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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旁的牧文知道他不适合参与两人的谈话,就起身告辞,把椅子让给秦川,拍拍他的肩膀,“有话好好说。”

牧文出了院子,朱道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啊,还要我来招呼吗?”

秦川沉稳地坐下,跷起二郎腿仰着头,听说他现在当副社长了,举止还真有气魄,眉目间竟有父亲的威严,他审视着朱道枫:“你的样子不太好看啊?”

“是啊,我大概要久别于人世了。”朱道枫自嘲地笑。

“不必吧,较量还没结束呢,怎么就要久别了?”

“我从来就没把你当较量的对手,我的对手不是你。”

“不是我?”

“从来就不是。”

“是谁?”

“幽兰!我这辈子最大的对手就是她。”

“那你现在很孤独吧,对手死了。”

“她没有死,她只是去远行了。”

“那你赢了吗?”

“谈不上,这场较量本来就是没有输赢的,谁也没得到谁,谁也没赢谁……”朱道枫此刻的目光比院子里纷飞的落花还破碎。

“把孩子还给我!”秦川不想再跟他纠缠。

“是你的孩子吗?”朱道枫把目光移回来,落在他身上,“到此为止吧,你已经让幽兰失去了生命,还拿一个孩子来复仇,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该遭天谴的是你们!”

“我已经在赎罪了。”

“你赎得完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地告诉我吗?是要我的命还是要什么,要命的话你拿去好了,我根本就不怕还会失去什么,因为我什么都失去了,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一切的一切……”

朱道枫说这话时表情异常的平静,静得像一面湖,真如他所说,什么都失去了,一切的一切,都已沉入湖底,再也没有激情可以荡漾,再也掀不起风浪。

秦川看着眼前这个万念俱灰的男人,这是一个斗士的样子吗?整个人看上去是空的,有形,却没有了神,所有属于人类的精神和意志全都已消亡。他就是一尊陈旧的雕像!就这么覆灭了?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就……结束了吗?”秦川难以置信,这场决斗真的没有赢家吗?可是为什么好像失败的正是自己呢?幽兰弃他而去,女儿不知去向,对手缴械投降,失败的不正是他吗?

“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继续的?”朱道枫冷笑着看他,“别想伤害孩子,如果你还念夫妻之情,就不要伤害孩子,幽兰就是为了阻止你才宁愿失去性命的,你想她变鬼也不放过你吗?”

“孩子呢?”

“送回香港了,我父亲,也是你父亲在照顾她,朱家这么多年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这个孩子对我们有多重要我不说你也知道,即使你不承认自己是朱家人,但你身上流着的就是朱家的血,伤害她就是伤害你自己!”

“我很爱她,即使她不是我的骨肉,从她出生那一天开始,我就当她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秦川的声音开始软化。

“既然爱她就不要伤害她,让她在正常的环境下成长,因为她是幽兰生命的延续。”

“可我不能失去她,我已经失去了幽兰……”

“你也知道你‘失去’了?”

“……”

一句话把秦川逼到了死角。他愣愣地看着朱道枫,瞳孔可怕地放大又缩小,眼神幻灭,嘴角抽搐着,颤声吐出一句话:“我……被你们两个耍了!”

朱道枫笑而不答。

“不!”秦川突然就醒了,狠狠捶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回地走,像只受伤的困兽,挥舞着双手嘶吼,“我如此投入地跟你决斗,可是到头来我居然是个局外人,你们两个却在上演生死戏,现在你们的戏演完了,更加没我的份,连孩子都不是我的,我算什么,配角?小丑?你们把我当什么?”

“你才明白这一点吗?”

秦川仰天长啸:“我恨你们!”

“恨吧,这也是记住的一种方式,你恨我们一辈子,就会记住我们一辈子,就算我们都死去,你也会记着这一切,记着你是怎么把这段爱情毁灭,你会一辈子焦灼不安,就算躺进坟墓也会焦灼不安……”

朱道枫说着哈哈大笑,笑得房子都在颤抖,抖落一地残花。

秦川没有办法再待下去了,他怕自己会一头撞死在门框上,太可笑了,太荒谬了,从头到尾他就是个白痴,连配角都没资格,从头到尾就是他们在演戏,爱得死去活来,而这边呢,半生的感情投入进去,最终毁灭的还是自己!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快下雨了,拿把伞吧。”

朱道枫看到外面已经阴了天,风将海棠树吹得东倒西歪,枝头的花儿已经被剿灭得所剩无几。一如他们的生命、爱情、血缘,在仇恨的吞噬中也所剩无几,命运太残酷,给了他一个女儿,却夺走挚爱的生命,下一次,老天还要什么?不会是他的命吧?

