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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月光更暗了,远处的寺庙响起钟声。

青石板上铺着一层干硬黄沙。此时,深吸一口气,仿佛能从自己的心肺中闻到一丝腥臊血味。

萧淮山定了定神,低声道:“走!”

众多魔教高手翻过了围墙,段无痕紧随其后,沈尧也急忙向前。魔教对药王谷的侍卫几乎毫无怜悯,抓到一个杀一个,地上很快晕开一滩血迹。

“一夜屠尽药王谷!”萧淮山说。

他们从宅邸的西侧闯入,一路上畅通无阻。

赵邦杰抓到一位药王谷的弟子,便用剑刃抵住这位弟子的脖子,逼问他:“你们把幼童藏在哪里?”

血气更浓。

月亮被乌云遮挡,周围阴冷昏暗,恰如乱葬岗。

那弟子痴痴笑道:“杀了,杀了我 ……”他瘦骨嶙峋,脖颈和锁骨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赵邦杰一时走神,十指的指尖忽然震颤,四处灯火大亮,光芒鼎盛,眼前出现重叠的幻影。

香气,赵邦杰闻到古怪的香气。

他挥剑戳进地板,剑气陡增,他的神智有了片刻清明。

他看见,药王谷的谷主石刁柏身披一件莨绸长袍,正在款款而行。

而卫凌风跟随石刁柏的脚步,像奴仆一般轻贱卑微。他平日里一贯清皎如月、文雅如兰,今夜没了翩翩风度,和往常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石刁柏走到半路,鞋面脏了,沾惹尘灰。卫凌风缓缓跪下,挽过一截袖摆,将石刁柏的鞋子擦干净。

石刁柏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声:“好狗。”

卫凌风跪坐于原地,跪得端端正正。他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后院。药王谷的侍卫们早已死光,段无痕带来的那批人十有七八都倒下了,众人被血泊染得污秽,只有段无痕黑衣飘逸,持剑而立,显得格格不入。

几步开外,树影摇晃,沈尧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开口问:“师……师兄?”

“不错,”石刁柏称赞道,“卫凌风,你这小师弟不错,中了失魂落魄香,还能看清你这个人。”

卫凌风低声道:“谷主谬赞。”

石刁柏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位武功高手。这对男女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毒双煞”。

“黑毒双煞”乃是一对夫妻。与人交战时,丈夫刀法卓绝,妻子精通暗器,夫妻配合默契,无往不利。

早些年,他们经常在官道上劫镖,杀人越货,谋财害命,落得无数骂名。大江南北的镖局将他们二人称作“黑毒双煞”,官府也曾出过一份悬赏通缉,谁知他二人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多少年都没有走漏一丝消息。

原来,“黑毒双煞”投靠了药王谷。

石刁柏唤来“黑毒双煞”,温声嘱咐道:“你们二人,去会一会程雪落。”

黑毒双煞中的丈夫回答:“谷主放心!我定取他项上人头!”

此时,药王谷的大弟子走到石刁柏身前,抱拳道:“谷主,阵法准备妥当。”

药王谷的阵法来势汹汹,天上一轮圆月泛红。“月犯血光”乃是大凶之兆,近旁远处的一切景色都变得模糊,消退在铺天盖地的重重迷雾之中。

石刁柏转了个身,背朝着段无痕,似乎将要离去。

段无痕心中未起一丝波澜,闭目运剑,耳听人声。等到黑毒双煞离得更近,段无痕立刻用“昭武十八式”作为初手。

他出剑极快,攻势飒然,招招致命,早已勘破了雾色。

而黑毒双煞认定了段无痕只会魔教的武功,便想用以柔克刚的方法来压制昭武十八式。他们拔出一柄双刃刀,刀口挑上段无痕的剑锋。然而段无痕手中的那一把长剑仿佛不是死物,瞬息间凝气为障,化出千招万式,犹如千军万马踏蹄而至。

四野狂风大作,似鬼哭狼嚎。

黑毒双煞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那黑毒双煞中的丈夫眼见一道剑光迫近,立马拽起妻子的头发,一把将她拎到自己的身前。她双脚死死蹬地,袖袍被震出水纹,当场被劈成了两段,身首异处,面目全非。

妻子因自己而惨死,这丈夫来不及悲痛,双眼冒出红色血晕,怒号道:“你杀我妻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段无痕仗剑运力,冷冷道:“你报不了仇。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

“没胆量又没骨气,”沈尧在一旁接话,“就让老婆来替你死,你有什么脸嚷嚷着报仇啊?”

