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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往事又不能杀人

一瞬感动过后,陈见夏回过劲儿来了。

“本来就该你管!!!”

陈见夏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明明就是李燃惹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但要不是他,要不是那个CD机,于丝丝不会这么恨她、排挤她、陷害她!明明都是他的错,她居然还谢他带自己出来散心!

陈见夏死瞪着李燃,怒火一路烧到天灵盖。

她特别快速地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那个有玫瑰花的CD机是于丝丝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会有于丝丝的CD机?为什么送给我?你跟我有仇吗?在医务室你明知道我是一班的,也知道于丝丝是一班的,你还把CD机送给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过节,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么坑我,你损不损啊?!”

见夏连珠炮似的骂完一通,转身就走。

走了五六步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因为她想起来,自己一来不知道这是哪儿,二来兜里没钱,怎么回学校都是个问题。

但是输人不输阵,她咬了咬牙,接着往前走。

又走了十几步,心里更恨了。

白发一通火吗?白被坑了吗?

你倒是来追一下啊!

陈见夏气死了,脚下发力,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掉转方向朝着李燃气汹汹地杀回去,他还眨巴着眼睛呆站在原地。

“李——”

她刚喊了半个字,李燃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陈见夏一下就哑火了。

“让我扶一下,”李燃说,“坐太久,腿麻了。”

她呆头鹅一样站着,任由他扶,只觉得肩头很烫。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见夏终于听到李燃用难得的正经语气开口。

“陈见夏,对不起。”

李燃能活动了,轻轻松开手,退了两步,低着头抬着眼,抬出了浅浅的抬头纹,像只犯错的狗。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犯浑。一开始在医务室,我的确没考虑到会给你惹出这么多事,光顾着自己烦,结果把麻烦都甩给了你。于丝丝不是省油的灯,我怎么想都不放心,所以才跑去你们班找你换CD机。我以为换回来就好了,我哪知道她居然憋了一个月,设局来搞你。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冲我来啊!所以我说,你们女生真是有毛病,多大点事啊——”

“别扯别人,道你自己的歉!”见夏吼他。

“好好好,”李燃点头如捣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欸,你看你要是在自己班里有吼我这点煞气,谁敢欺负你啊?”

见夏愣住了。

对啊,她怎么冲着李燃就能自然说笑和发飙呢?自然得都不像她了,她在家面对父母和弟弟也没这么放肆过。

“你别东拉西扯的,要是没诚意,我也不想听了。”她语气却软下来了。

“我不是东拉西扯,我是觉得没脸,”李燃为难地叹口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要不咱们边吃边说吧。”

陈见夏这次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没有闭眼睛。

他们去了必胜客。

陈见夏有点激动。居然是在这样的一天,她越过麦当劳,直接吃到了必胜客。

但她必须绷住。她不想暴露自己高中一年级才第一次吃必胜客的事实。

然而她睁大双眼笑盈盈研读菜单的样子还是差点露馅,陈见夏抬头,看到李燃投来好奇的目光,噌地蹿上小火苗——自己一屁股烂账还没解释清,居然又想笑话她!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家出没出新口味,不行吗?!”她心虚地高声说。

“行啊,”李燃一头雾水,“菜单在你那儿,我跟着一起看看,你吼什么?”

陈见夏尴尬:“哦,一起看一起看。”

李燃拉着她一起去搭自助沙拉。陈见夏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看他用胡萝卜条在沙拉碗的边缘搭出一圈外壁,用黄桃和西瓜填满,再次搭上一圈更高的胡萝卜外壁,继续往中间填充其他好吃的水果……

见夏看得入了迷。

“吃完再来拿不就好了吗?干吗要搞这么复杂?”

李燃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她:“再来拿就要再付一份钱了呀!你傻吗?”

到底还是暴露了第一次来必胜客的事实。

陈见夏万念俱灰。

李燃继续聚精会神地搭沙拉塔,不一会儿便搭起十几厘米高的塔楼,颤巍巍地端回座位,丝毫没发觉见夏内心百转千回。

“其实咱俩根本吃不了那么多,我就是喜欢跟必胜客较劲。而且,研究搭法实在是太好玩了,”李燃自言自语,“来,吃啊,我拿的都是贵的,黄桃和西瓜,你肯定喜欢吃。”

陈见夏用叉子扎了一块黄桃,闷闷地呛声:“别光顾着吃,你不是要解释吗?”