晚上,他跟父亲通电话。自从四年前父亲回美国,他就很少和他通话。见面就更不用说了,一次也没有。因为当年把话讲得很明白,如果父亲让他失去幽兰,那么他就会让父亲失去儿子。尽管幽兰的母亲去世真的是意外,可如果不是他一手操控,把那对可怜的母女分开,一分就是十几年,怎么会有后来的恩怨情仇发生,所以归根结底,父亲是罪魁祸首,如幽兰所说,毁了他一辈子。他知道父亲这几年一个人在美国生活得很孤独,年纪又那么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听两个叔伯说,经常进出医院。朱道枫充耳不闻,心里到底还是不好过,隔一段时间,他会打一两个电话过去,虽然说不到一两分钟就挂线,但父亲每次一接到电话就哽咽。终究还是血浓于水,这次把女儿送去香港前,他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就是父亲,因为除了父亲,没有人能帮他守住孩子。父亲一接到电话当天就买了回香港的机票,很顺利地接到了孩子,太激动了,盼了半辈子,终于盼来了朱家的第一个孙辈,虽然是女孩,可毕竟是朱家血脉的延续啊!

“爸,孩子怎么样?”朱道枫很挂念送去香港的小若薇,虽然没有相处过,来不及培养感情,但这是他的骨肉,是幽兰留给他的最深刻的纪念。

“好啊,很好,这孩子很懂事,一点也不闹……”朱洪生在电话里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到孙女简直语无伦次,“这两天我都带她在外面玩,海洋公园已经去了两次了,她喜欢得不得了,还有迪士尼,进去了就舍不得出来,今天我还带她到游轮上玩了一天,也很开心,玩累了,刚刚睡着。”

“嗯,那就好……”朱道枫欣慰了许多。

“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孙辈,谢谢你,威廉……”

“不说这个……”

“好,”朱洪生知道儿子心里的结,就岔开话题,“他呢,小川……有没有找你麻烦。”

“怎么会不找呢?”

“那你们……”

“放心,没有怎么样。”

“如果可以,还是跟他沟通好,虽然这很困难,可毕竟你们是兄弟啊,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你一定要护着他……”

“爸,我累了,想休息。”朱道枫不想再继续谈话。

“好,你休息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两天,这边的青少年活动中心成立四周年,要我参加庆典……”

“哦,四年了,都四年了。”

“是啊,四年了!”

说着朱道枫就挂断了电话,靠在床头心疼得又揪在了一起。窗外又是电闪雷鸣,暴风雨终究还是来袭了,比天气预报迟了半天。说是这几天都会下暴雨,县城的河水猛涨,已经有地方爆发了山洪。而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朱道枫白天强压的情绪此刻也溃了堤,还是听不到她的叹息,真的已销声匿迹,世界如此大,人如此渺小,消失了就消失了,不会再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被你发现,让你不得不怀疑,她真的来过这世上吗?为什么消失得如此干净彻底?

幽兰啊……

朱道枫掩面而泣,不敢想象还能不能活着到天亮。屋外的闪电撕裂了夜的黑,雷声轰鸣,仿佛是老天在讨伐他,怪他当年为什么要放弃,如果稍有坚持,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他完全可以阻止这场仇恨愈演愈烈的。他就是等着看她不幸福,让她去后悔,让她自食其果,结果真正自食其果的却是他自己。

房间里没有开灯,却被闪电照得通亮。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提示。他看了下,是秦川发来的:“去花园坡吧,她葬在那里。”

花园坡就在殡仪馆附近,幽兰的父母家人都葬在那里,跟后华墓园不一样,那里葬的都是平民百姓,秦川把墓地选在那里,显然是为了让她和家人团聚。他还是顾及幽兰感受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不是他要拿孩子复仇,幽兰也不会激烈到拿性命去搏斗,现在他也尝到了“失去”的痛苦,还会复仇吗?他也是自食其果吧。

