞沈尧,还问他有没有成亲,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沈尧推脱道:“我早有心上人了。”

说话时,天色正黑,他们穿过了一片村庄。苗岭就在十里之外,所以,他们愿意赶一段夜路。

哪知,翻过山头时,便听得一阵刀背敲树声。四下鸟雀惊起,密林中一下冲出来二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强壮土匪。

沈尧这支队伍里,还有两个女人,一老一少,都是随行的家眷。夜色深厚,密林里不见月光,土匪燃起一支火把,骂道:“扯你娘的燥腿!只有两个女人!男的杀光,货物全缴……”

土匪话音未落,沈尧反手拔刀。

队中一名武夫原本想跑,却见了沈尧那不要命的拼劲,犹豫多时,还是跟了上去。山中土匪胜在人多势众,其中只有几人会些武功,沈尧空有一身内力,尚不知如何运作。他挥舞着大刀,凌空一砍,砍断了一棵半尺粗的老树。

两个土匪正在拉扯货物。沈尧提着一口气,跑到他们身前,刀锋倒劈,冷不防背后迎来一阵邪风。沈尧原地翻了个跟头,脑中灵光一现,忽地想起段无痕扔筷子的手势,便跟着学了学,将长刀的刀口对准了土匪头子。

那土匪头子手中兵器,乃是一道流星锤,尖利的棱角上沾着黑血。眼见长刀袭来,他右手放出流星锤,砸向沈尧的喉咙,招数极为狠辣。

沈尧明知自己躲不开,干脆用肩膀受了这一招,再借力打力,将长刀一推,飞戳出去,直直穿过土匪头子的心窝,扎得他鲜血四溅。

首领已死,其余土匪乱了方寸。

沈尧捂住肩膀上的伤口,一脚踩在土匪的胸膛上,接连数声“喀嚓”声响,原是沈尧恶意踩塌了土匪头子的肋骨。他大喝一声:“还有谁想找死?”

土匪们夺路而逃,没一会儿,散得不见人影。

沈尧拔出自己的长刀,用衣袖擦干净血迹。再翻出跌打损伤药,抹到自己的伤口上。领队问他还能不能走路,他说:“能,我们走吧,今晚就到苗岭了。”

领队欲言又止。

路上,众人不似初时那般畅所欲言、无所顾忌。队伍里最年轻的女子才十七岁,是随行一位武夫新娶的妻子。这女子会些医术,但远比不上沈尧。她跟在沈尧后面,问他:“小郎君,那药……”

沈尧应道:“怎么?”

“你手上那药,止血有神效,”女子与他对视,脸色马上泛红,“能不能匀一点给我……我夫君也受了轻伤。”

沈尧将药瓶扔给她,径自往前走着夜路。

苗岭最大的城镇名为“烟湘”。烟湘毗邻山野,盛产草药。沈尧穿梭在灯火通明的夜市里,买了许多草药,再用黄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中。

领队开口挽留沈尧,邀他一同在烟湘吃一顿散伙饭。沈尧谢绝了,并说:“我还要赶路,一刻也不想耽搁。”

领队忧心忡忡地嘱咐道:“你可得小心了。翻过前面两座山,隔着一条江,就全是魔教的地盘。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哪怕你有些功夫在身上,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尧故作惊讶状:“他们这么凶残!真是一群恶棍!我一定会绕远路,避开他们!”

沈尧在山脚下与他们作别。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沈尧方才开始爬山。他拼着一口气,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他在月色斑驳的山林里一路飞奔,脚下轻轻点地,人就好像飞了起来,鞋底掠过茂盛的草木,随心所欲地滑行。

原来,轻功这么好用!沈尧感叹。

他一夜未眠,连翻两座山。

次日清晨,日光洒在他身上,他方觉双手发冷。左肩膀处,那个被土匪头子打出的血口结痂了。血迹仍然凝在衣服上,伤口又隐隐有崩裂之势。

沈尧站在江畔,望着清波荡漾的江水,只觉江天一色,浑然忘我。朝阳自东方升起,江水自西向东,远处还有崇山峻岭、千峦高起。与这长盛不衰的山川江河相比,人这一辈子微如浮尘。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忘记了许多俗念。

直到江畔来了一艘乌篷船。

撑船人是个鹤发白眉的老者。江面被他的小船划出一道清亮的水线。老人握着竹篙,朝沈尧高喊一声:“渡船吗?”

沈尧立刻回神:“渡!”他跃下山岩,施展了昨天晚上悟出来的轻功,踏着水波踩了几脚,凌空一翻,猛然跳到船头。

老人夸赞道:“好功夫!”

沈尧笑道:“您看我裤子都湿透了,哪里算是好功夫。”

“小友习武的日子不长,”老人一边撑船,一边说,“能有这份悟性,已是千里挑一。”

小船在江流中缓行。

此时,沈尧方才注意到,这位老者的气息吐纳之术十分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