李燃嘿嘿笑了。

“咱们商量一下,我不解释了,但我帮你揍于丝丝一顿,让她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你说怎么样?”

男生都是缺心眼。

陈见夏把黄桃咽下去,很优雅地坐直了身子,说:“不怎么样。有屁快放。”

后来,陈见夏终于理解了李燃为什么不乐意讲出原委。

因为这个故事实在是……幼稚。

李燃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叫梁一兵。李燃的爷爷不愿意跟儿子儿媳住,一个人带着孙子留在清真寺周围的老居民区,梁一兵就是邻居家的小孩。

在李燃奔跑如风的童年时光里,梁一兵就是地上的一道沟,绊他没商量。两人一起犯事儿,梁一兵总被抓,李燃只能折返回去跟着挨骂;但若被抓的是李燃,梁一兵却能将李燃大义凛然的“快跑别管我”贯彻到底。

他们一起度过了小学六年的时光,升初中时,梁一兵本应服从就近入学的政策进入一所普通中学,但人家争气,拿了华罗庚杯数学竞赛的一等奖,被八中破格录取了。与此同时,生意步入正轨的李燃父母粗暴地将儿子接回自家管教,同时将他塞进了省城最好的初中,师大附中初中部。

陈见夏看着李燃——他讲到这里,神情愉快,竟然充满“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的希冀感,不知该说他单纯还是愚蠢。梁一兵努力学习奥数,去了次一等的八中,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李燃却因为家里有钱而随随便便入学师大附中。

如果她是梁一兵,应该也不太想和李燃做朋友。但陈见夏没说,她怀疑李燃听不懂。

李燃敲敲桌子:“你看哪儿呢?听不听我说话啊?”

“听听听。”陈见夏狗腿地点头。

也正是在八中,梁一兵认识了于丝丝。

没什么创意的相遇,活泼女班长与沉默团支书,永远搭档,永远有绯闻。于丝丝似乎更主动一点,做得更多,说得更多,却止步于暧昧。可梁一兵是实实在在地喜欢于丝丝的,他家庭条件不好,如果不是为了给于丝丝买生日礼物而求助于李燃,可能这份感情就要被他永远埋在心底了,连对最好的哥们都不会讲一句。

那个礼物,就是索尼的CD机。

陈见夏听到这里又走神了,芝士在嘴边抻出长长的丝。

省城的学生真有意思,她想,初三女生过个生日,男同学送她CD机。我亲妈都舍不得给我买。

她赶紧打消了自己庸俗的想法。

李燃帮梁一兵买了CD机,钱算是借他的,两个人都知道不必还。梁一兵花一晚上的时间在CD机上刻了玫瑰花送给Miss Rose,塞进对方书桌,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

但是写了贺卡,胜似留名。同学三年,于丝丝肯定熟悉梁一兵的字迹,用膝盖都猜得到送礼的人是谁。

人算不如天算。盒子里除了保修证明以外,还有张取货单,是李燃的名字和电话,梁一兵太紧张了忘拿出来。于丝丝胆子大,找由头去了一趟师大附中。李燃初中的班级满是名人,于丝丝和他们在同一个补课班,由头总是找得到的。

偶像剧一般的相遇,活泼漂亮的神秘女同学直接喊他的名字,让他猜她是谁,他猜不出来,就一直猜,猜过学校走廊,猜过大门口,猜到了饭店,坐在了同一张桌前,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就是梁一兵喜欢的女生……”李燃声音越来越小。

陈见夏惊讶,“所以你抢了你好朋友的——”

“我没有!”李燃截断她的话,“我只跟她吃了一顿饭!”

就吃了一顿饭,结账时候就遇到了梁一兵。

“后来呢?”见夏放下手中的比萨,擦了擦嘴角的油。

李燃每个字都吐得艰难:“没有后来,反正就是掰了呗。”

“谁跟谁掰了?”

“我跟他俩都掰了。”

他已经把盘里的黄桃戳成了筛子,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把后续略微展开了一点点。

“猜了五六次都没猜中,输了,所以请她在我们学校对面的礼记吃的,”李燃叹气,“不知道怎么那么寸,梁一兵在附中上补课班,经常来,他喜欢吃礼记的干炒牛河,每次我都请他在那儿吃。我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去附中,是不是找我,找我干吗……估计他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了。”

菜单还掀开在桌边,李燃盯着开胶劈叉的塑封页脚,顿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想吃礼记吗,还可以,冒牌港式,上次你不是问茶餐厅的事吗,要不晚上就吃礼记吧?”