第二天他开车到郊外的花园坡。早上还在下着暴雨,这会儿突然就停了,风和日丽的,好像昨夜的风雨只是一场梦。沿途碰到好几队送葬的人马,来的来,去的去,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这就是人世吧,来的来,去的去,再平常不过。

这是一个没有人看守的墓园,跟后华墓园的山水相连不同,这里一片荒凉,没有围墙,没有护栏,好像就是一个天然的坟场,自生自灭。据说这里一块墓地最贵的也不会超过一万元,跟后华那边的天价墓地没得比,可是那又怎样呢?他们也是安静地躺在地底下,卧看闲云,聆听风声,跟富人死后的待遇差不了多少,这就是老天的公平之处,无论你生前多么尊贵显赫,死了墓地再豪华,还是一样的跟穷人躺在地底下。

朱道枫穿梭在坟墓间,寻找她的碑。找不到。这里不像后华那边墓和墓间铺着花岗岩,连水泥地都没有,刚下过雨,满地都是泥泞。正欲回头再找一遍,转身就撞上一个人,“对不起”,话刚出口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秦川。

“找不到吧?”他冷冷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找不到。”

说完掉头就走。

朱道枫犹豫了一下,跟在他后面。其实就在不远处,刚才他起码经过了不下三次。怎么会没发现呢?因为墓碑!上面刻着的是:爱妻谷幼兰之墓。

“谷幼兰?”他思索着。脑子里嘈嘈杂杂,恍惚间又出现了记忆交错,回到数年前她第一次以保姆的身份面对他时的情景,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谷幼兰。”

“什么‘幼’?”

“幼稚的幼。”

“这样啊,不太好,还是叫幽兰吧,跟你的人很相称。”

“这是她本来的名字。”秦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定定神,注意到碑上的黑白照片根本就不认识,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模样,抱着一棵梧桐树笑得灿烂如花。

“这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这是她原来的样子。”

朱道枫伸手去抚摸……

“别碰她!”秦川断然喝道,“让她安静地待在这里!”

朱道枫抖抖地缩回了手,泪光中忽然看到紧挨着的另一块墓碑:慈母张幼仪之墓。幼仪?不是幽兰的母亲吗?

“这是她母亲,四年前把骨灰从后华墓园抢过来后就葬在了这里,她好像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多买了一块地,陪着母亲……”秦川慢慢说着,又指了指墓碑后方,“看到没有,她父亲和姐姐就葬在那里……”

朱道枫把目光移过去,就在后面过去四排,赫然立着两块同样的碑,夫谷迈青之墓,爱女谷静兰之墓……一家四口,四座墓,四块碑,呈一个梯形排开,他们的碑好像都有眼睛,冷冷地审视着朱道枫,他身子摇晃起来,往后倒退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朱家造的孽!”

“你也有份。”

“是啊,我们都有份!”

“秦川,我恨你!”

“我也恨你!”

朱道枫侧着脸看着他这个形同陌路的弟弟,说:“是不是我也躺在这里了,你才会放下你的仇恨?”

“……”

“要不要我现在就躺进去?”

秦川没有回答,目光直视着碑上幽兰的照片,半天吐出一句:“我也想躺进去。”

“算了吧,你就是躺进去也换不回她!”朱道枫嘴角逼出一丝冷笑,“我想你此刻比任何时候都知道‘失去’的滋味吧,在你未来的人生中,你将饱尝这滋味,足够你享用的,秦川,这才叫做报应,你让我‘失去’,你也会失去,而且失去的比我还多,四年前我就跟你说过这话,不记得了吗?”

“……”秦川抖抖地掏出一根烟点上。

“别抽了,别熏着她,让她干干净净地躺在这里吧,不被打扰,好好陪着她家人,这一天她也等了很久。”

朱道枫说着把带来的鲜花轻轻放到碑前,看着她原来的样子,脸上带着笑,泪水却夺眶而出,“幼幼,我是不是该这么叫你?你原来的样子很好看啊,我很喜欢……你真是个倔脾气,以为你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认了真,你说我们两个是互为一体,未经你允许我不准远行,否则回来了你就不在了,就是在,见到的也不是你,幽兰……你真的做到了,怎么可以这样,不给我一点挽回的余地,你这个狠心肠的家伙,我恨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恨你!”