药王谷的毒烟太厉害,哪怕沈尧携带了解毒香草,仍然昏昏沉沉的。

雾气浓,毒烟散,月光黯淡。沈尧掐紧自己的虎口,遥望跪在远处的卫凌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尧心中一连冒出无数念头,那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地灼烧他的肺腑,烧得他愈发清醒,越发冷静。直到近日,他才明白卫凌风一直受制于药王谷。

不然呢?

卫凌风幼年时,不幸被送进了药王谷。魔教的人都当他死了,名门正派更不可能来救他。他当年只是一个孩子,除了卑躬屈膝俯首帖耳,他还有别的活路可以走吗?

难怪他屈居于丹医派多年。

哪怕彼时他父母还在世,他从未向魔教泄露过行踪。

他真能忍,沈尧心道。

但看眼前情景,对沈尧这一方很不利。

石刁柏是个难缠的角色,摆出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恰如看戏一般,有恃无恐地凭栏而立。他背后还有四十多个武林高手……甚至还有卫凌风。

而段无痕手底下的剑客们,大多倒在了毒烟中。沈尧为他们制作的香囊只能保证他们性命无忧,却无法让他们一鼓作气,继续挥舞重剑。

绿意盎然的园林在毒烟熏染的瘴气中逐渐溃烂,黑毒双煞夫妻二人的尸体也堆叠在了一处。段无痕绕过这对手下败将,径自走向了石刁柏。药王谷的众多高手赶来堵住他。

石刁柏鼓了一下掌,并问他周围的人:“黑毒双煞死得冤枉吗?”

众人纷纷回答:“不冤!”

“死得其所!”

石刁柏颔首道:“你们看清了段无痕的剑法路数吗?”

他方才称呼段无痕时,念的还是“程雪落”三个字。

而段无痕出招完毕,他已断定此人的身份。

魔教尚有四个高手在奋战。他们四人听见石刁柏的话,神思一顿,尤其萧淮山更是惊觉自己认错了人。左护法并非左护法,而是段家那位擅使“剑气屏障”的少主。

段无痕不是左护法,萧淮山却听从了段无痕的命令,深更半夜带着自家兄弟闯进药王谷的死局中白白送命。

再看卫凌风对着药王谷马首是瞻的卑微模样,萧淮山只觉头痛欲裂。他挥刀在雾色中斩出一条裂口,吼道:“段无痕!你是段无痕?”

段无痕没应。

反而是石刁柏好心答应道:“哎?他确实是段无痕,不会错的。我和段永玄是多年好友,我清楚段家的功夫。”

他抬手,衣袖垂落,搭在卫凌风的头上。

卫凌风依然安静地跪坐。

石刁柏站在卫凌风面前,叹气道:“你回了一趟魔教,还管不住魔教的人?哎,卫凌风,你把他们都杀了,放进血阵,作为血祭。我的儿子和女儿都等着开饭……他们刚从虫卵里孵出来,挨得了饿吗?”

自从今夜进了药王谷的府邸,沈尧第一次听石刁柏讲了这么多话。他握剑的手一松,又攥得更紧。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药王谷谷主……居然是个阴阳人!

谷主年过四十,面白无须,沉默时自有一种富贵气度,少言寡语时也露不出马脚。但他刚才一番长篇大论,嗓音尖细,中气阴涩,不是天阉就是太监。

在魔教练武的那段日子里,沈尧也从藏书阁找来了几本医书。魔教喜欢练蛊、练毒,他们的医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沈尧记得其中一本书上提过:南疆有一位蛊王,以身饲蛊,以阳气做引,引得蛊虫蚕食。

书中字句,十分隐晦。

而今,沈尧恍然大悟——那所谓的“阳气做引”,就是让蛊虫把下面吃掉!

用命根子喂虫!

沈尧惊了。

他知道在这江湖之中,心不狠则站不稳。但他万万没料到,有人竟然这么狠?

他狠掐掌心,开口道:“谷主大人!”

石刁柏瞥了他一眼。

沈尧撑着剑,站起身道:“谷主大人,我手上有丹医派的《灵素心法》。我是丹医派的下一任掌门人。”