谁要跟你吃晚饭啊,陈见夏哭笑不得,嘲讽的话都到嘴边了,忍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难堪。

其实她还有很多问题。CD机都给了于丝丝,为什么又回到他手里;“掰了”是怎么个掰法;他军训第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头破血流的……陈见夏决定都不问了。

她突然不想端详他的窘样了。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五点二十了,马上就要放学了,下午天渐阴,世界变成灰蓝色,一种与她无关的蓝。

俞丹会不会往她县城的家里打电话呢?俞丹会怎么看待她因为“一点小委屈”就离校出走一整个下午的行为呢?她若是此刻走进教室,睽睽众目会不会像电影中毁尸灭迹浇的汽油一路烧过来?她现在已经觉得脸烫。

比萨上的芝士冷掉就很像烛泪,陈见夏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说味同嚼蜡。谁都救不了她,知道再多于丝丝的过往,又能怎么样呢?往事又不能杀人。

她突然的沉默很是让李燃心虚。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帮你,保证你解气。”他急急地安慰道。

见夏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点头。

陈见夏回班的时候,屋里的人都快走光了。俞丹正在讲台前跟楚天阔说着什么,看到她从后门进来,高声喊了一句:“陈见夏!”

见夏认命了,低头走过去。

俞丹问见夏下午去了哪里。

幸好回班前她给楚天阔偷偷发短信问情况,楚天阔只提醒了她最重要的一句,千万别说自己出校门。

“我在行政区天台坐了会儿。”她低声说。

俞丹的神情和缓了许多。后面的话不听也罢。

无外乎是理解见夏情绪敏感,离家求学不容易,但于丝丝只是心直口快,做事情欠考虑,她已经批评过了,见夏也没必要这么大反应,要多锻炼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要钻牛角尖,总把人往坏里想,格局太小。

陈见夏掂量了一下,几乎都是在说她不对,对于丝丝的责怪却轻飘飘的,“心直口快”四个字甚至不能算贬义词。她心口堵得慌,一直勉强地笑着,嘴角酸得不行,最后垂下来,像哭。

楚天阔适时打断了俞丹:“俞老师,当时我一直在场,于丝丝和李真萍虽说不是故意的,但说话实在太伤人,难怪见夏会这么生气。刚开学不久,咱们同学互相之间不熟悉,对彼此的性格也不了解,肯定有误会,您别担心,我来开导见夏好了,毕竟这次主要还是她受委屈了。”

一番话滴水不漏,俞丹没什么好讲,直觉却不爽,正要补充几句,楚天阔又说:“偷东西涉及人品问题,见夏急了也正常,闹大了别的班还真以为咱班出了个贼,就不好了。”

这才打在俞丹七寸。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有会要参加,剩下的交给楚天阔。

临走时她拍了拍见夏的肩膀,笑着说:“心胸开阔点。”

见夏刚刚因为楚天阔的话而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她闭眼睛忍了许久,听着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睁开,赶在楚天阔前说:“班长,谢谢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心里都懂。”

她怕多待一秒就要在楚天阔面前哭出来了。早知道俞丹会这样,可是那些话真的响起在耳边,陈见夏还是非常难过。

她在偏心中长大,到了异乡,还是遇见了一颗长歪的心。

陈见夏理应第一个到班里开门,然而第二天一早她迟到了,吭哧吭哧爬到自己班教室那一层,看见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堵在楼梯口,水泄不通。

“怎么了?”

她好奇地走近,甚至忘记了自己昨天还是风暴中心的主角,应该回避一下昨天的看客。

回答她的人是陆琳琳,依旧是那副看到好戏了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自己看吧,你肯定乐意看这个。”

陈见夏有些不快,忍住了,挤到前面去。

他们班门口走廊的墙上贴着一张大白纸,有白榜那么大,粘得结结实实。

龙飞凤舞的大字,明晃晃写着:“于丝丝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别以为上了振华就可以甩了我!想分手?先还钱!”

陈见夏张大了嘴。

震惊的一瞬过后,她内心只有一个感觉。

爽!爆!了!

陈见夏死死压制住拼命上扬的嘴角。她知道这张白榜很缺德,可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呀!

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掏出来低头解锁,李燃的大名出现在短消息栏里:

“解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