一旁的秦川背过身,双手操在裤袋里,极力让自己镇定,可是眼中还是有一种叫做眼泪的东西奔泻而下。

“幽兰,你也是一个伟大的女子,虽然被仇恨桎梏了这么多年,可是因为爱,你还是放弃了仇恨,甚至为了不让仇恨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延续而放弃生命,可是幽兰啊,你怎么就忘了,我们既然是互为一体,那么你走了,我又怎么能继续自己的人生?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你谋杀了我,谋杀的武器就是爱情,你杀死自己才能杀死我,虽然这不是你的本意,可却形成了这样的事实,我终于明白你说那句话的含义,爱是这世上最无坚不摧的武器……好残忍的武器啊,你这狠心肠的家伙,如愿以偿地灭了我,你是不是躲在坟墓里偷笑啊,你出来,跟我好好说,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不给我也不给自己一点退路,你的退路就是死吗?这就是你构思了这么多年的结局吗?女主人公死了,男主人公呢,你怎么就光安排你的结局,忘了还有我啊?幽兰……”

朱道枫半跪在地上,整个身子贴在了墓碑上,抱着冰冷的石碑,流着泪,“唉……”忽然他听到了一声久违的叹息声,就在他心底!

幽兰,幽兰,他慌忙站起来,四处张望,没有人,连秦川也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天空又是乌云滚滚了,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幽兰你就在这对吗?你听到了我心底的呼唤,你目睹了我的悲伤,却不肯出来见我,只传给我一声叹息,你为什么叹息?你还是不愿意躺在这里的对吗?活着才有可能的,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可能了,从此阴阳相隔,今世的尘缘就此了断,难怪你叹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有仇恨,爱呢,我们的爱呢,既然都知道爱是无坚不摧的武器,为什么不用这武器来抵抗仇恨,到最后没有可能了才来惋惜?

“唉……”又是一声叹息。

“幽兰!”

连续四天都是暴雨。

朱道枫想走都走不了,多数航班已取消。电视里说是五十年难遇的洪灾,县城的许多地方已经被洪水淹没,市区好点,可一些老城区也泡在了水里。城外的河堤也已岌岌可危,随时都有溃堤的可能,周边的老百姓已经陆续在疏散,一时间人心惶惶,城市的上空阴云密布。

不过今天的天气好像突然转晴了,早上起来看到了久违的太阳,街道被昨夜的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空气清新,整个城市又活了起来。可是天气预报说傍晚还有更大的暴雨,劝市民尽量减少外出,尤其是接近河堤的郊外不要去。

朱道枫接到牧文的电话时正是中午,他刚刚从梓园出来,不,现在应该叫青少年活动中心了,四周年庆很热闹,他本不愿再踏足这里,但盛情难却还是去了。一走进去到处都悬挂着彩旗气球,还有横幅,每个人都对他报以热烈掌声,因为他是到场最尊贵的嘉宾,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捐献的。花园里的泳池和网球场都保留着,一楼的大客厅则改成了排练室,好像是练芭蕾的,一群可爱的“小天鹅”在老师的带领下翩翩起舞。朱道枫发表讲话后直接上二楼,楼道口的第二个房间就是幽兰的卧室,现在改成了绘画室,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认真地埋头绘画,走进去,年轻的女老师马上拍拍手说:“小朋友们,你们看谁来了,是我们的朱伯伯,大家鼓掌欢迎!”

孩子们马上放下手里的彩笔拍起小手。全是可爱的笑脸。

“叫朱伯伯好。”

孩子们马上响应:“朱伯伯好。”

“小朋友们好!”朱道枫微笑着挥挥手,走过去看孩子们画画。再看看四周,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作品,五颜六色,质朴纯真。他一幅幅欣赏,驻足观赏,其实是想在这个房间内多待一会儿,虽然不可能还弥留着她的气息,但恍惚还有她的影子。

又到楼上看了看,他自己的卧室被改成了一个小型会议室,书房则成了阅览室,到处都是孩子们的笑脸,充满希望,不像从前空空荡荡,压抑而悲伤。一切都是陌生的,仿佛他从未来过这里。

幽兰啊……

停尸房的哭声结局是谁导演这场戏他在心底唤着她的名字。明天他就准备离开这里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他的心又开始痛,黯然神伤,迅速离开了梓园。经过林荫道,他要司机把车开到道口等,自己走路过去。两边的树好像长大长粗了些,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下斑驳的日影,空气中弥漫着绿叶的味道,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四周忽然变得宁静,他知道――流逝的岁月真的与现在一刀两断了,爱恨也好,恩仇也罢,和他的人一样都停留在过去,只能当自己已经死了,不这样想他怕自己走不出这林荫道。

“唉……”

她的叹息。

这一次他没有惊讶。轻轻地睁开眼睛。唯恐吓走她。也许是阳光太刺眼,明明是绿意盎然的春天,不知怎么满眼都是璀璨的金黄,时光又交错了,竟到了秋天。落叶纷飞,秋风萧瑟,一个黑衣女子,长发翻飞,蒙着面纱,宛如从画中走了过来,“幽兰……”他快步走向她,恨不得一步就跨过去,可是到了面前,那女子看都不看他,低头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辆公共汽车缓缓驶来,车上传来电子报站声:“梓园路到了,请需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他一个激灵,醒过来了,这是现在。他跨不进过去,还停留在现在,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绿,哪里有璀璨的秋天?

手机响了。牧文打来的。声音很急。

“威廉,你知不知道秦川在哪?”

“……秦川?不知道。”刚从时光交错中走来,他感觉很虚弱。

“这小子跑哪去了,都失踪好几天了。”

“怎么了?”

“幽兰的书稿发现了线索,警察在找他,可是联系不上,出版社说他已经四天没上班了,手机打不通,打怡园的电话也没人接,我们都很担心他,怕他出什么事呢,幽兰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

“我……不知道他在哪。”

“哦,这样,我准备去趟怡园,看看他是不是躲在那里不出来,不过我的车坏了,把你的车借我用用?”

“还是我去吧,反正我也想去趟那里。”朱道枫拿着手机走在春天的风里,“明天我就回香港了,以后……”

“明天就走?”

“嗯。”

“不能再留两天吗?我们正商量着把人凑齐了好好聚一次呢。”

“不了,父亲还在香港那边等我。”

“哦,这样……”

“以后去香港,我来招待你们。”

牧文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有些伤感:“那是肯定的,咱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当然,永远都是,到哪都是。”

“威廉,我们真是很舍不得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看开点,我会一直记着六君子的。”

“我们也都会记着。”

“那我先去了。”

“嗯,那你小心点,听说傍晚还有暴雨,”牧文在电话里很不放心,“巨石岛紧挨着水库大堤,尽量不要耽误时间,快去快回。”

朱道枫走出林荫道,吩咐司机自己回去,他要单独用车。一路开到郊外都很顺,可是到了郊外路就不好走了,好几处公路都塌方,交警指挥车辆绕道而行。“你要去哪?”一个交警拦住他的去路。

“巨石岛。”

“那里不能去,傍晚有洪峰过来,周围的人都疏散走了,你还进去?”

“可我还有一个家人在岛上,得去接他。”朱道枫求情。

“家人?”

“是的。”

“不到一个小时洪峰就过来了,万一溃堤怎么办?”

“就是怕溃堤我才要过去,他是我家人。”

警察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行了:“那你快点,一个小时内必须离开那里,否则后果自负。”

“知道,谢谢你。”朱道枫笑着跟警察做了个“ok”的手势,踩足油门,飞快地驶向巨石岛。一路上看到很多百姓拖儿带女地往城里赶,很少有车开过去的。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湖水果然已经漫到了岸边,那条唯一通向岛上的鹅卵石小道也大部分泡在了水中。他小心翼翼地往岛上开,感觉轮胎在往下陷,土都被泡软了。好险啊,得赶紧离开这里。一路驶进去,明明是春天,可岛上竟是一片荒凉,路边花圃中的蔷薇大半已枯死,在天色渐暗的黄昏里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停好车,心疼地看着满园枯萎的蔷薇,禁不住悲从中来,人去花亡,原来这些蔷薇也是有灵性的!

房子里亮着灯。显然秦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